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為師 完結(jié)+番外_22
本書總字數(shù)為:1350141個 饋br 而此時此刻,城郊昏暗無光的古舊驛站內(nèi),一支蠟白的細燭正顫巍巍地燃起一點涼薄的星火。 屋里幾乎沒設(shè)什么擺件,連床榻和被褥都是臨時收拾出來的, 七零八落地搭在一處,直叫人看了沒有半點睡意。 漏了風(fēng)的紙窗前歪歪扭扭擺了一副桌凳,凳腿還是個瘸的, 被薛嵐因單手拖了起來,挨在床邊,順便擱上一只盛滿水的干凈瓷盆。 他將布巾浸往水里,泡了一陣, 然后撈起來擰干, 動作麻木而又機械,說不出來心里什么滋味, 擰著那塊布巾,倒像是在擰誰的脖子,那力道大得,連手背都冒起了幾道顯而易見的青筋。 晏欺在旁坐著,也不說話, 只瞧狗徒弟做事像在對誰撒氣,而且火氣還挺不小——可他手勁倒還算溫柔,攥著那塊布巾貼在晏欺臂間猙獰一道傷口間,小心翼翼地,來回試過幾道,輕得就像是一指拂過去的,壓根沒能清理干凈。 谷鶴白那柄碎疾短劍,使的雖是聆臺一劍派的獨有劍法,然其內(nèi)在功底與之相異,遂招招式式皆為暴戾乖張,一劍狠落下來,似要將人折磨至痛不欲生。好在晏欺手臂上這道傷口躲閃及時,創(chuàng)面不大,否則真要實實吃他一劍,下輩子預(yù)備就只能當(dāng)個斷臂大俠。 ——他原是算計好了,在摸清谷鶴白的底子之后,便以一人之力去引那谷沈二人離開,這樣不論后果如何,都不會對薛嵐因造成任何影響。偏偏這小子是個鐵打的死腦筋,半路非要進來橫插一腳,也幸好他這一鬧沒出什么大事,不然晏欺估計得被他氣到當(dāng)場血濺三尺。 晏欺側(cè)過眼眸,正瞅著薛嵐因這小混蛋笨手笨腳的,一點小傷也處理不妥,忍了半天終還是憋不住了,伸手將那布巾一把奪過,不耐煩道:“行了……我自己來,叫你辦點事情跟個婆婆似的,完全不知道聽話?!?/br> 哪知他就是這么一奪,薛嵐因偏還來勁了,反手將那布巾揉成一團,緊扣在掌心里,冷不防地出聲問道:“……所以,這就是你直接把我推到一邊的理由?” 晏欺微微一怔。印象里,薛嵐因很少用這樣叛逆的語氣同他說話,唯一一次頂嘴,也仿佛是很久以前發(fā)生的事情了。他這個當(dāng)師父的,自然不能容忍徒弟屢次挑戰(zhàn)他的底線,尤其是眼下這種情況,薛嵐因就跪坐在他面前,眼底的情緒卻是居高臨下的,就好像是在刻意對他的一舉一動進行審判一般,從眼神到表情,皆是赤裸裸的挑釁意味。 “薛小矛?!标唐坶_口喚他。聲音是平靜的,狹長的鳳眸卻朝下瞇成一道顯然不那么友善的弧度,薛嵐因只需低頭朝下隨意一瞥,便能輕而易舉地看清那雙涼薄疏淡的瞳仁里,沾染了幾分壓成一線的怒火。 “你是不是覺得……師父對你太好了,所以根本不需要有什么顧忌?反正你不論做錯了什么,到最后我都會心軟原諒……是這樣么?” “……我做錯什么了?” 這是第一次,薛嵐因在他面前端正坐著,沒有駝背,也沒有懶洋洋地拿手臂胡亂支著。 他將腰桿收得筆直,也是第一次,沒再用任何示弱或懇求的目光企圖得到晏欺的垂憐。 “師父,我做錯什么了?” 薛嵐因稍稍低頭,那副輪廓分明的英挺五官便正好往下,一絲不漏地映入晏欺那雙微微瞇起的眼睛里。 遣魂咒驅(qū)使下所凝結(jié)成形的活劍rou身,有著令人驚訝的自我修復(fù)能力。十六年前,薛嵐因還是一縷與秦還相差無幾的幽幽殘魂,而今時過境遷,他已與最初在洗心谷底相遇時的模樣一般無二。 晏欺并不了解活劍族人的年齡規(guī)律,他們似乎比一般人類存活的時間要長很多倍。就連薛嵐因也數(shù)不清自己究竟活了多少個年頭,十幾二十年的光陰,都只不過是彈指一揮的事情。 或許,他活了成百上千歲,又或許,他最開始與晏欺相遇的時候,還只是個入世不久的少年人——但到頭來,他那恒久不變的俊朗容顏,卻永遠是一副讓人心生艷羨的老樣子。 十六年前,他是這樣,將那滿載壓迫力而又強不可逆的目光垂落下來,分毫不差地注視著晏欺的面龐。那樣的眼神,好似當(dāng)真要將人生吞活剝,吃抹干凈。 十六年后,他還是這樣,過往的記憶分明已經(jīng)碾成一片支離破碎的廢墟,他在看向晏欺的時候,那股強烈到引人不適的沉厚目光,卻還是像刀子一樣,無時無刻抵著晏欺的心肺。 “你是想造反還是怎么?” 修長有力的手臂抬了起來。晏欺眼里泛著冷意,曲指強行扳過薛嵐因的下巴,迫使他低下頭,依照一種暫且溫順的形式,片刻不離地注視自己的眼睛。 “薛嵐因,你給我說說,你想怎樣?” 師父每次生氣,必定會直呼他的大名。薛嵐因當(dāng)然知道這一點,只是這一回,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做出半點讓步。 他再次蓄力將腰背挺直,緊攥布巾的那只手掌沉沉蓋了下來,正撐在晏欺鬢發(fā)微白的耳際。 “要造反的,明明是師父。” 此話方出,晏欺面色驟白,揚手便要給他一記耳光,不料他卻借力反摁下來,一個翻身穩(wěn)穩(wěn)將晏欺制住。 “我們明明說好了,以后做什么我都跟著你一起。”薛嵐因反手扣住晏欺兩只手腕,幾乎是以一種完全上下壓制的姿勢,將人整個圈在自己懷中,“可師父方才那是在做什么?刻意將我丟下,然后一人跑出去招惹是非?” “你……”晏欺蠻力掙動數(shù)次,無奈于臂間傷口撕痛,只得被迫仰躺在薛嵐因身下,精疲力竭道:“誰跟你說好了?我有說做什么都讓你跟著了?嗯?” “好,是,您說得都對?!边@句話不知怎的,一下就觸發(fā)了薛嵐因哪根凸起的神經(jīng)。他那一雙向來汲滿水光的桃花眼,此時挫敗又懊惱地灰黯著,像是給人無端蒙上了一層沙礫,“你確實什么都沒和我說好,從頭到尾,跟著你,黏著你,親近你,都是我一廂情愿的事情……我究竟做錯什么了?喜歡一個人是什么不可饒恕的罪行嗎?” 晏欺讓他問得渾身一僵。 事實上,他二人眼下所說所想的,根本就是兩碼子毫不相關(guān)的事情。晏欺氣薛嵐因,完全是因為這混賬小子不服管教,仗著師父的寵溺有恃無恐,遲早有一天,晏欺制不住他了,他定是恨不能一步登天,將所有人踩在腳下嘲諷碾壓。 ——而薛嵐因在氣的,卻是晏欺一直以來對他的態(tài)度。 晏欺待他,從來都是毋庸置疑的好,可這樣一份“好”如果僅僅局限于師徒關(guān)系之間,那薛嵐因一顆歪歪扭扭的心思算是白搭了,永遠都沒法扶正。 “師父是不是根本不喜歡我?”薛嵐因修長的指節(jié)微微朝上,穿過晏欺白皙如玉的指縫緊扣下去,就像是他不可阻遏的強硬壓制一樣,姿態(tài)堅固得讓人喘不上氣,“我不夠資格陪在你身邊嗎?還是……還是別的什么?” “你……成天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晏欺快要被氣得笑了,微微起身試圖擺脫他的桎梏,然而這混賬小子手勁大的厲害,像存心和人過不去似的,感覺到晏欺微不足道的掙扎和躲避,反又加重一圈力道,將之徹底禁錮在他修長雙臂形成的窄小空隙之間,幾乎不予以半分逃離的余地。 晏欺實在拿他沒有辦法,一心的惱怒撤了大半下來,仿佛被人當(dāng)頭淋了一碗涼茶,徹頭徹尾冰了個措手不及。 “……你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聲線里透著幾分不解和質(zhì)疑,他偏頭看向薛嵐因,纖長的眼睫卻隱隱曲成一抹迷惘的弧度。 ——從薛嵐因這一微妙的角度看來,甚至還平白多出了幾分委屈無辜的意味。 身下那張攝人心魄的俊秀面龐,以往總是強勢到了一種足以稱之為刻薄的地步。而如今,卻一動不動地陷在他溫?zé)嵊辛Φ谋蹚澙?,柔和而又順從,不帶一絲一毫的惡意。 只是匆匆瞥過一眼,薛嵐因就無法自制地心軟了下來。 貼在晏欺腕骨上沉而有力的手掌微微松開了些許。薛嵐因方才挺直的腰背又有些頹然地萎靡下去,低著腦袋,連帶著聲音也難以言喻地緩慢了一拍:“是我太沒用了,招你嫌棄,所以你……每次一旦遇到要緊的事情,第一想法就是將我推開?!?/br> 晏欺皺眉道:“我那是……”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保護我!可是師父,你懂嗎,那樣的感覺……”薛嵐因繼續(xù)說道,“我方才一人駕馬瘋狂往回趕的時候,我是真的怕。師父……我是真的怕,你那一身修為本就因為我而折損大半,如今硬是撞上沈妙舟和谷鶴白兩個人,我……我生怕我再耽擱那么一會,就再也見不到你了?!?/br> 他這一生,活得實在太過漫長。漫長到原本緊密圍繞在身邊的人或物什,都在一寸一寸地,不斷朝外流失——包括他的記憶。 他把什么都忘了,唯獨只將那一人端放在心口最重要的位置上,如果連那個人也神不知鬼不覺地飄然離去,他就真的,什么都沒剩下了。 “剛到長行居的時候,我就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你老了,滿頭白發(fā),牙也沒了,滿身只剩一點枯竭的血渣子?!甭曇裘黠@壓抑到哽咽,薛嵐因卻仍是倔強而又固執(zhí)地,想將所有話都一口氣說完,“醒過來的時候,我發(fā)了瘋一樣咬你,啃你,只是因為我害怕。怕你真的就這么走了,以后都不要我了。” 晏欺呼吸一滯,有些艱難地抬起手掌,似乎想將薛嵐因輕輕摁住。半途又虛弱地垂了下來,反被薛嵐因一點一點地塞回手心里,收力握緊。 “師父你說,我這一無所有的窮光蛋,哪天連你也弄丟了,我還剩點什么?” 薛嵐因眉眼低垂,那張總是風(fēng)光無限的笑臉上再無半點笑容,此刻陷在燭火背光所繞成的大片陰影里,更是染上一層灰霜般的底色。 第57章 陳情 晏欺就這么不動聲色地望著他。 良久, 忽然側(cè)身抬起另一只未受傷的手臂, 緩而輕柔地,罩在薛嵐因烏髻微散的發(fā)梢。 “在你看來,要到什么樣的程度, 才能算是喜歡?” 薛嵐因愣了愣, 剛想說些什么,卻見晏欺從容不迫地為他捋起鬢間一縷垂落的發(fā)絲,繞過耳后細細別好。 隨后,以一種幾乎是輕描淡寫的語氣, 凝聲反問他道:“……命都給你,算還是不算?” 薛嵐因木然呆立片晌,待到意識過來的時候, 眼眶已瞬間紅了一片。 “你說說,薛嵐因。你還想要些什么……只要是能夠拿得出來的,我都……” 話未說完,晏欺只覺脖頸間猝然一陣濕熱。薛嵐因整個人棲身上前, 將面頰深深埋入他白皙光滑的頸側(cè), 呼吸急促顫抖著,似在刻意掩飾那股涌上心頭的強烈恐慌與無助。 晏欺的第一反應(yīng), 就是徒弟在哭。 老實說,他并不太擅長處理這一類過于感性的突發(fā)狀況。如果換作平時瞧見薛嵐因這副窩囊模樣,他定是要恨鐵不成鋼地直接上前痛斥一番——然而眼下這般情形,就算是再不解風(fēng)情的人看在眼里,也該知道適當(dāng)?shù)膭裎亢桶矒岵攀亲罴训倪x擇。 可惜晏欺天生嘴笨, 好像除了接二連三地出口傷人以外,就再找不出什么合適的詞匯來主動與人親近示好。他只能勉強伸手將薛嵐因抱住,姿勢也古怪得厲害,倒是可憐了被抱的那個,像在背后活生生擱了一副鐵架子,硌得人心里發(fā)慌。 良久靜默無聲。 就在晏欺以為事情就要這樣匆匆了結(jié)的時候,原本沾濕小片的頸側(cè),卻倏然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 “喂……薛、薛小矛,你干什么?” 狗徒弟,果真是活生生的狗,一點兒也不假。那副尖銳的利齒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咬緊晏欺頸間一塊細膩光潔的軟rou,卯足了狠勁,似要干脆將他大卸八塊,徹底撕碎啃爛了來個痛快! “你……你給我……嘶!” 是真的疼,卻不僅僅是皮rou上輕重不一的觸感。疼痛是一路蔓延到心底的,開始是劇烈至沸騰,而后便衰弱至酸楚。晏欺死死擰著眉頭,硬是沒將薛嵐因推開半點距離,而在與此同時,也一聲不吭地承下了他所有愛恨交織的情緒。 仿佛這就是一向不善言辭的晏欺最為含蓄的一種回應(yīng)方式。 “我真是……”極端漫長一段時間的噬咬與折磨,薛嵐因終于自晏欺頸窩里緩緩抬起了腦袋,雙目雖尤是通紅焦灼,眼尾彌漫的水光卻早已干涸得沒了半點蹤跡,“真是,恨不能要了你的命了……” 晏欺閉了閉眼睛,無聲將他再次擁住。 “那樣的話,總比任你死在別人手里……要好很多。”薛嵐因微低下頭,眼里盡數(shù)拂過望不斷的寂寞與枯冷。 許久默然,卻是聽得晏欺淡淡笑了一聲,不緊不慢地出聲贊同他道:“那確實要好很多。” 好什么好?他居然還敢點頭? 薛嵐因惱意陡升,也不知是問何方神圣借來的十個膽子,單膝朝前一頂,倏忽一個側(cè)翻輕松騎坐在晏欺腰間,隨后俯身下去,精準(zhǔn)無誤地襲上他緊抿一線的薄唇。 兩人互相折磨似的接吻,剛開始時晏欺還下意識里不斷避讓躲閃,及至薛嵐因大手攤開來一把摁住他的后腦,唇齒被迫緊密相貼于一處,溫?zé)岬暮粑嗍请S之交纏融合,爭先恐后欲將彼此吞食入腹,自此再無苦痛與分離。 如是良久,晏欺已顯然經(jīng)受不住,反手支起一掌撐在薛嵐因胸口,撇過頭劇烈喘息道:“夠了,你……你是真想看我死嗎?” “噢?師父剛剛不是挺支持的?”薛嵐因亦是氣息不穩(wěn)道,“現(xiàn)在這就不行了?” 晏欺一身傷病未愈,方才又強行施用截靈指探了谷鶴白的底細,眼下身心俱疲,早已無力與人爭辯,遂只能意態(tài)消沉地窩在薛嵐因身下,幾近有些自暴自棄地嘆聲說道:“……是,你干脆殺了我也罷。反正……我說什么你都沒在聽的,純粹是在白費口舌?!?/br> 薛嵐因默然垂眸,目不轉(zhuǎn)睛地凝向晏欺略有倦色的面容。 長久以來積蓄的惱怒與曲解,使薛嵐因很難控制自己不做出任何過度逾越的行為,即使明知道對方是他最為親近的師父。可是直覺顯而易見地在警示他,如若硬要依此一意孤行下去的話,晏欺必然要同他置氣。 再嚴重一點,甚至還會發(fā)生一些他極度不愿見到的事情。 薛嵐因深深吸了一口氣,逐漸認清自己唯一的怯懦與服軟,大概只會在失去晏欺的前提下有所展現(xiàn)。 于是片刻過后,求生欲驅(qū)使他從晏欺身上挪了下來,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回床沿,俯首彎腰,朝前重重磕下一記響頭,畢恭畢敬道:“師父,我錯了?!?/br> 這一招用來對付吃軟不吃硬的人,當(dāng)真是效用奇佳。 晏欺聽罷果然微微起身,勉強抬起半邊眼皮,語氣稍有松動道:“哪兒錯了?” “……” 薛嵐因明顯怔住。他當(dāng)然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錯,磕頭謝罪也只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純粹哄師父開心罷了。 晏欺支著額角等了半天,沒見他開口,末了,冷笑一聲,扯過被褥朝外一抖,側(cè)身直接面向墻壁,不肯理人了。 “我……”薛嵐因平生第一次,意識到有口難言是件多么尷尬痛苦的事情。半晌語塞過后,他只能埋身下去,將晏欺連人帶被褥一并撥進自己懷里,低眉順目道:“反正就是……錯了,你要打要罵我都認……” 晏欺自他臂彎中漠然仰起頭來,眼神極盡嘲諷道:“你方才不還想親手弄死我的?不弄了?” 薛嵐因氣勢全消,灰頭土臉地抬起一手攬在他肩上,局促不安地左右磨蹭道:“你自己說喜歡我,命都給我的……” 晏欺不由分說,揚手就是一巴掌狠落下來,當(dāng)真是用實了力氣,抽在薛嵐因那骨節(jié)分明的手背上方,頃刻留下一道鮮明的紅痕。 “說你聽不懂人話,你是完全沒長耳朵,還是真的畜生不如?”晏欺一把將他手掌掀開,赫然而怒道,“離開韶齡酒樓之前,我刻意推趕你去城北備馬,也允諾事后定會前來尋你,而你呢?你是有天大的膽子,才會跑回來,上趕著往人谷鶴白手里撞?” 薛嵐因急忙辯解道:“我是擔(dān)心你,才會……” 晏欺涼聲打斷他道:“你多大點能耐,還有力氣瞎為我cao心?” “……好了好了,都怪徒弟不識好歹,誤了師父要事?!毖挂驍傞_胳膊將人虛虛摟住,通紅的手掌緊貼晏欺單薄瘦削的脊背,極力上下拍撫寬慰道,“師父大人不記小人過,饒我這一回唄?” 言罷,見晏欺尚在氣頭上一聲不吭,薛嵐因又拿下巴蹭了一下他的額角道:“師父?” 蹭兩下:“或玉?” 蹭三下:“玉兒?” “行了,別吵?!?/br> 晏欺極不耐煩地將他輕輕拂開,好半天過去,方才呼出口氣,漸漸平緩下來,放慢語速說道,“我想方設(shè)法阻止你與聆臺一劍派那幫混賬產(chǎn)生半點接觸,自然有其一定的原因——你自己心里也該清楚,如若再次回到聆臺山上,會是個什么樣的下場。” 什么樣的下場? 薛嵐因大概能夠猜得明白,以莫復(fù)丘為首的一眾正派人士,表面會借守護活劍的名義將他徹底隔離圈禁,至于事后究竟是死是活,完全取決于他的利用價值還剩余多少。 “往回追溯到二十年前,白烏族將劫龍印一事徹頭徹尾地公之于眾,希望所有人能夠以‘公平’的競爭方式,光明正大地對它進行奪取——此舉最直接影響到的,無疑是與劫龍印密切相連的活劍血脈。及至后來,才會出現(xiàn)西北誅風(fēng)門一眾人圖謀不軌,私用邪術(shù)將你……以及另外一名同行的活劍族人抓獲在手,試圖借此機會迅速破解劫龍印的最終謎底?!标唐鄣溃笆潞?,是我?guī)煾负婉雠_一劍派聯(lián)手救你出來,并帶你一起回到了神域洗心谷底。而那另外一人則在戰(zhàn)亂中單獨出逃,至今無人知曉他的去向?!?/br> 薛嵐因驀然聽至此處,不由騰地一下坐起來抓住晏欺肩膀,格外激動地朝他上下比劃道:“就是這個!之前糟老頭子提到過的……那什么,和我一起的,那個誰!我……認識么?” 晏欺愣是讓他駭?shù)脺喩硪活潱行┦肿銦o措道:“我哪知道你跟他認不認識?那活劍族人是男是女,姓甚名誰都沒人清楚……” 薛嵐因不太確信道:“我話那么多,難道以前就沒對著你念叨過?” 晏欺給了他一記意味分明的眼神,這混賬小子很快就會意過來了,聲音登時啞了半截兒,像被人生生扎漏的一塊沙包:“好吧……我的錯?!?/br> “十六年前洗心谷一戰(zhàn)的導(dǎo)/火/索,就是因肆意搶奪活劍而引起的各方紛爭?!标唐坜袅宿粞挂蚰穷w冥頑不靈的腦袋瓜子,迫使他安分下來窩回床沿,繼而接著說道,“我曾一度以為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是莫復(fù)丘——事實上,似乎也差不太多。因為最后拔劍站在你尸首旁邊的,確實只有他一個人?!?/br> 薛嵐因情不自禁地撇了撇嘴。這話在他這樣一個四肢健全的大活人耳邊聽起來,未免也太過古怪。 “聽著,薛小矛,別開小差。接下來,我要說的每一句話都非常重要?!标唐垡娝衷诹?xí)慣性出神,便有意加重了音調(diào),一字一句地出聲警醒道,“萬一哪天我不在你旁邊,有些事情,必須由你自己去面對,你……” “等等!”薛嵐因很是敏感多疑地盯向他道,“你不在我旁邊……那能在哪兒?你又想一個人往什么地方躲?” 晏欺簡直要被這股咬文嚼字的勁頭折騰死了:“我說萬一……打個比方不行嗎?” 薛嵐因二話不說,又是一個翻身將人鎖回兩臂之間,橫豎不講理道:“不行,我不管,你這輩子干什么都得和我一起!” 第58章 交心 ——那要是我這輩子注定命短呢? 晏欺是這樣想的, 可到底也沒直接說出來。他將側(cè)臉輕輕貼在薛嵐因溫?zé)崞鸱男乜? 瞇眼枕了有小半片刻,方才心平氣和地緩緩開口道:“你先聽我把該說的說完?!?/br> 薛嵐因手腳并用地纏在他身上,仿佛極不情愿地訥訥應(yīng)允道:“……那你說罷?!?/br> “我今日執(zhí)意一人留在韶齡酒樓等待谷鶴白歸來, 是因為我自始至終都在懷疑一件事情?!标唐鄣? “而且事實證明,我的懷疑不假——我們那日在洗心谷底見到任歲遷扛著厲鬼刀就地斬碎了元驚盞的流魂,實際上那個‘任歲遷’,只是一張被人用以偽裝的外皮, 里面真正擱著的,是谷鶴白的魂魄?!?/br> 薛嵐因皺眉道:“可是殺人奪皮,不是誅風(fēng)門才會干出來的惡心勾當(dāng)嗎?” “起初我也想不通, 元驚盞的確是死了,那整個洗心谷底,還有誰會是誅風(fēng)門的人,既扳得動厲鬼刀, 又能輕而易舉cao縱任歲遷的?” “谷鶴白?”薛嵐因脫口道, “谷鶴白原來是誅風(fēng)門的人?” “那之后,我只是在表面上胡亂猜測, 畢竟洗心谷那塊地盤挖的那么深,底下什么妖魔鬼怪能沒有的?”晏欺凝了眼眸,沉聲道,“直到今天聽聞酒樓伙計提起那柄豐姨趕工折騰的巨型石刀,加之事前又正好在街上撞見了沈妙舟和谷鶴白, 我才開始確定厲鬼刀是真的被谷鶴白拿在手里用過。” 薛嵐因幽怨無比地直瞅著他,陰陽怪氣道:“還真是呢……我的師父,英明神武,算無遺策?!?/br> 晏欺無奈道:“……我去聽人墻角,如若要將你捎著一起,成什么樣子?” 薛嵐因翻白眼道:“是是是,您老人家聽墻角,都是橫著往人臉上沖的,舉著劍聽,邊砍邊聽?!?/br> “你……” “那么敢問咱們精明能干的師父大人,您都聽到哪些好東西了?” “厲鬼刀刀身有損,是涯泠劍寒氣所致,也就是說,那日在洗心谷底殺死元驚盞的,正是谷鶴白本人?!标唐蹧]好氣道,“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在作妖,沈妙舟和莫復(fù)丘有可能對此毫不知情?!?/br> “……嗯?”薛嵐因明顯一愣,“他一個人來回倒騰,能掀起什么大風(fēng)大浪嗎?” 晏欺嘆道:“如果他僅僅只是聆臺一劍派的副掌門人,那肯定是掀不起來的?!?/br> “什么意思?” “今日交手的時候,我趁機摘下了他的帷帽?!标唐鄣ы淦岷诘哪抗獠粠魏窝陲椀貑蔚吨比胙挂虻难鄣?,“你知道他長什么樣子么?” 薛嵐因朗聲笑道:“能長什么樣兒,三只眼睛五張嘴?” “他與你的相貌,大概有七八分相似?!?/br> 薛嵐因面上所有笑容瞬間凝固。 ——敢問……薛公子多年前可曾到過北方沽離鎮(zhèn)? ——嵐因兄弟的模樣……同遮歡以往在沽離鎮(zhèn)遇到的一位故人,很是相似。 ——那你可有什么親人,同你樣貌相似的? “師父,我……” 薛嵐因極度艱難地動了動嘴唇,似想說些什么。然而倉皇失措之下,喉嚨竟嘶啞到無法出聲。 晏欺探手擰上他的耳朵,聲線尤為清明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認為,谷鶴白也許會是你某個失散已久的親人?” 薛嵐因怔忡道:“是……” “巧合的確是有,但你沒有那么幸運?!标唐鄣?,“谷鶴白既然和誅風(fēng)門沾了道邊,那他現(xiàn)在頂在身上的,很有可能只是一張人皮。” 此話如是聽來,倒當(dāng)真是叫人不寒而栗。薛嵐因原本一顆復(fù)雜而驚恐的心臟又一次狠狠地砸回了原地,其間起伏落差大到無以復(fù)加。 “他每天將自己裹在大帽子長烏紗里,不愿以真容示人,我想,大概連他最親近的沈妙舟和莫復(fù)丘,都不知道他長什么樣子——單從這樣一個角度來看,他身上披著的那張人皮,必然有它不能見光的原因。”晏欺一眼瞥見薛嵐因魂不守舍的萎靡表情,當(dāng)下便欠起身來曲肘撞上他胸口,好氣又好笑道,“我現(xiàn)在說話你邊聽邊漏,以后沒機會說了,你可別又怨我把什么都悶著?!?/br> “哎哎哎,我都聽著呢,一句沒漏!”薛嵐因慌忙將他摁住,同時惋惜又不舍地小聲嘀咕道,“剛才不還好好躺著的,我懷里又沒刺……” 經(jīng)他這張爛嘴一說,晏欺原是想要窩回去的,這會子也覺得很不合適,索性一掀被褥坐回枕邊,抱著手臂漫不經(jīng)心道:“反正說得也差不多了,眼下谷鶴白頂著誰的皮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是西北誅風(fēng)門的人,在處理人皮這一方面,自然是不在話下。所以我擔(dān)心,他之前費盡心思引你們下地追蹤元驚盞,肯定是在劫龍印那張人皮上動過手腳,不然讓那兩個白烏族人直接撿了便宜回去,未免實在荒唐?!?/br> “好像是這樣……他平白無故下地一趟,就把劫龍印拱手讓人了,自己連摸都沒摸過?!毖挂蛉粲兴嫉?,“當(dāng)時我還在想,他一直窩在那地底下裝神弄鬼玩兒失蹤,到底是來干什么的?如今由你一說,倒瞧出一些蹊蹺來了……谷鶴白這人城府如此之深,必定不愿刻意去做賠本的買賣,那時候的劫龍印近在咫尺,他要不添油加醋地折騰些什么,必然不會善罷甘休?!?/br> “是啊……”晏欺長長舒出一口氣,仿佛如釋重負地說道,“你現(xiàn)在可算能理解,為什么我打從一開始著手追查整件事情,就不希望你過度參與了吧?” 整整十六年的漫長光陰,都沒能使他對薛嵐因的死亡有半分釋懷。 ——那是他日夜朝夕都在反復(fù)輪回重現(xiàn)的一場噩夢。即便如今的薛嵐因已經(jīng)如愿回到了他的身邊,當(dāng)初面臨死別的鉆心痛楚也仍舊日復(fù)一日地徘徊在側(cè),永無止息可言。 這樣的經(jīng)歷如若再來第二次,晏欺自己大概也離死期不遠了。 “恕我直言,師父,我……不能理解?!?/br> 非常直截了當(dāng)?shù)?,薛嵐因如是回答了晏欺方才的問題。隨后他又伸長手臂,勾在晏欺臂間,直接將人整個兒打橫抱起,順理成章地撈到了自己腿上。 “你又干什么?把手拿開!”晏欺一時疏于防范,竟被自家狗徒弟如此對待,當(dāng)下只覺狼狽又惱怒,連連喝道,“我剛剛的話都白跟你講了?挖空心思為你一條狗命著想,你還說不能理解?” “就是不能理解。” 狗徒弟今天出了奇的放肆敢為,仗著他家?guī)煾赣袀谏矸纯共患埃餍砸徊蛔龆恍?,揮出一手扯下床幔,熄了蠟燭,又蹬腿卷了截被子蓋在二人腰間,順勢連扭帶拐地裹著晏欺一并躺回了枕上。 這樣一來,肩膀并著肩膀,鼻尖貼著鼻尖,彼此的呼吸心跳皆是清晰可聞。 “以前,是我這豬腦袋無知又莽撞,總在害你涉險以命相救。從現(xiàn)在起,就換我來保護你,不管未來發(fā)生什么,我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你去哪里,我就跟著一起去哪里?!?/br> 失去火光照耀的小屋子內(nèi)外漆黑一片,唯有城郊靜謐的高空透過破舊的紙窗朝里映襯出水紋一般的深藍。 晏欺滿面怒容悉數(shù)掩入這無盡漫長的夜色里,片刻過后,便只剩下心頭熬不盡的焦灼與苦楚。 “你說的……都是些什么蠢話?”他情不自禁地出聲問道,“我要你什么保護?我只盼你能早日遠離是非,別再和這些事情扯上關(guān)系?!?/br> 薛嵐因順口道:“那挺簡單啊,你不管了,我也就不管了?!?/br> 晏欺冷笑一聲,反嘲道:“是挺簡單。咱們都不管了,就在這吃飽喝足,等著谷鶴白過來收尸。” “是啊,都這樣了,還能有什么辦法?谷鶴白掌管聆臺一劍派近十余年,區(qū)區(qū)一張人皮算不了什么,他手里拿捏的其他東西根本多到數(shù)不勝數(shù)?!毖挂蛞话牙^晏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