青蘿像跳進(jìn)了永夜里波濤暗涌的水流中，隨著波動的水浪前前后后起伏，河水拂過冰冷的臉頰，仿佛還有嘩嘩的水聲縈繞在她耳邊。

    她頭暈?zāi)X脹，想要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抬眼的力氣都沒有。

    她仿佛聽見了耳邊有男人的哭聲。

    男人冰涼的手正握住她，無聲的顫抖著。

    男人將冰涼的唇不帶一絲情欲地印在了她的唇上，她的唇上帶上了男人眼淚的味道。

    “小湘的味道……還是那么好聞?！蹦腥税V癡地笑了。

    “好喜歡、小湘的唇……”她感覺一滴水落在她臉頰上。

    那個人好像很傷心，他哭了。

    “小湘……沒關(guān)系，等你醒來，我保證不會再折磨你，你打我罵我都好，想把以前的事情報復(fù)回來都好，我絕對不還手。今后我會保護(hù)你，寵著你的，把你放在手掌心上寵……你說什么都好……我都聽你的……”

    “小湘別難過，這個孩子沒了，我們還會有孩子的……我們可以生三個孩子，兩男一女，讓哥哥們照顧meimei，我們的孩子一定會像你一樣可愛……”

    “雖然我陰暗報復(fù)心又重，既腹黑又陰險……但是你孩子的母親，你純真可愛，純潔無暇……我的孩子一定都會像你……個個都像小天使……”

    他聲音越來越顫巍巍，最后的話語幾乎是帶著哭腔，像發(fā)自肺腑的懺悔，絕望地叩打著心門。

    男人終于忍耐不住，一把緊緊抱住昏睡中的韓湘，像是用靈魂直接抱住她一樣，快把她勒地喘不過氣。

    “小湘……對不起……”

    男人又在哭了，淚水“滴答、滴答”，滴落進(jìn)她的脖子。

    迷迷糊糊地青蘿很想拍拍他的肩膀，說，別哭了，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多丟人啊，被別人看到了怎么辦啊。可是她連手都抬不起來，心亂如麻。

    這個男人……是霍有琛嗎？他為什么會哭？

    他哭得那么凄慘，崩潰流淚，道歉不止，都快要把心肺都哭出來了……感覺他在彌補(bǔ)過去丟失過的什么很重要的東西，他的哭聲攪得她心神不寧，感覺自己的心也空空落落的。

    男人說，今后他孑然一身，而她也是一個人。

    他們可以成為一個家，然后生一堆可愛的寶寶。

    他會寵著她，什么都依著她，只要她醒來。

    霍有琛的身體一寸一寸不舍的流連在她身邊，感受著男人清冽的氣息。青蘿努力地想要看清楚霍有琛的臉，卻睜不開眼，只能任憑他趴在自己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霍有琛這個瘋子……先是百般凌辱無辜的她，而最終卻是含著眼淚求著她不要離開他，這個自我折磨的，可憐的，已經(jīng)變態(tài)了的，瘋子。

    “小湘……我再也不折磨你了……讓你變成這樣的罪魁禍?zhǔn)资俏?，罪魁禍?zhǔn)资俏摇俏以谑鍤q的時候強(qiáng)jian了你……讓你患上了暴露視jian癖和恐男癥……對不起……是我污濁了你，你永遠(yuǎn)都是純潔美麗的……”

    “你不愿意有我的孩子……我懂了……是因為知道我是個爛到喪心病狂的瘋子嗎……哈哈哈……曾經(jīng)我們也有一個孩子……現(xiàn)在失去了兩個孩子……這一切都是在懲罰我無可救藥的瘋狂嗎……哈哈……”

    他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下淚了，像一個關(guān)不掉的水龍頭。終于，男人褪下了殘暴、冷酷、邪氣的面具，露出他纖細(xì)脆弱的心。

    “小湘……今后我會變好的……我什么都愿意為你做……”

    “小湘……我愛你啊……對不起……原諒我好嗎……”

    “喜歡你……小湘……我愛你……”

    好像跋涉千山萬水，只為了這個瞬間，只為此青蘿才茍延殘喘。

    熟悉的電子音響起。

    “S級世界，目標(biāo)人物精氣收集中……”

    “精氣收集度：100%，精氣質(zhì)量：極佳。獎勵經(jīng)驗值20000點?！?/br>
    “您的任務(wù)已完成，是否要傳送回虛擬空間？”

    突如起來的電子音，讓昏昏沉沉之中的青蘿渾身一個激靈。

    原來這個可怕的任務(wù)已經(jīng)做完了啊……她察覺到這點后，心中竟然生出一種黑暗扭曲的愉悅感。

    第一個念頭是，原來他就是十五歲強(qiáng)jian韓湘的男人，是一切的罪惡根源。

    第二個念頭是，這個瘋子，真的愛上了我。哈哈。

    愛就要?dú)У粢粋€人，把我變成你的俘虜，這就是你愛的方式嗎……

    青蘿在心中狂笑，懷著強(qiáng)烈的恨意，在腦海中選擇了“否”。

    “您選擇繼續(xù)留在任務(wù)世界，您將在正常死亡之后被召喚回虛擬世界。”

    現(xiàn)在，到了我的時間了，你也將迎來屬于我的報復(fù)。

    我要讓你嘗嘗，求而不得，失去摯愛的滋味。

    青蘿的眼角流下了眼淚。

    第二天，正午。

    霍有琛捧著一大堆女性坐月子的用品，回到病房，只見病床上空空蕩蕩，原本應(yīng)該躺在上面的人，不見了。男人顫抖著手指，再也捏不住手中的口袋，噗通一聲，掉落在地。

    “小湘呢……小湘呢！”男人好像意識到了什么，沖出去到護(hù)士面前！“護(hù)士！12床的病人韓湘呢！”

    護(hù)士一臉莫名其妙，“已經(jīng)辦出院手續(xù)，走了。”

    小湘，小湘，小湘！

    腦袋里除了這兩個字眼，霍有琛已經(jīng)無法再思考別的。他不受控制地胡思亂想，心如刀割，站在原地，手腳冰涼，只是口里一直重復(fù)著。

    “小湘……小湘，你別走……小霍哥哥知道錯了，你快回來啊……”

    他一陣頭暈?zāi)垦?，仿佛看見了青蘿穿著山茶花一般遜白的紗裙，滿面泣容地站在自己面前，用手撫摸著自己的小腹，似乎在悼念著死去的兩個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哭泣著，眼角垂血，紅如夜蓮。青蘿用滿含眼淚的濕漉漉的雙眸控訴著他曾經(jīng)的罪惡，為什么要強(qiáng)jian她，為什么要折磨她，為什么要凌辱她……

    “不該是這樣的……啊啊啊啊——”

    “小湘——小湘——你回來??！我就在這兒！曾經(jīng)我怎么對你的，你十倍百倍的還給我??！我就在這兒啊——你回來?。　?/br>
    他顫抖的雙手情不自禁地扶住一旁的窗戶，一瞬間，他甚至沖動地要將自己鞭打數(shù)十遍、數(shù)百遍、數(shù)千遍，如果這樣青蘿就能回來的話，他愿意現(xiàn)在就躺在大馬路上，讓飛馳的汽車從他身體上壓過去——只要她能回來。

    只要她能回來，他什么都愿意做。

    “小湘……”

    他再也無法承受這莫大的悲傷，他有一種預(yù)感——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霍有琛猛地直起身來，用迷茫無助的眼神環(huán)顧四周，雪白的、冷冰冰的病床無情地打量著他，護(hù)士奇怪的眼神直射他的內(nèi)心，腦海中回旋的愛人的身影逐漸逝去……那么刺眼，那么嘲諷，那么令人絕望。

    他呆立在原地，渾渾噩噩大腦一片空白，只見眼前護(hù)士的嘴張張合合，終于，暈了過去。

    青蘿消失了，徹徹底底的消失了。

    開始那段時間，霍有琛整夜整夜的不睡覺，滿世界的找著青蘿。霍有琛去了長東大學(xué)問青蘿的情況，才知道她已經(jīng)辦了休學(xué)。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那股瘋勁又回歸了體內(nèi)——只不過這次，是瘋狂地尋找著消失的愛人。

    他找過很多地方，足跡踏滿全國，把記憶中青蘿會去的地方翻了個遍，這才意識到有可能她已經(jīng)離開了這個讓她傷心的地方，獨(dú)自一人去了遠(yuǎn)方。又一次失去青蘿，那種巨大的恐慌感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用盡了自己的積蓄，動用了所有的人脈，只要有一點青蘿的消息，他都會第一時間放下所有的事親自去尋找，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而歸。

    霍有琛這一找，不是半月，不是半年，而是六年。

    又是一個六年，他好像和六這個數(shù)字很有緣。

    不管他有多努力地尋找，但結(jié)局總是徒勞的，好像上天是在玩弄他，永遠(yuǎn)都無法觸及青蘿的一絲一縷。在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中，他每晚都對自己發(fā)誓，只要他與青蘿，他會用余下的整個生命去愛她，敬她，寵她。

    那些離別的日子里，小湘她有沒有嘗試著要尋找自己？想必是不會吧……那她有沒有開始一段新人生，在異國他鄉(xiāng)遇見對的人，然后再生下幾個可愛的孩子？有沒有還對他心懷怨恨……希望小湘還恨著他，不管怎么樣這這樣說明她心里還有他，愛也好，恨也罷，只要記著他就好。

    小湘，小湘。

    這個名字被男人掛在嘴邊念了又念，他摩挲著十五歲韓湘穿著校服的照片，手指顫巍巍地?fù)嵩谒嗍[的臉上，笑著笑著竟流出了淚。

    小湘，我明白是我傷害了你。

    他一遍又一遍地親吻著青蘿的照片，回想著曾經(jīng)他們的過往。他身下就是青蘿柔美多姿的身體，她纖細(xì)的脖子會情不自禁地往上揚(yáng)，常常會觸及他留著汗珠的臉頰，那雙流光瀲滟的水霧一般的春眸，即使是被迫承歡，也美的令人心馳神往，陶醉其中。他深深陷入青蘿為他編織的巨網(wǎng)，無法走出，一天比一天更憔悴絕望，被心愛的人棄之如敝履般的拋下，他只能追憶著似水年華里的點點滴滴，像一只嘶吼的困獸囚在泛黃的記憶里，漸漸蛻化為一個空蕩蕩的驅(qū)殼。他終于明白，有些東西失去后就再也回不來了。

    那年，他三十歲。終于，心力憔悴引發(fā)的大病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差點死在手術(shù)室里，差點和他父親一樣死在手術(shù)室里。但最后他還是活了下來，僅有的一絲意志支撐著他，他還沒有放棄找回青蘿的念頭。但他的身體也迅速衰敗了下來，他還抱有希望地、殫精竭慮地、日日夜夜地尋找著青蘿。

    回憶像是一天用飽滿的鵝卵石堆砌河床的長河，奔流不息的暗涌沖刷著不重要的人、不重要的事，把彌足珍貴的珍珠斑斕的外殼打磨的整齊透亮，散發(fā)出原有的光芒。

    青蘿就是他的珍珠，他摯愛一生卻曾經(jīng)歇斯底里折磨的愛人，自從她離開后，她的一顰一笑都刻骨銘心地印刻在他腦海深處，誰也抹不掉她的印記，而這記印記又時時刻刻地提醒著他，他是個多么無藥可救的瘋子、畜生。

    再沒有什么，比求而不得更讓人崩潰的了。

    死了到是一了白了，可面對她的失蹤，仿佛給予了他重獲幸福的希望，又用永遠(yuǎn)無法獲得之后的失望折磨著他。

    掙扎在希望中的絕望，這果然，是最好的刑罰，對靈魂的刑罰。

    他一直沒有停下尋找的腳步，直到徹底一文不名了，十年后，他才回到長東大學(xué)——他們孽緣開始的地方。不過這一次，他沒有應(yīng)聘保安，而是當(dāng)了學(xué)校的教授。他常常在想，人心與人皮是否是脫離開來的兩件物品，明明他是個惡貫滿盈的衣冠禽獸，做了那么多傷天害理的事，只因為有一副斯文雋雅的好皮囊，別人就會認(rèn)為他人畜無害，心地善良，他很容易地就讓別人信任了自己從而成功任教。他重新研究起了社會學(xué)——這是他最想搞明白的學(xué)科，只不過當(dāng)時是想明白女性的本質(zhì)，而現(xiàn)在他研究的是——

    “同學(xué)們，今天我們要講的是犯罪心理學(xué)?！蔽馁|(zhì)彬彬的霍有琛，西裝革履，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站在講臺上。

    世界真是奇妙，一個真正的心理罪犯開始剖析自己的心路歷程，在犯罪心理學(xué)的課上。

    “根據(jù)精神分析學(xué)的創(chuàng)始人弗洛伊德認(rèn)為，性本能的沖動是犯罪的根本原因。人的意識由本我、自我、超我三部分組成。而本我代表者與生俱來的欲望根源，犯罪行為發(fā)生是由于自我對超我的依從力減弱，而趨向于本我的結(jié)，是不能得到滿足的愿望與欲求的表現(xiàn)。當(dāng)年輕人的愿望和欲求長期得不滿足，就會產(chǎn)生深刻的情緒問題，長期存在不滿情緒就會導(dǎo)致年輕人采用違法犯罪的方式求得代償性的滿足?！彼驹谥v臺上，講得頭頭是道，看著講臺下學(xué)生信服的眼光，他一陣恍惚。

    是啊，沒有人比他更了解犯罪的心理了。

    “霍老師，愛情是世界上最動人、最偉大的情感，但是如果任由愛情病態(tài)的泛濫，有時候就會變成罪惡，對嗎？”一個學(xué)生舉起手來，問了他這樣一個問題。

    霍有琛一陣恍惚，好像眼睛被強(qiáng)烈的陽光猛地刺了一下。

    “是啊……偏執(zhí)瘋狂地愛，是頑固地堅持違背社會規(guī)范的錯誤觀點和信仰，并付之于行動……那種愛像一團(tuán)烈火，太危險，會將靠近的人焚燒為灰燼，雙雙淪為行尸走rou?！蹦腥肃哉Z的聲音在教室里回蕩，學(xué)生們一臉不解地盯著他，他心中突生莫名的悲涼。

    在長東大學(xué)任教的日子是單純的，他教著座下閃爍著求知眼神的學(xué)生，總感覺有一個就是她?？偸菚o他虛無縹緲的希望。

    小湘，我們一輩子，都不能再相見了嗎？

    又是十年，霍有琛四十不惑，但早年的那場大病已經(jīng)拖垮了他的身子，他終于撐不住了。

    臨終前，因為他尚未結(jié)婚，無子無女，學(xué)生們都紛紛前來醫(yī)院送他最后一程?；粲需∶髅鞑潘氖畾q，臉上的皮膚還依舊光滑細(xì)嫩，但頭發(fā)已然花白一片，露出幾分老態(tài)龍鐘。他的眼沒有焦距地放空，像在看著天邊的海市蜃樓，里面有他朝思暮想的人。他顫抖著雙手不甘心地硬撐，好像想等著誰來。

    “老師，老師，您別看了，走好吧……”一個學(xué)生看著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天花板的模樣，泣不成聲。

    其他的學(xué)生站在一旁默哀。誰也沒有看到，原本顫巍巍地雙手在雪白的床單上勾勾畫畫著兩個字。

    小湘。

    學(xué)生哭了一會兒，見他沒有反應(yīng)，才回神過來。原來他們的老師，已經(jīng)悄然無聲的死了，死的時候沒有閉眼，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像是窮盡一生在懺悔著，等待著某個再也不會回頭的人。

    他是罪人，所以死不瞑目。

    霍有琛，恨過，癡過，嗔過，瘋過，狂過，癲過。

    霍有琛，愛過。

    世界上最遙遠(yuǎn)的距離，不是星星沒有交匯的軌跡；

    而是縱然軌跡交匯，卻在轉(zhuǎn)瞬間無處尋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