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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不為師 完結(jié)+番外_13

    本書總字?jǐn)?shù)為:1350141個

    不是他和薛嵐因,而是那昏暗環(huán)境下絲毫沒有察覺的元驚盞。

    晏欺微微一怔,待反應(yīng)過來時,一把通體泛綠的短柄石刀已整個刺/穿元驚盞弱不禁風(fēng)的瘦削身形,狠狠往里一鑿,瞬間將那女子似水柔軟的楊柳細(xì)腰撕成兩半,飛馳而出的黏/腥血液濺了晏欺一身,染在白衣上,頃刻留下星點斑駁的紅痕。

    薛嵐因大為驚詫,正欲上前瞧清究竟發(fā)生何事,卻被晏欺勾著手臂連連后撤數(shù)步,一路退回石壁高低起伏的縫隙之間,矮下身子,伏在他耳邊氣息不穩(wěn)道:“別過去,那是……厲鬼刀!”

    “厲鬼刀?”薛嵐因不由茫然道,“什么東西?”

    “那是用活劍血脈鑄成的刀?!标唐鄣溃安幌牖觑w魄散就別去碰它!”

    話雖是這么說,但……這玩意兒是從哪里來的?

    薛嵐因半縮在晏欺懷里,探頭探腦地朝外一掃,便見得那幽綠冰冷的石刀之外,定定站了一人高大寬厚的熟悉身形。

    周正嚴(yán)肅的五官,以及那張看似正義凜然的面龐。

    ——暗中出刀者,并非旁人,而是……早已消失數(shù)日全無蹤影的任歲遷。

    好一出大戲!

    薛嵐因心道,莫非這倆盜印賊人暗地里還起了爭執(zhí),半途分道揚(yáng)鑣不成?

    然當(dāng)他豎耳一聽,卻探得那元驚盞滿面皆為驚詫,仿佛并不相信這一刀是由任歲遷親手砍下來的,張口掙扎半天,僅是斷斷續(xù)續(xù)地望著他道:“任……歲……遷,你……”

    任歲遷不予答復(fù),揚(yáng)起手來,又是一刀蠻力掄在元驚盞背上,不過眨眼一瞬,但聞一聲骨骼碎裂的脆響,那縷披了人皮的流魂亦隨著身體的頹敗而四分五裂,紛紛朝體外四散逃竄。而皮膚間暗紅色的劫龍印卻尚還保存完好,好似這一番堪稱殘忍的暴戾刀法并沒有影響它什么,印還是那枚印,靜靜躺在灑滿女子鮮血的石地之上,不像是一張人皮,倒像是一紙殷紅色的絕美畫卷。

    任歲遷手中石刀落地,砸得“砰”一聲悶響,隨后彎腰跪在地上,將那張人皮小心翼翼地托了起來,萬分虔誠地捧在手掌心里,仿若捧了一枚價值連城的珍寶。

    而那元驚盞半縷流魂被迫游離于皮囊之外,一時喪失容身之所,禁不住勃然大怒,發(fā)了瘋似的,隨在任歲遷身后,以那震顫人心的魂音反復(fù)在他耳畔叫囂道:

    “任歲遷,任歲遷!你這窩囊廢是怎么回事,一開始我們不是說好了,你找劫龍印,我來引人來破解么?”

    第32章 或玉……別怕

    任歲遷依舊沒有言語,他將手中那張人皮輕輕放下,平平整整地攤開擱在腳邊,轉(zhuǎn)而站起身來,再次將那把幽綠石刀握在掌心里,高高舉過肩膀,任由那碧色淺光將半張淡漠的面頰照得透亮無疑。

    “厲鬼刀,很早之前只是一把用以觀賞的石刀?!标唐鄯叛弁蛉螝q遷道,“后來沾了活劍族人的鮮血不受控制,便成了能夠撕裂人魂的兇煞邪器。這東西……按道理該是被聆臺一劍派的上層人物封印在聆臺山內(nèi),永遠(yuǎn)不得示于人前,如今到了任歲遷手里,想必中間定有一段淵源?!?/br>
    薛嵐因回頭道:“那現(xiàn)在怎么辦?我們趁他二人內(nèi)斗,把劫龍印搶過來?”

    晏欺橫他一眼,道:“你過去,拿臉擋刀?”

    薛嵐因遠(yuǎn)遠(yuǎn)瞧了一陣任歲遷手下綠光泛濫的龐大刀身,咽了咽口水,道:“我去就我去吧,吹得那么厲害,誰知道那玩意兒是不是真家伙呢?”說罷挪起腳步就要動身上前,卻被晏欺伸手一把扯了回來,恨聲斥道:“你給我站住!”

    下一刻,厲鬼刀應(yīng)聲下落,泰山壓頂一般,攜一路幽森陰冷之氣堪堪斬向元驚盞那縷仍在喧囂不斷的殘魂碎影。

    他自然不甘心。

    劫龍印雖說是任歲遷費(fèi)力自北域找尋來的,但這一路陪著演戲還要飽受劇毒侵蝕之苦的人,卻一直都是元驚盞本身。

    他怎么可能甘心?

    “任歲遷,你……瘋了!你必然是瘋了!你敢背叛我,今后……今后整個誅風(fēng)門,都將與你一人為敵!”

    黑暗無形中,獨有元驚盞一人的咆哮聲響震徹地底大半邊靜謐無聲的茫茫長空。

    “任!歲!遷!你這混蛋,你居然真的敢……”

    任歲遷面色陰冷,似一潭毫無起伏的死水。他隨手拿起的巨刃,再落時又是一刀割在流魂喋喋不休的一張嘴上,磨得颼颼作響,倘若細(xì)細(xì)聽來,便會發(fā)現(xiàn)那是人魂慘遭撕裂的微妙聲音。

    厲鬼刀名副其實,斬人還是斬鬼都不在話下。饒是薛嵐因天大的膽子,在后方都難免看得面生膽寒,生生將腳下步伐止住,轉(zhuǎn)回望至晏欺忐忑不安道:“師父,你說的這把刀,好像是有點真!”

    “不是有點真,是真能要你命?!标唐蹜械煤退蝰R虎眼,側(cè)身扶過石壁緩緩站穩(wěn)腳跟道,“走了,做好準(zhǔn)備?!?/br>
    薛嵐因看他磨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不由心頭一跳,當(dāng)場哽咽道:“干什么?師父你要沖鋒陷陣?”

    晏欺一胳膊肘撞上他后背道:“兩條腿白長的?沒法打,趕緊跑?。 ?/br>
    薛嵐因“噢”了一聲,會過意來,方要彎腰將晏欺馱回背上直接跑路,耳畔乍然一聲鈍響,師徒二人同時回過頭去,便見那任歲遷最后一刀凌空驟落,須臾將元驚盞支離破碎的幾縷殘魂斬為一片虛無。

    ——他甚至連再次開口呼痛的機(jī)會都沒有。

    薛嵐因不寒而栗道:“這個任歲遷,厲害啊,以往真是小看了他?!?/br>
    “人瘋起來,自己都?xì)ⅲ螞r區(qū)區(qū)一個同伴?”晏欺重重拍上他肩膀,道,“別管了,快走!”

    薛嵐因趕忙伸手扶在晏欺腰際,道:“手給我,我背你……”

    “走!走到哪里去?”話正說至一半,偏又聞得身后一聲巨喝,任歲遷一手將厲鬼刀扛在肩頭,另一手則捏了整張松軟的人皮,腥/稠的膿血順著指縫一滴接著一滴往下淌,遠(yuǎn)遠(yuǎn)望去,恰似一只飲血止渴的無情厲鬼,周身莽莽戾氣直逼人咽喉。

    晏欺心道不好,這老狐貍?cè)齼上驴乘雷约彝铮ё﹁F定預(yù)備著朝薛嵐因再伸過去。故而他想也不想,反手將薛嵐因朝后一推,單指凝聚氣場,頃刻便在任歲遷與他二人之間拉開一道結(jié)界,道:“任歲遷我來擋著,小矛你拿了劍鞘往下直走,到點了自然能尋到刀身在何處?!?/br>
    言罷攤手一拋,正將涯泠劍鞘垂直拋入薛嵐因臂彎,打了個轉(zhuǎn),見這混賬小子還在一人發(fā)愣,不由微微加重了語氣,怒聲催促道:“走啊,傻站著干什么?”

    薛嵐因咬了咬牙,心下一橫,干脆狠狠上前握了晏欺手掌道:“你人在這兒呢,讓我往哪里走?”

    晏欺讓他一句話生生哽得一震:“你……”

    “說了要一直和你一起,我再食言,又和混蛋有什么分別?”薛嵐因緊緊攥著晏欺骨節(jié)分明的一只纖手,晃了一晃,看似輕松無畏道,“了不起他任歲遷一刀下來,把我倆都劈成一灘rou泥,下輩子投胎轉(zhuǎn)世,還能做一對好師徒?!?/br>
    晏欺先是一怔,隨即迅速將手掌自薛嵐因手心抽離,很是僵硬古怪道:“……誰,誰想跟你做好師徒?”

    薛嵐因大聲道:“我想,行不行?”

    晏欺劈手將劍鞘奪了過來,道:“……我不想?!?/br>
    說罷,抓握劍鞘尾端朝外一掄,正巧迎上任歲遷逆風(fēng)襲來的厲鬼之刀,刀刃與鞘身蠻力相弧碰撞,瞬間撕開一片灼人火花,于那大片模糊不清的黑暗之中,倒像是無意燃了一盞明燈。

    薛嵐因尚還沉浸在晏欺那一聲“我不想”中無法自拔,待好不容易回神過來匆匆一瞥,便見那涯泠劍鞘硬生生扛下厲鬼刀如狼似虎地狠厲一斬,過不多時,竟左右顫了一顫,從中斷裂開來,“錚”的一聲折為兩半,落地霎時彈飛數(shù)尺之遠(yuǎn),而與此同時,晏欺竭盡全力撐開的一道結(jié)界亦隨之碎為沙礫,眨眼毀滅于無形之中。

    誰曾想,區(qū)區(qū)一把聞所未聞的厲鬼刀,居然有這般毀天滅地的能力?

    薛嵐因算是開了眼界,有些渾渾噩噩的,囫圇之中伸手一攬晏欺胳膊,卻是無意抓回了一手黏稠的猩紅。

    “師,師父?”薛嵐因一下就慌了,趕忙偏頭去瞧晏欺狀況,但見他臂間經(jīng)脈血管皆被驟來刀氣震得四分五裂,一時連那斷半截的劍鞘都沒能握穩(wěn)在手里,朝后微一踉蹌,靠回石壁之間,吊了小半口氣,連話都說不完整了,直瞪著薛嵐因道:“讓你走你還不走?我拼一條命趕過來救你,就是這么等著看你死的嗎?”

    薛嵐因只覺頭頂一道幽光一閃而過,便知是那索命一刀又在不斷下落。

    ——他一路至今千算萬算,唯獨沒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死在地底下。

    無論任歲遷、元驚盞還是谷鶴白,都在爭先恐后地想取他性命,而其大概的原因,他思前想后也只能勉強(qiáng)腦補(bǔ)一個大概。

    讓他疑惑不解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然而在這最后的彌留之際,他腦中排山倒海的一片混亂與喧囂,也不知是哪來一股勇氣,催使他,驀地喊出一個極度陌生卻并不繞口的名字。

    “或玉……”

    晏欺那雙渙散的眼睛一下就睜開了。

    薛嵐因卻并不知道自己喊出了什么。他還在疑惑自己為何會莫名其妙地叫出這兩個從未聽聞過的奇怪字眼,偏又在抬眼一望晏欺表情的同一時間里,輕易捕捉到了一絲彌足珍貴的訊息。

    他覺得自己找閻王借了十個膽子。在厲鬼刀極速朝下墜落的一剎那間,他湊上去,將晏欺連頭帶手一并揉進(jìn)了懷里。

    “或玉……別怕?!毖挂蚱磷『粑?,小心翼翼地在他耳邊說道,“要死就一起死了罷,橫豎都是一刀的事情,又何必分個你我先后呢?”

    晏欺被他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雙手卻在不由自主地顫抖。

    他早已精疲力竭,甚至連擁抱薛嵐因的力氣都沒有。

    ——又或者說,他壓根不存在那樣的勇氣。

    從很久以前開始,他便一直處在被動的地位,不斷逃避和推拒自己的感情。他強(qiáng)迫自己活得清心寡欲,到頭來,什么都沒剩下,什么也不曾擁有。

    而今被薛嵐因?qū)崒嵎€(wěn)穩(wěn)地摁在胸前,晏欺才在數(shù)十年來的虛無空洞中尋回了一點自我。

    然而在實際上,他馬上又要面臨著失去,就好像……一開始就未曾得到一樣。

    晏欺閉上雙眼,只聞得耳畔渾厚刀風(fēng)落如急雨,擦過石壁上方,徑直朝著薛嵐因的后背方向滾滾而來——正當(dāng)他師徒二人以為死期將至的短短一瞬,半空中忽有寒光猝然一現(xiàn),似雪漫長空一般,霎時將周圍一眾殘巖碎石凍至僵冷如冬。

    薛嵐因很快意識過來,擁住晏欺一個側(cè)身朝外翻滾數(shù)尺之余,恰在厲鬼刀落下的須臾片刻,一把銀白長劍橫穿而過,其刺目光芒幾近在暗無天日中燃燒起火,卻亦在飛馳前來的半路途中留下大片雪漬,險將原本暢通無阻的路線直接冰封至死。

    那是……涯泠劍!

    晏欺倏地睜眼,便聽頭頂數(shù)尺高處陡然響起一道人聲道:“晏先生,接劍!”

    恰在此時,薛嵐因已替他一手奪了過來,穩(wěn)穩(wěn)抓過劍柄順勢朝外一掃,三尺驟寒登時化作凌然劍風(fēng)與任歲遷手中幽光如潮的厲鬼刀相互碰撞。

    一時之間,金屬與頑石,便似那孤狼與猛虎,利爪獠牙招招直逼人命門。涯泠劍被薛嵐因一人握在手心里,雖說不上是運(yùn)用自如,但在一揮一收的每套動作當(dāng)中,都是不可抵擋的萬鈞之勢。

    那是他與生俱來的一份力量。

    薛嵐因此人,做什么都只是個不盡人意的半吊子,然其天生底子深厚,膽大又敢妄為,故而出劍從不拖泥帶水,收劍亦是力敵千鈞,周身氣場渾然自成,頃刻將那落至一半的厲鬼刀擊退尺余之距,生生脫手自任歲遷掌中橫飛出去,蠻力砸回石墻頂端,錚錚聲響當(dāng)即駭?shù)貌唤^于耳。

    下一刻,云遮歡與從枕二人恰從高矮不一的石縫最里端冒出腦袋,一人手持一枚匕/首,迎著厲鬼刀集中泛光的方位垂直扣壓下去,一左一右徑直貫/穿任歲遷毫無防備的雙肩,緊接著朝外猛一撕扯,頓將其兩邊半片肩胛骨絞得粉碎無疑,鮮血還沒能迸發(fā)出來,人已經(jīng)咬牙連連慘呼出聲。

    薛嵐因見狀不由大喜,三步并作兩步跟了上去,一劍揚(yáng)起直指任歲遷咽喉道:“……從兄,云姑娘,你們怎么找到這里的?”

    云遮歡抬起一腳碾過任歲遷頭頂,硬是逼他折身跪了下去,幾近是咬牙切齒地說道:“這倆死不要臉的中原人,算上一個谷鶴白,至今下地了沒找著影兒,愣是將我們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好在一路上有把光劍頂著用,不然一直全靠摸瞎,怕是得困上個一年半載!”

    薛嵐因驚疑道:“怎么,谷鶴白到現(xiàn)在還沒現(xiàn)身么?”

    第33章 陪你,師父

    “可不是嗎?”從枕幽幽接話道,“打從地底塌陷那會兒起,他便再沒出現(xiàn)過,也不曉得一人去了什么地方,但總歸是躲在這一處的,至于究竟在背地里謀劃些什么,實在不好說?!?/br>
    “聆臺一劍派那幾個人,心思一向深沉。谷鶴白此番下地入谷,怕也是想爭那一張人皮,硬要猜個大概的話,我倒覺得有可能是莫復(fù)丘的意思。”晏欺有些吃力地扶穩(wěn)石壁站直腰身,借著涯泠劍傳遞而來的幽幽一點微光,薛嵐因才瞧清他一身白衣早已染成刺目的殷紅,一時也分不清是誰身上的血,模樣卻著實狼狽得讓人心疼。

    薛嵐因沒有半點躊躇,他踱步回去,想要像往常一樣將晏欺輕輕拉住,半途卻被他刻意躲閃開來,搖搖晃晃地,緩慢移至任歲遷身前道:“別的不說,這老狐貍幾刀砍死了元驚盞,試圖一人將劫龍印獨占。而眼下人皮就在面前,有時間干站著說閑話,還不趕緊拿起來看看么?”

    從枕應(yīng)聲彎腰道:“晏先生說的是……”言罷,正要探出一手去拈起地上那張鮮血淋漓的人皮,卻在伸長臂膀的同一時間里,無意對上任歲遷那雙陡然睜大的眼眸。

    此刻他肩臂慘遭雙刀壓制,刃口埋入骨血少有數(shù)寸之深,而背部更由云遮歡一腳狠狠架住,幾乎是僵硬得全然動彈不得。

    饒是到了這般地步,任歲遷也并未開口說上只言片語。他就那么安安靜靜地半跪在地上,昂起頭顱,那一雙看似深邃寬闊的眼睛里,仔細(xì)觀望進(jìn)去,卻早已是空洞得別無他物。

    ——就仿佛全身上下都被人刨干凈了似的,連魂都沒能剩下半截。

    比起說他是昔日那個假裝正義,油腔滑調(diào)的老江湖人任歲遷,如今滿身血污跪坐在眼前的,反更像是一只被人拿捏在手里任意cao縱的提線木偶。

    眾人一度懷疑,這只是個披著“任歲遷”為外皮的人形怪物,而里面真正裝著什么,必定是另有玄機(jī)。然而還不等他們有任何機(jī)會將答案破解,眼前的任歲遷卻微微佝僂下腰身,開始露出極端痛苦扭曲的表情,云遮歡好奇湊近瞧了幾分,便正好撞見他口齒大張,喉嚨一哽,埋頭嘔出一連串腥臭濃黑的污/穢之物。

    他吐出來的不知是什么東西,黏作一團(tuán),又濕又稠地一路滴落下來,偏在與地面相觸的短短一剎凝固成形,悉數(shù)分散為一陣沙塵大小的詭秘烏煙,隨后便順風(fēng)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與此同時,他周身一圈硬朗的皮膚亦在劇烈抽搐中不斷發(fā)青發(fā)烏,不過須臾片刻,竟連帶著四肢百骸都在隨一地穢/物不斷升騰消散,活像漏了氣似的,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融化攤開,很快便碎為一地散沙,風(fēng)一吹,便登時沒了半點人影兒。

    從枕大為驚訝,橫手于半空中蠻力一撈,最終握回掌心的,卻只剩一片散發(fā)惡臭的粗黑沙礫。倒是晏欺率先反應(yīng)過來,猛一回頭,見那方才還深深嵌入石墻的厲鬼刀也化為了一縷難以抓握的煙塵,不由沉下眼眸,凝聲下了定論道:“是誅風(fēng)門的幻術(shù),方才那個任歲遷,怕也是被人奪了人皮在暗中cao縱,不然以他那點功夫,怎可能將厲鬼刀運(yùn)用至爐火純青的地步?”

    “誅風(fēng)門?”薛嵐因擰眉道,“可元驚盞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哪來多余的力氣去差使第二張人皮?”

    晏欺道:“誅風(fēng)門又不止他一個活人,這地底挖得這樣深,誰知道埋了多少混賬東西躲在暗處吃茶聽?wèi)???/br>
    薛嵐因道:“嗯,也是有道理……”說罷小心翼翼的,伸手欲將晏欺拉往身邊站穩(wěn),然胳膊方抬到一半,又是聽得云遮歡在身后猛地一聲驚叫道:“哎!”

    眾人同時回頭,便瞧著她“噗通”一聲雙膝跪地,一絲不茍地,將那張印有絲狀紋路的女子人皮捧了起來,輕輕端放在掌心,仿佛生怕讓它沾染半點塵?!歉比f分珍視的模樣,竟與方才一臉虔誠的“任歲遷”無二。

    究竟是要怎樣的執(zhí)念,才會使得這些人奉區(qū)區(qū)一張人皮為神?

    薛嵐因看不明白,只將不解的目光木然朝從枕投了過去,卻見一向淡定如他,都難免顫巍巍地半跪下身子,匍匐在滲滿血污的硬石地上,面朝劫龍印的方向,莊重而又不失動容地實實磕下一個響頭。

    薛嵐因心下正道,這倆白烏族人莫不是中邪了不成?

    然沒過一會兒,但聞晏欺在他耳邊淡淡說道:“劫龍印起始于白烏族先祖,流傳至今也有百年之久,眼下失而復(fù)得,也算得上是意義非凡吧?!?/br>
    “是了?!睆恼睃c頭應(yīng)道,“這回趕得湊巧,才將它從狼蹄子手下解救出來,否則讓誅風(fēng)門的人偷去胡亂摸索一通,指不定能折騰出個什么東西?!?/br>
    云遮歡將那人皮仔仔細(xì)細(xì)揣回懷里,尤是驚魂未定道:“別說誅風(fēng)門那幾個賊眉鼠眼的混蛋東西,聆臺一劍派的人不也摻和進(jìn)來大半?谷鶴白算是一個,他背后還有一個莫復(fù)丘,這會子?xùn)|西放在我手上,實在是難以心安?!?/br>
    從枕道:“我看他們遲早要過來奪,不如我們抄近路走,連夜將劫龍印運(yùn)送回族,也好給族長和長老們一個交代?!?/br>
    “辦法是個好辦法,但我們走了,嵐因該怎么辦?”云遮歡眉目一瞟,斜斜盯向薛嵐因道,“他血脈特殊,乃是破解劫龍印的一處關(guān)鍵……你確定此行不帶上他一起?”

    從枕眸光一冷,語氣亦是徒生古怪道:“是你想帶,還原本必須要帶?”

    云遮歡不經(jīng)撩撥,一點就著:“你這話陰陽怪氣的,什么意思?”

    眼看從枕那廝又要口無遮攔開啟痛斥模式,和事佬薛嵐因主動站了出來,一座山似的,橫在他二人中間,連連擺手道:“哎哎哎,說一兩句就夠了,可別沒完沒了的!你們倆在這干扯帶還是不帶的,怎沒問問我的意見?”

    云遮歡氣還沒消,恨不得拿鼻孔說話,挺漂亮一姑娘,發(fā)起火來跟含了滿嘴炮彈似的,猛抬音量怒喝出聲道:“那你說說,我方才的話,聽起來像是為了一己私利嗎?”

    她話剛說完,從枕亦是緊接著冷言冷語道:“我有說你是為了一己私利嗎?何必急著給自己扣帽子?”

    薛嵐因聽他二人吵得難舍難分,心里卻磨得快要炸成一堆碎渣——他哪知道云遮歡此舉究竟意義何在?回白烏族也好,就埋在這地底下生根發(fā)芽也好,都跟他薛嵐因沒有半點關(guān)系。但若真如谷鶴白所言,他的血液與劫龍印的破解有一定關(guān)聯(lián)的話,他倒愿意專門去往北域白烏族走上一遭。

    只不過……

    薛嵐因咽了咽口水,偏過腦袋,拿余光偷偷覷向一旁沉默已久的晏欺。

    許是早就力竭了,他將一雙眼睛微微閉著,一頭白絲也無精打采地披散在肩頭,像是春末待融的雪——唯獨面上的表情冷淡而又不耐,明擺著寫滿了七個大字:

    “要滾就別再回來?!?/br>
    再狠一點,說不定還能翻譯成:

    “只當(dāng)沒你這徒弟。”

    ——該的??!

    薛嵐因一捶腦袋,趕忙沖上前去,腆著臉托起晏欺手腕道:“哎,師父您老人家優(yōu)先,您說去哪兒,我就去哪兒?!?/br>
    晏欺不吃他那套,正巧也沒多余的力氣說話,故而臉色清清淡淡的,看起來尤為冷漠疏離。

    薛嵐因心想,這陣子可算是將晏欺惹得惱了,再隔火澆層油上去,怕是一輩子都別想得他原諒。

    所以這小王八羔子別的不敢想,萬一要想,那也只能一人偷偷摸摸地琢磨,首先要做的事情,是把自家?guī)煾负甯吲d了,那才算得上是萬事大吉。

    “我哪都不去?!彼丝跉猓裢夂V定道,“……哪都不去了,我?guī)煾高@會兒還傷著呢,且先陪他回竹林里修養(yǎng)一陣,往后的事情再作打算?!?/br>
    云遮歡一聽,臉就變了。似是不甘,又似是不解地反問他道:“你剛開始不還一心想要探知身份的真相么?怎的都到這一步了,又不愿繼續(xù)往前了?”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晏欺豁出半條性命,幾次將他自己置于險境當(dāng)中奮不顧身,為的,也不過是保薛嵐因一時平安罷了。倘若這時的薛嵐因還要一意孤行地朝外開拓視野,那就當(dāng)真是一條恩將仇報的白眼狼。

    況且——

    薛嵐因默默瞥了晏欺一眼。

    依照現(xiàn)在的形式來看的話,他好像……發(fā)現(xiàn)了自家?guī)煾敢恍┎豢筛嫒说男∶孛堋?/br>
    “云姑娘,咱們本是半路結(jié)盟,同行至此……也算是一段緣分。但如今,你和從兄持了劫龍印在手,其兇險程度不言而喻,回族路上若還要拖帶我一個外人,怕是不太合適吧……?”薛嵐因瞇了眼睛,半是敷衍,半是誠心地回應(yīng)云遮歡道,“眼下你們最要緊的事情,還是將那張人皮完好無損地運(yùn)回族中去——至于有關(guān)我身世的那一串線索,大可留到日后再談,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嵐因兄弟分析的是?!睆恼肀?,“族長本意就是先將劫龍印帶回族中,而究竟破解與否,也是奠定在此基礎(chǔ)之上。倒不如我和遮歡先走一步,如果事后當(dāng)真發(fā)展到需要嵐因兄弟出面的這一步,我們再作邀請也不遲。”

    云遮歡面色一頓,火氣沒消下多少,聲音倒是難得冷靜了下來,揚(yáng)起下巴一字一句道:“薛嵐因,你當(dāng)真不同我們一起走?”

    這回,她沒叫嵐因了。

    薛嵐因心里有了落差,還怪遺憾的,但除此之外,他也沒什么別的想法。

    “先不了。”他道,“往后有需要的話,也不是聯(lián)系不到——芳山古城斂水竹林,隨時恭候,隨時歡迎。”

    云遮歡并不甘心,仍是道:“你那些亂七八糟的血脈和族史,都不想知道了?”

    誰說不想知道呢?但問,與不問,始終要講究一個過程。

    薛嵐因攤了攤手,有些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再偏頭時,目光卻是定定望向了身旁晏欺。后者明顯沒什么力氣搭理他,手腕虛虛由他扣著,沒再掙,也沒再躲,看在云遮歡的眼里,便以為薛嵐因已經(jīng)鐵了顆心要當(dāng)乖個徒弟,不打算再過問那些有始無終的前塵往事。

    云遮歡有些xiele氣,好一陣子,沒能憋出一句話來,倒是從枕言猶未盡,遲疑一陣,方走上前去,略帶試探性地凝向晏欺道:“晏先生,如今劫龍印已然到手,但事態(tài)緊急,我和遮歡……終不能再任它意外丟失。當(dāng)前權(quán)宜之計,先送它回族中安置完備,待一切處理妥當(dāng)之后,約莫還是會涉及解印這一方面的事情,屆時如果需要先生幫忙……”

    “我沒法保證一定有能力將劫龍印破解?!标唐鄣暣驍嗨?,“我只能提供過往的一些線索和實例,具體該怎么做,還是得靠你們自己?!?/br>
    從枕眸色偏了偏,有意無意地掃向一旁的薛嵐因道:“晏先生做不到的事情,也許別人能夠做得到呢?”

    晏欺驟然睜大了那雙涼薄的眼睛,連帶著周身護(hù)體的寒氣也一并渲染開來,瞬間在黑暗的石壁之間凝上一層白霜。

    從枕一個躲避不及,竟被那氣流生生卡住了脖頸,身側(cè)的云遮歡見勢大驚,慌忙開口要喊,偏又被晏欺冷冷出聲搶先道:“我之所以幫你,恰是因為我們之間各取所需,又互不干擾——但,這不是你拿我徒弟當(dāng)靶子的理由?!?/br>
    從枕面色通紅,英挺俊俏的容顏因短暫的窒息而扭曲得不像樣子。而薛嵐因更是駭?shù)貌恢?,好幾次欲上前加以阻止,但看了看晏欺那副隱隱含怒的表情,終究忍著沒摻和進(jìn)去。

    “你們白烏族需要解印,我自然會出手相助。”

    晏欺容色雖蒼白,眼角眉梢卻皆為化不盡的凌然刃光。

    他從不是什么極善之人。

    生殺予奪,刀山火?!际撬豢杀苊獾乃廾?。

    他就是個惡鬼,也確實有惡鬼該有的樣子。

    “……可你若是耍小聰明想騙薛嵐因過去作試驗品,我手里的涯泠劍,不介意再賜你們一個滅族。  ”

    字字誅心,如染霜雪。

    好似他橫手一劍下去,當(dāng)真會將整個北域白烏族夷為平地。

    從枕知他向來說一不二,因而極度痛苦的壓制之下,他只得強(qiáng)硬點頭道:“我……知道了……不,不會傷害到嵐因兄弟的?!?/br>
    晏欺臉色尤是冰冷,周遭縈繞不斷的寒涼氣流卻漸漸撤了下來,一點一滴地,自從枕的脖頸要害處緩緩?fù)蕝s離開。

    云遮歡反應(yīng)夠快,連忙飛撲過去將他扶住,再看向晏欺的那份眼神里,又多了幾分難以置信的鄙夷和恐慌。

    “希望你能記住你今天所說的?!?/br>
    這是臨別之前,晏欺留下的最后一句警示。雙方心知肚明,也不便直接扯開說白,倒是可憐了薛嵐因一個蒙在鼓里的局內(nèi)人,兀自一人思忖許久,都沒能明白其中含義。

    第34章 師父,啵一下試試?【倒V開始】

    南域沽離鎮(zhèn)外, 此時夏日正炎。

    四人匆匆忙忙地回至地面, 也不拖泥帶水,緊接著便頭也不回地開始各奔東西,就連告別的內(nèi)容都寥寥草草。

    云遮歡與從枕兩個白烏族人, 確實是穩(wěn)穩(wěn)妥妥的行動派, 話沒多說兩句,離了地底撒腿便走,走得又快又急——倒是云遮歡那丫頭天生多情,臨別的時候, 偷偷瞟了薛嵐因好幾眼,最后還是讓從枕狠狠拽了一下,才舍得轉(zhuǎn)頭離開。

    這姑娘一向生得冷情, 眸底如若多了幾分不言而喻的波瀾,便會徒增些許別樣的意味在內(nèi)。晏欺看得明白,卻沒刻意說穿,只是淡淡望著她逐步遠(yuǎn)去的背影, 木然說道:“她挺惦念你?!?/br>
    薛嵐因也是個性情中人, 年輕無為,倒容易為凡塵俗世所牽絆, 如今頭一回被人姑娘記掛上心,便更難免要平添一些血氣方剛的驕傲與自豪。

    “師父,你這就不懂了吧?!彼⒁粩偸郑靡庋笱蟮乩L尾音道,“這叫, 暗~送~秋~波~”

    晏欺沒說話,沉默了一陣,卻將腦袋微微偏向了一邊。薛嵐因見他又不吭聲了,心下一慌,不由湊上前去,弱了聲音小心翼翼道:“師父,你……怎么了?”

    晏欺眼角抽了抽,面色總歸是不太好的。薛嵐因人也不瞎,思前想后,幽幽貼近幾分,陪著笑靠近他耳邊道:“師父,你氣還沒消呢?要不……徒弟也給你‘波’一個試試?”

    “……”

    晏欺皺了皺眉,攔手想將薛嵐因揮至一邊,偏被他湊巧閃身躲了過去,沒一會兒,便牛皮糖似的又粘黏上來,若無其事地繼續(xù)亂套近乎。一陣?yán)锻妻冒胩鞎r間,晏欺總算招架不住了,方要開口說些什么,忽只覺喉頭一甜,還沒能發(fā)出半點聲音,便驀地彎腰下去,狠狠吐出一大口鮮血。

    薛嵐因一個猝不及防,殷紅血水星星點點濺了一身,一時駭?shù)眠B呼吸都停了半拍,怔了片刻,慌忙過去攥緊他道:“師父,師父你……你別嚇我,怎么了這是?”

    晏欺呼吸虛軟,脫了力一般,歪歪斜斜地想將薛嵐因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