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為師 完結(jié)+番外_1
本書總字?jǐn)?shù)為:1350141個 《拒不為師》作者:藍(lán)風(fēng)山 文案:忠犬專情嘴欠徒弟攻X刻薄高冷美人師父受: 晏欺這一生,上過天,入過地,叛過師門兇過人,乃是江湖上人見人怕狗見狗咬的大魔頭——沒有之一。 十六年后,魔頭搖身一變,成了個洗衣做飯教書樣樣精通的全能保姆。 他原只想安安分分當(dāng)薛嵐因的師父,然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十來年過去,一不留神就做了人家媳婦。 ——徒弟愛師父愛的粗淺,只因他生來質(zhì)樸而單純,所以他把一生當(dāng)中所有最美好的東西,全部捧出來獻(xiàn)給了師父。 ——師父愛徒弟愛的深沉,但他孑然一身,更是一無所有,所以他干脆眼一閉心一橫,把自己捧出去送給了徒弟。 ——本文偽年下,真師徒,雙向明戀,甜餅天天發(fā),偶爾穿插回憶殺,結(jié)尾必須he,堅持1v1絕不動搖! 內(nèi)容標(biāo)簽: 強(qiáng)強(qiáng) 年下 江湖恩怨 情有獨(dú)鐘 搜索關(guān)鍵字:主角:晏欺,薛嵐因 ┃ 配角:從枕,云遮歡,谷鶴白,聞翩鴻,沈妙舟 ┃ 其它:師徒,互寵 第1章 欺人太甚 獨(dú)霜江畔那座晝夜不歇的芳山古城,乃是江湖上近百年以來,人皆心馳神往的一塊風(fēng)水寶地。 要說起這古城,那確實算是座繁華昌盛的大城。人多而雜,熱鬧里參進(jìn)漫天的沸騰喧囂,滿目的紙醉金迷里,亦和著幾分江湖飄搖的味道。 城,是座好城。但城后那連綿成片的山林,絕不是什么好林。 相傳在那林子里,住了個妖怪。 青面獠牙,金剛怒目,身高十尺之余,形容可怖,乃是窮兇極惡之輩。 妖怪名喚晏欺。 晏,是最普通的晏,欺,卻是欺人太甚的欺。 世人待晏欺,從未有過只言片語的好評。 欺師滅祖,修煉邪術(shù),最終叛出師門,為禍武林蒼生,吊著一條張揚(yáng)跋扈的狗命四處作威作福。 晏欺此生沒做什么善事。 給人家當(dāng)徒弟的時候,就是成日里偷懶?;问趾瞄e。 自打兩條長腿邁出師門兒那一刻起,便更是仗著一身邪佞功夫,在外為非作歹。 看誰不爽,反手就是一掌。但凡是下實力道狠擊出去了,那人決計是有來無回。 江湖中人對此的看法,一向是敢怒不敢言。任誰若是跳出來打抱不平,必定能被晏欺一次給治理得服服帖帖—— 最后,還是南域聆臺一劍派的掌門人莫復(fù)丘實在看不過眼,便連同晏欺早前的同門師兄一并出謀劃策,合力將人給打下了褪魔神域洗心谷。 百丈深淵,噬心之痛。 美名曰,給晏欺這混賬廢物洗洗腦子。 然而,這腦子沒能洗成,偏給他不露聲色從山溝溝里爬了出來。 一夜之間,屠盡聆臺一劍派上下近百余弟子。 并將那掌門的莫復(fù)丘打成個半殘不殘的瘸子。 自此之后,晏欺一戰(zhàn)成名。 人見人畏,花見花敗,連路邊的野狗見了,都要掙扎著從喉嚨里呼嚕兩聲,想吠不敢吠,便只能對著他搖頭擺尾。 世人眼里,他就是個罪不容誅的魔頭。 盡管魔頭手里做的,也不盡是不可饒恕的惡事。但歸根結(jié)底,它一定少不了暴戾恣睢。 聽聞古城外那一片枝葉繁密的山水竹林里,住的原是一家??繅赫グ傩者^活的惡霸土官兒,硬要說起來,那本就是一群遭人怨憤的齷齪東西。 恰在十六年前,晏欺一襲飄渺白衣,手持兇劍從天而降,僅用一天的時間,便將那小土官兒一家子上下三十來人削成了碎rou渣子。 甚至連人后院里幾只牲畜都沒放過。 當(dāng)?shù)匾槐娎习傩諅儾幻髡嫦啵瑳]眼睛看不清的,紛紛管他叫白衣俠客。 正待顫顫巍巍著感恩戴德——乍然一眼瞧見來者何人,愣是給嚇得鼻涕眼淚掉了一地,連話也不敢多說幾句,紛紛撒開腳丫子,從此和古城之外的山林劃清了界限。 魔頭挺身壓制了惡霸,狗官墳頭稀里糊涂占了個妖怪爹。 一時之間,滿城給鬧得雞飛狗跳,沸沸揚(yáng)揚(yáng)。 “那白衣俠客當(dāng)真不是什么俠客,而是屠了聆臺一劍派整門近百余弟子的兇煞魔頭——晏欺!” “什么?聆臺一劍派,人可是修劍習(xí)武的名門正派,怎的讓他晏欺說屠就屠了?” “可不是么?掌門的莫復(fù)丘直接讓晏欺一掌拍成了半身不遂,到現(xiàn)在還坐著木輪椅呢。好在那副掌門沒受重傷,一人默默無聞地扛起整個門派,從一無所有混到如今風(fēng)生水起,也是厲害!” “晏欺呢?那殺千刀的魔頭現(xiàn)下躲哪兒去了?” “嘖,可不就在咱這座城外,走幾個時辰便能瞧見的斂水竹林。只不過林子讓他下了一層屏障,沒人能夠進(jìn)去,他自己也不曾出來,久而久之,當(dāng)?shù)厝艘簿蜐u漸習(xí)慣了,只當(dāng)這塊地方?jīng)]他這個人兒?!?/br> “什么破德行……殺了人就把自己藏起來了?還不讓人碰?” “他晏欺當(dāng)年修了邪佞禁術(shù)被逐出師門,早就連旁門左道都算不上了,活到如今,且算是個不老不死的妖怪,估摸著也沒人能夠治他?!?/br> “管他娘的!只要這魔頭不再出來發(fā)羊癲瘋,我就謝天謝地咯……” …… 芳山古城外,逐嘯莊。 薛嵐因吊了一雙長腿垂在欄桿邊上,一邊百無聊賴地?fù)u著晃著,一邊若無其事地偷聽樓下一眾閑散人士對他師父的評價。 薛嵐因如今年約十六。 反正師父說是十六,那也就必須得是十六。實際上,他具體也不知自己是怎樣一個歲數(shù)。該是一副少年人家的青澀年紀(jì),然而在那棱角漸開的五官之下,卻是說不出的豐神俊朗。 他個頭竄得快,身形亦比同齡中人生得修長挺拔,遠(yuǎn)遠(yuǎn)一眼望去,倒很有幾分世家公子的獨(dú)特風(fēng)韻——晏欺曾說他長得人模狗樣,將來定是個喜好拈花惹草的浪蕩子。實則不然,他薛嵐因窩在斂水竹林里呆了整整十六年,連大姑娘的衣角都沒能碰過,有的也只是鄰家?guī)孜恢心臧l(fā)福的大爺大媽,以及那位一年半載都見不得人影的師父晏欺。 薛嵐因?qū)τ陉唐鄣牧私獠⒉欢唷?/br> 他自打撿了不記事的薛嵐因回來沒多久,便開始了沒日沒夜的閉關(guān)。往往是獨(dú)自一人待在斂水竹林深處的小黑屋子里頭不讓人進(jìn),一次耗過整整大半個年頭。 所以師徒二人之間幾乎沒什么話要講。 對于薛嵐因本身的來歷,晏欺也是說得極為含糊,許是時間過得久了,有些事情著實難以記清。 “你是我從外邊撿來的。”晏欺說,“那會你才屁大點兒小,連話都不會說。” 晏欺說是外邊,也不說是哪個外,哪個邊。薛嵐因自幼被困在斂水竹林,辯不出個東南西北,有時候心血來潮了,便忍不住向晏欺提議道:“師父,我想到竹林外的古城里看看。” 晏欺聽了,只是搖頭道:“別去,林外素來是非多,若是走出了斂水竹林這層屏障,我便難保你的安全。” “不用你帶我,我一個人出去?!毖挂蛱崃镏浑p水光流轉(zhuǎn)的桃花眼,瞅著他道,“就溜達(dá)一會兒,太陽下山之前肯定能回?!?/br> 晏欺看都不看他,冷聲道:“有什么好溜達(dá)的?你又不是狗。狗吃飽了都能鉆進(jìn)窩里睡覺,你吃飽了不能做些管用的?” 薛嵐因硬著頭皮嘟囔道:“師父,我都這么大了,連我爹娘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好歹出去見識見識,還能撈回一些頭緒?!?/br> “我說了,當(dāng)初撿你回來的時候,肚兜上便繡著薛小矛三個小字。你師祖嫌這名字又土又膈應(yīng),便替你改起了‘嵐因’。”晏欺頭也不回地站在門檻外邊,淡淡說道,“而你爹娘也該是早早將你拋下了,不然……不會到現(xiàn)在都不肯來認(rèn)你?!?/br> 薛嵐因被他這一番直話戳死了心窩窩,一連著幾個月都郁郁寡歡。 少年人的心思敏感而又多疑,紙糊一樣的脆,卻又像是石頭一樣堅硬頑固。薛嵐因纏著晏欺追問了數(shù)次無果,反是被他一句“該閉關(guān)了”拒之門外,那心里愈發(fā)像是生了上萬只螞蟻伸了爪子慢悠悠地攀爬。 他活了十六年,呆在斂水竹林的屏障里,近乎與世隔絕。頭一次想要闖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也并非全然是為了自己的身世。 說白了,就是骨子里那股叛逆的血液不肯服輸,連帶著他整個人都一并沸騰起來,好一陣子都轉(zhuǎn)不過彎兒。 這樣一走,就是好幾天。 出乎意料的,他僅抱了一把佩劍,就莫名其妙沖破了晏欺在竹林外圍設(shè)置的屏障之術(shù)。自此無拘無束,天高水遠(yuǎn),簡直興奮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小瘋子。 一路大搖大擺跑出了斂水竹林,順著街頭巷尾大批的人潮,最終游蕩到了現(xiàn)下所處的逐嘯莊里,聽起了周圍雜七雜八的江湖人士談?wù)撽唐郛?dāng)年的“光榮事跡”。 薛嵐因想,他這些年總共沒知道師父多少過往,如今出來溜達(dá)一趟,反是把他老人家的陳年舊事都給翻出來回味了一番——別說,還聽著挺有意思。 晏欺此人,于旁人眼里,那就是一把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兇煞之刃。不過在薛嵐因看來,他和普通人家的師父也沒什么區(qū)別。 世人口中十惡不赦的大魔頭,卸了獠牙,褪了利爪,匿在芳山古城的斂水竹林里,一手養(yǎng)著個撿來的徒弟,一手洗衣做飯擦地板,還能順便處理好鄰里大爺大媽之間的關(guān)系。 一時恍惚出神,薛嵐因默然自旁人閑言碎語中品味著晏欺往日在聆臺一劍派掀起血雨腥風(fēng)的江湖“趣聞”,正品得格外帶勁,忽又聽得閣樓外圍一陣桌椅挪動之聲,當(dāng)即揚(yáng)起頭來,朝門口望了過去。 芳山古城逐嘯莊創(chuàng)立至今足有三十余年,恰因其地域之特殊而云集了東南西北流通不斷的各道消息,細(xì)細(xì)數(shù)來,也算得上是應(yīng)有盡有,無所不及。 彼時正值陽春三月,萬物復(fù)蘇之季,而真正意義上蘇醒過來的,卻并不止是街里巷外那些冒了芽的粗枝雜草。 逐嘯莊古舊卻堅實的木門被人一把揮開,隨之大步邁入門檻的,是名五官周正的中年男子。 一襲鴉黑泛金的竹紋錦袍,袖口束得齊整有力,而雙目亦是炯炯有神。于他身后跌跌撞撞跟了個姑娘,卻裹了一身破爛的粗布衣衫,蓬頭垢面,被人用繩索綁得像個粽子,連雙鞋也沒給穿,愣是光著倆小腳在地上磨。 薛嵐因天生是個憐香惜玉的性子,瞧了只覺心里異常酸楚,然而抬眼一望閣樓下方早已見怪不怪的嘴碎眾人,便也只好跟隨大流假裝起了眼瞎。 “任老板難得回一趟咱們芳山古城,不帶什么別的東西,倒是捎回來一個女人。”很快,窸窸窣窣的議論聲便長了腳似的在大堂內(nèi)傳達(dá)開來,“果真是自古英雄過不了美人關(guān)啊,闖蕩到頭來總得有個伴?!?/br> 這話沒說完,就有人站出來啐了他一口道:“你這不是睜眼瞎么?哪只眼睛瞧出這姑娘是來享清福的?咱任老板是逐嘯莊里的老客了,他帶回來的東西,能沒有看頭?” 薛嵐因順勢斜了一眼那捆著姑娘直入大堂的任老板,見他面上始終波瀾不驚,好似一屋子的喧囂吵鬧都與之毫無瓜葛一般,僅是從容踏步于眾人面前,緩緩開口說道:“……諸位,肅靜?!?/br> 他聲音低而沉,像是溺入水底的磐石:“任某此番回城所帶來的,的確不是尋常之物?!毖粤T頓了一頓,將那畏縮在人群后方的姑娘向前一提,木然道:“半年前,我曾有幸去往北域白烏大漠游歷了一個來回。世人皆知這白烏族自古以來傳承百年,其族中詭異秘術(shù)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如諸位所見,此女正是血統(tǒng)純正的白烏族人。” “話雖是這么說了……不過任老板,這女人帶回來,究竟有何作用?” 大堂內(nèi)眾人仍是不解,更甚者早已對此略有不耐:“血統(tǒng)純正的女人有什么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倒不如賜我一把鋒利的寶刀?!?/br> “是啊是啊,任老板,我們掏錢來莊子里坐著捧場,可不是想看你帶回來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任老板微一挑眉,似乎仍是淡然,抬掌扣住姑娘如玉般光滑纖細(xì)的手腕,要緊不慢地繼續(xù)說道:“話都沒說完,你們急甚?”言罷,又施力撩開姑娘披散在肩的烏黑長發(fā),緩聲說道:“看好了,這是什么?” 聲線陡然抬高,薛嵐因差點被任老板這一聲低喝給震飛了半截魂出去,慌忙抬起頭來,不知所措地朝姑娘投去了茫然不安的目光。 只見那姑娘發(fā)絲之下細(xì)膩的膚色蒼白無力,唯獨(dú)其間一縷絲狀的紅色紋路蜿蜒向上,直沖面門。有眼尖的沒一會兒就給認(rèn)出來了,喉嚨扣得發(fā)緊,顫巍巍地出聲問道:“劫……劫龍印?” 薛嵐因瞇了眼睛,又細(xì)細(xì)掃了一陣姑娘皮膚上曲如蛇行的斑駁紅痕。劫龍印他聽晏欺說過,百年難得一見,乃是北域白烏族人流傳下來的一種詭秘咒術(shù)。是印也同時是一種毒,寄生在人或牲畜的身上,呈紅色絲狀,毒發(fā)時紅印遍及全身,血脈枯竭而亡。 如此致命毒物,至今尚無人通曉其真正來源。據(jù)說古往今來唯有一人成功破印,他以印中劇毒導(dǎo)入自身體內(nèi),日夜受盡反噬痛楚,雖說最終參悟其中玄妙精髓之處,卻也因此久久不堪重負(fù),拔劍自盡身亡。眼下破印者早已不在,唯獨(dú)有關(guān)劫龍印的傳說在江湖上始終不斷流傳,各方人士削尖了腦袋也想要破解其中奧秘,無奈此印鮮少出現(xiàn)于人前,一眾眼紅之人便也只好暫時作罷。 “不錯,此白烏女身上之物,正是百年一現(xiàn)的劫龍印。”任老板抬高了腦袋,揚(yáng)聲說道,“任某不才,一路回到中原都沒能參透破解之法,只好帶入將她逐嘯莊中,請各路英雄大顯身手?!?/br> 此話一出,閣樓上下蠢蠢欲動的人們終是按捺不住,一致貪婪而又迫切地出聲追問道:“若是能夠破解此印,又能撈得什么好處?” “自是將此女拱手相讓,之后劫龍印歸往何處,亦是悉聽尊便?!比卫习鍞傞_手來,毫不留戀道。 “——好!任老板就是爽快,待我破得此印,習(xí)得白烏族秘術(shù)而功力大增,屆時若能打遍天下無敵手,豈不美哉?” “想得倒是挺好的,這劫龍印一般人還破不了。怕是等你破印的那一天,人家姑娘早就翹辮子了?!?/br> “話可不能這樣說,不試上一試,又怎能知道結(jié)果?” 言罷,只聽得一陣凌厲風(fēng)聲悠悠而來,閣樓下方陡然躍起一眉目清朗的俊秀少年,二話不說,上前便要抓那白烏族姑娘的手腕。薛嵐因微微側(cè)身,正要一眼瞧清進(jìn)展如何,偏又見得座下沉厚一響,另一雙人影同時騰空而起,一掌將那躍躍欲試的少年揮擊落地,高聲呼喝道:“且慢!” 可憐那少年大步未能邁出,便被一股隔空掌力推出十來尺之外,一個猛子砸在門板上,險些嘔出一口血來。眾人見來者出手不輕,想必也不是什么和善之輩,難免嗔怪唏噓道:“這是做什么,砸場子來的?” 議論聲未曾落地,那一對人影已是雙雙飛身而起,一左一右正好站定于薛嵐因視線前方。 左面是個男子,一襲藏藍(lán)紗衣恰好襯得他身材頎長勻稱,似是劍一般筆挺冷厲,偏又以烏紗覆面,獨(dú)獨(dú)露出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生生逼得旁人不敢與之相對視。右面是個女子,膚色雪白而眼如珠玉,鼻梁高挺且柳眉似刀,翡翠短衫上是暗紫的飛鳥繡紋,而裸露的左肩上則滿是異族人特有的羽翼刺青。 “任歲遷,你好大的膽子?!蹦凶幽婚_口,以不太標(biāo)準(zhǔn)的漢話朝向任老板道,“白烏族的活人,你也敢偷來嘩眾取寵?” 身旁女子亦是冷哼一聲,眼底皆為諷刺之意。而任歲遷本人則不為所動,輕笑兩聲道:“我當(dāng)是誰有這樣大的火氣,原是今日這逐嘯莊里,來了兩位北域白烏族的貴客。” 眾人聽罷皆是驚駭,連帶一旁被捆成粽子的白烏族姑娘也抬起了頭來,朝那一男一女投去了難以置信的目光。 任歲遷見他二人不語,便上前一步,抱拳以禮相待道:“二位,稍安勿躁。這位身中劫龍印的姑娘,乃是任某往北游歷順手帶回——而方才我也說了,誰能破印,人就歸誰……此事于情于理,都不含半分私吞之意,又何來偷竊一說呢?” “住口!”那右側(cè)的翠衫女子怒意更甚,禁不住厲聲打斷他道,“偷了便是偷了!怎的將贓物示于人前,那就不是贓物了?”說罷,雙目圓睜,偏頭朝身邊男子令道:“從枕,把這老頭子殺了,人給我?guī)Щ貋?!?/br> “是?!备裁婺凶討?yīng)聲點頭,鷹一般的雙眼放出寒光,震得一旁打算看戲的薛嵐因直打了個冷戰(zhàn),險些從欄桿上跌下來。 從枕? 倒真不像是中原人的名字。薛嵐因懶洋洋地斜了一雙眼睛,還沒能對這白烏族的二人組發(fā)出任何感慨,從枕那旋風(fēng)一般迅捷的身體已是橫沖向前,毫不猶豫地砸向了任歲遷所處的方位。 北域白烏族,乃是一個以崇尚肢體力量為準(zhǔn)則的古老異族。其族人大多身手靈敏而不乏勁道,同中原武學(xué)相比較來看,少的是精純的內(nèi)力,多的則是雄厚的分量。 從枕此擊,用了足有九分的力道在內(nèi),剩下的一小分,則帶了幾分試探的意味在內(nèi)。而任歲遷混跡江湖多年,早已是磨得不知畏懼為何物,后撤數(shù)步,揚(yáng)眉瞧著逐嘯莊上下圍成圈狀的看戲眾人,仍是笑道:“……咱這地方雖小,卻絕不可就此亂了規(guī)矩。二位外族人初來乍到,怕是需要任某親自指示一番?!?/br> “少廢話,把人交出來!” 凌然腿風(fēng)隔空而過,從枕此人顯然是個找茬兒的料,半透的烏紗伴隨著他旋身而起的動作微掀起一條細(xì)縫,若有若無地顯現(xiàn)出那異族男子獨(dú)有的英挺五官。身后似一輪寒月般耀目的翠衫女子亦是緊隨而上,迅速拔出腰間按捺已久的兇銳匕首,邁腿飛向了大堂的正前方。 第2章 師父的劍,會咬人 偌大一個逐嘯莊,并未因這迅速燃起戰(zhàn)意的三人而陷入混亂。與之全然相反的,竟還沉靜得有些可怕。 任歲遷人上中年,長相雖普通,卻絕不是一般不起眼的江湖路人。在座所有人都肯恭恭敬敬地喚他一聲“老板”,必然是有一定的原因在內(nèi)。 他那一身醉后亂舞似的功夫不知出自誰家,搖來晃去,虛實無度,直讓人瞧了摸不著頭腦。然而恰是那般形散而綿弱的掌風(fēng),硬生生扛下了從枕一記力可拔山的重拳。緊接著,左右雙手同時懸起,在半空中劃開一道環(huán)狀氣流,徑直迎上了從枕身后揚(yáng)起匕首的翠衫女子。 那翠衫女子多半是沒想到任歲遷會來這么一出,慌忙掙扎著改變攻勢,卻被那巨浪一般的力道逼得身形一歪,攥著那把不堪一擊的匕首屢屢后撤,最終朝一旁悠哉悠哉的薛嵐因倒了過去。 任歲遷自覺不妙,忙是收了掌風(fēng),高聲朝閣樓上方呼喝道:“少年,小心!” “嗯?”薛嵐因側(cè)過腦袋,正要疑心發(fā)生何事,便剛好對上了翠衫女子不受控制的那一雙手。 那雙手倒是沒什么要緊的,白皙而又光滑,似乎還帶著北域女子身上特有的幽香。只是那手上緊緊扣的一把匕首,就明顯不那么友好。 薛嵐因仔細(xì)看了看,那寒芒閃爍的刀尖還正好對著自己。他來不及做出其他的反應(yīng),唯有雙手下意識扶上了懷里那把又沉又冷的長劍。 那是從斂水竹林帶出來的劍,通體泛白,鞘身更是如沐春雪,而柄上則纏了一枚靛青色的流蘇,瞧著有些年頭。薛嵐因劍術(shù)從不過關(guān),所以平日也不喜用劍。它就那么靜靜地杵在屋子的角落里,也沒人上去碰它。薛嵐因唯一一次破天荒地拿來使用,還是趁著晏欺閉關(guān)的時候,握著它切了幾塊西瓜。 第二次使用它,便是于這一念之間拔劍出鞘,跌跌撞撞地迎上了翠衫女子手中的匕首。薛嵐因沒能掌控力道,遂出劍之時,那迅猛鋒利的劍刃迅速在他掌心劃開了一道細(xì)長的傷口。 不過一瞬,刺目的白光近乎刺痛了在場所有人的雙眼。那長劍像是有生命一般,掙扎著,顫動著,揚(yáng)起了刃身,迅速在空中揮開了一道灼熱的劍光。只聽一聲錚錚鳴音過后,翠衫女子手中匕首即刻被齊腰劈開,一分為二,而她本人更是被震飛出去,風(fēng)箏似的落下閣樓,踉踉蹌蹌地跌入了從枕的懷里。 薛嵐因從未想過這把看似普通無奇的長劍,竟是有這樣大的威力。而與此同時,逐嘯莊上下數(shù)百雙眼睛,已然紛紛朝他投來了驚恐而又異樣的目光。 上一秒,他們還氣定神閑地坐在椅子上觀看任歲遷和這兩個北域外客大打出手,下一秒,他們所有的注意力便毫無偏差地轉(zhuǎn)移到了薛嵐因的身上。 “那是涯泠劍。”很快,有人打破寂靜,用顫巍巍的聲音低低道,“我沒有看錯,那……當(dāng)真就是涯泠劍。” 薛嵐因怔了怔,將劍柄緊緊握在手里。 “那是晏欺的劍,當(dāng)初,他就是用這把劍……屠了聆臺一劍派百余條人命。” 不是……吧?他薛嵐因只不過臨出門前隨手拿了一把劍用以防身,偏偏就這么容易地……中槍了? 一滴冷汗自薛嵐因額間淌了下來,他擰了擰眉,試圖將那把蠢蠢欲動的長劍收回鞘中,無奈它并不聽話,撒潑似的,任憑他怎么往死里捅,它就是不肯乖乖就范。 他手心還在淌血,火辣辣的生疼。這把兇劍簡直是不分?jǐn)澄?,連熟人都能輕易割傷。他腦子里一團(tuán)亂麻,一時也不知如何解圍,倒是那出掌傷人的任歲遷挺識時務(wù),一個縱身躍至薛嵐因身前,沉沉出聲道:“小伙子,這劍……你從哪兒來的?” 薛嵐因咽了咽口水,本想說這劍是他偷來的,然而微一低頭,對上十來尺外那翠衫女子毒蛇一般幽冷而又深邃的目光,他頓了一頓,終是揚(yáng)唇一笑道:“你猜?!?/br> 他聲音清脆如泉,和著那張少年人明朗青澀的五官,如此聽來,倒很有幾分俏皮的味道。 下一刻,原本還安靜似無人的逐嘯莊內(nèi)外便亂成了一鍋沸粥。沒人再去管劫龍印和那一雙前來鬧事的白烏族男女,也沒人再計較方才那一場混戰(zhàn)誰輸誰贏,眾人紛紛掏出了身上攜帶的武器,不約而同地指向了閣樓上方,尚無一人有所偏差。 “但凡是在這江湖上混過幾年的人,沒幾個不認(rèn)識晏欺的。就算不認(rèn)識他本人,也該認(rèn)識這把屠了整個聆臺一劍派的涯泠劍?!?/br> “涯泠劍是兇劍,其劍下亡魂可謂是數(shù)以千計。不論你是晏欺的什么人,只要拿了這兇劍在手,就該和它一同被葬送于此?!?/br> “晏欺是罪人,你此刻握著他的劍,那便和他沒多大區(qū)別?!?/br> …… 閣樓之下聲如潮水,而閣樓上的薛嵐因則握緊手中長劍,未曾因此退卻一步。 他自認(rèn)沒從晏欺那里學(xué)到什么,十六年來也沒見過他多少面,但他從未將晏欺視作十惡不赦的罪人。 誰沒個年少輕狂的時候呢?薛嵐因想,至少在斂水竹林里住著的時候,晏欺安靜得就像一座冰山,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算是哪門子的魔頭? 因此,薛嵐因眼也不眨,面不改色地說道:“我?guī)煾杆先思议]關(guān)近十六年,早已遠(yuǎn)離江湖是非。你們非要說這劍是兇劍,敢問在座各位手中的家伙,又有哪一把是沒沾葷腥的?” 他自認(rèn)為這番話說得不無道理,可惜沒人聽進(jìn)后半句不留情面的質(zhì)問,只是憑著那一聲“師父”瞬間駭?shù)妹婷嫦嘤U,像是活見了鬼一樣露出驚悚可怖的表情。 淡定如那雷打不動的任歲遷,都忍不住僵住了面色,尤為艱難地再次開口詢問他道:“你說什么?晏欺是你師父?” “是?!毖挂虻溃八拇_是我?guī)煾??!?/br> 話沒說完,任歲遷卻搖了搖頭,不知是嘆息還是可憐道:“小伙子,事已至此,可莫要怪任某無情。” 薛嵐因見他神色有異,立馬警惕地握起手中白光如晝的長劍,勉強(qiáng)道:“做什么?這劍我沒法自控,你若非要過來,不慎傷你幾分,可還要怨它是兇劍?” 任歲遷笑了一笑,寒聲道:“晏欺此人罪惡滔天,人人得而誅之。你拜他為師,便是助紂為虐,絕不可輕饒!” 他一番鏗鏘有力的話語方才落地,便迅速鼓舞了周遭一大片原帶著膽怯而不敢上前的圍觀路人。與其說他們是嫉惡如仇,倒不如說是看熱鬧不嫌多的,一眼瞧著薛嵐因這廝不過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兒郎,便愈發(fā)左右起哄得來勁。 而那北域來的兩個白烏族人似是并不打算參與到這場突如其來的紛亂之中,只是有所戒備地盯著薛嵐因手中白如新雪的劍刃,久久不發(fā)一言。 此時的薛嵐因覺得自己捧了個燙手的山芋。 他想,他當(dāng)初拿著涯泠劍砍西瓜的時候,怎么就不見它大顯神威呢?這會子到了人人喊打的境地,它反像是鬧起了脾氣,連收都沒法順利收回。 他定了定神,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然而事情的發(fā)展,往往與人一心所期待的結(jié)果背道而馳。當(dāng)周遭旋動的氣流橫沖直撞地擦過他毫無防備的側(cè)臉之時,他甚至沒能握穩(wěn)手中的劍。 任歲遷眼底帶了明顯的殺意,似是當(dāng)年的晏欺與他有什么牽扯不清的血海深仇。偏偏薛嵐因的心是個虛的,他呆在晏欺門下“潛心”修習(xí)多年,實際上每天除了游山玩水,就是打魚摘桃,莫說是神仙打架用的口訣和術(shù)法,他連最簡單的劍招都揮得不成體統(tǒng)。 薛嵐因收不了劍,只好硬著頭皮,將那野獸一般發(fā)出嘶鳴的刃身抬了起來,正抵上任歲遷手中快速凝聚的沉厚掌風(fēng)。 “沒心沒肺的小雜種,竟敢拜晏欺那魔頭做師父!” “殺了他……” “快殺了他!” 閣樓下的人氣勢洶洶地蜂擁于一處,無一不高舉了手中锃亮的武器,對薛嵐因宣判著最后的死刑。 ——完蛋,萬一真死在這個鬼地方,那他該算是丟臉丟到家了。薛嵐因歪歪扭扭地站在欄桿邊兒上,滿眼皆是任歲遷那雙嵌了刀片一般的手掌,過耳的輕風(fēng)被洶涌而出的內(nèi)力燃得熾熱,饒是后撤數(shù)尺之外,五臟六腑都被灼燒得隱隱作痛。 偏就在那劍與掌兩兩相抵的一剎那間,周遭扭曲亂舞的氣流陡然裂開了一條猙獰的細(xì)縫,幾乎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一抹雪白的身影自大門口入,瞬步上前,一個騰空飛上了閣樓的前端,繼而用力扣穩(wěn)了薛嵐因一雙亂顫的手腕。 緊接著,運(yùn)功施咒,以雙指并攏直抵上涯泠劍身,貼著那道奪目白光順勢向下,直接又狠又準(zhǔn)地將之徹底送回了劍鞘。下一瞬,又捏著薛嵐因的胳膊打了個旋,硬生生將他從任歲遷迅猛而至的掌力中扯了回來,轉(zhuǎn)而化指為鋒,傾力點了上去。 可惜了薛嵐因被人一個猛子拽出老遠(yuǎn),還沒看清究竟發(fā)生了何事,那方才還不聽話的涯泠劍就給直接摁回了劍鞘里,而前方一掌揮出的任歲遷則趔趄著一連倒退數(shù)步,借著閣樓下東倒西歪的桌椅方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 來人一襲素淡輕衫,腰系一枚古樸青玉,袖口溫潤水紋翩然蔓延至肩,恰是襯得其背影筆挺而又修長,清瘦卻不乏力道。 鳳眸生寒,眉間刻霜。乍一看去,還以為是哪家氣宇軒昂的玉面公子,然而那一頭及肩白發(fā)卻是引得旁人望而卻步。 “……混賬小子?!蹦侨藟旱土寺曇?,隱有薄怒地斥責(zé)薛嵐因道,“給我安安分分地呆著別動,一會兒再收拾你?!?/br> 薛嵐因喉頭一哽,呆呆看著身前之人隨風(fēng)揚(yáng)起的數(shù)縷銀絲,忍不住脫口喚道:“師……師父?” ——是了,正是晏欺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