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為師 完結+番外_55
本書總字數(shù)為:1350141個 今近有些模糊不清。 于是晏欺揚起胳膊肘捅了捅那人側腰,直道:“這牌子從哪兒來的?你方才說上頭的人,還有賞錢什么的,是不是和它有一定聯(lián)系?” 男人不答,偏頭啐了他一口,又恨又惱地道:“呸,媽的,小白臉。老子要掙錢,你也管得著……” “別廢話,該說什么就說什么!” 話音未落,晏欺已抬手過去擰住他脖子。那力道使得雖說并不算大,卡的xue位卻恰是準穩(wěn),一般人壓根忍不下這痛處,于是沒用多久,那五大三粗的男人便被晏欺勒得面紅耳赤,連聲向他討?zhàn)埻督档? “放……放手!給老子……啊!放……放放……放過我??!” “放過我……!求……求求你!放過我??!” “放過我……好漢饒我一命!饒我一命?。 ?/br> 晏欺手勁微松,卻扔是卡在他脖頸要害處,紋絲不動:“趕緊說!” 男人喉嚨已啞,勉強發(fā)出疑問道:“說……說什么?” “知道什么說什么!” 倏然一聲冷喝,程避在一邊兒駭?shù)蒙l(fā)抖。待隔有小半片晌,那男人斷斷續(xù)續(xù)自晏欺手中緩過氣來,方低淡虛乏地與晏欺說道:“其、其實……這牌子,我也不知是打哪兒來的?!?/br> 男人這話剛一說完,預備著晏欺又該使蠻勁伸手擰他了,便忙是哆哆嗦嗦地接了話道:“我……我只是個負責接頭的中間人,別的不管……我就管……殺人,拿錢!” 驀然聽聞此處,程避愣是驚得渾身一僵,晏欺倒還算自若,只擰了眉頭道:“誰叫你殺人?又是誰給你賞錢?” 男人嘴巴一張,僅吐仨字:“上頭的?!?/br> 晏欺狠道:“哪個上頭,把話說清楚!” 男人面色一陣青白,想必要給晏欺嚇出尿來。適才那樣趾高氣昂一個人,彼時讓人拿捏在手里,便瞬間變成一頭受傷待宰的野牛。 “你……你們住客棧的,難道不知道嗎?”他無不誠惶誠恐地道,“這一塊地盤兒,藏的算是沽離鎮(zhèn)外最大的黑貨市場,什么臟東西能見不著的……” “你們在這里住了有這么久,竟是一點兒都不知道……?” 此言一出,晏欺與程避俱是心頭一跳,無言對視片刻,復又聽得那男人繼續(xù)說道:“……近來,在黑市里頭多出一項生意,像是有人高價收購新鮮放出的人血——這事情,本身我們也不太清楚,只隱隱約約聽人放出了消息,便照著人家說的去做……反正最后拿得了錢,也沒管那批人血后來再往哪兒送?!?/br> 人血? 晏欺明顯一愣,隨即想到什么,又向他問道:“你既了解整個過程如何運作,又怎會對人血的最終去向毫不知情?” “哪兒能???人家那做得一套緊接著一套,每道步驟都會換人把關看守……我充其量就是個抓人送出去的門外漢——客棧旁邊這會兒正停著固定的運輸馬車,到時間了,自然會有人出來接頭。”男人一五一十地道,“再之后拿到了錢,便老老實實繼續(xù)干活兒去——性命攸關的事情,又有誰敢長著舌頭四處亂問的?交貨完了掉頭就走,否則還能在人眼皮子底下活得了命?” 晏欺起先估量過事情的麻煩程度,卻不料竟是這樣繁雜難通。一時也想不明白從何處下手,便只好微微蹙了眉頭,與那男人道:“你這個送血的人,就完全不知他們拿人血作什么用?” “不知道……”男人搖了搖頭,見晏欺一雙眸子霎時冰得瘆人,不由再次重復說道,“這個真不知道!上頭給了指令,要我找血就行了。但凡是人血,要活的,新鮮的……他們都收,我只用在這一帶范圍內(nèi)仔細搜羅,瞧見落單的眼生的,就上去給他剜了,一股腦扔車里,總會等到有人來取?!?/br> 晏欺道:“捉見活人就殺?不分長什么樣的?” 男人道:“不分。說了只要是活人的血,管他男女老少,尸體送出去了,就和我沒關系了?!?/br> 聽到這里,連一向膽小怕事的程避都不禁鐵青著面色,極盡悲憤壓抑地道:“這種事情都干,你……你還是個人嗎!” “誰不都是窮困潦倒了,才想著往黑市里跑!”男人目光一凌,赫然而怒道,“養(yǎng)家糊口的大事,為什么不樂意干?老子連同伙的人都敢砍了,還有誰是殺不得碰不得的!” 程避幾近失聲道:“那也不必……” “行了,你閉嘴?!标唐垡话褜⒊瘫軗]開,轉(zhuǎn)而勾手撈起適才那張令牌,放至男人面前,晃晃悠悠地道,“……誰想管你殺不殺人?你只需交代明白,這牌子到底用來做什么的?” 男人先時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磕磕絆絆回答晏欺道:“這玩意兒等到碰頭的時候,遞出去給人當憑證用的……他們不認臉,就只認這張牌子?!?/br> 這廝一段話下來,說得含含糊糊,許是讓晏欺剛才揍得狠了,這會兒已有些翻白眼的征兆。 程避尚在話中未能會過意來,晏欺偏又一巴掌過去,正中男人頸后一道睡xue。不過片晌,這原該無聲無息的夜晚,又恢復了往常應有的靜謐與安逸。 彼時屋中一片混亂,橫七豎八躺了兩個牛一般的高壯男人——一個斷了呼吸,血液橫流,另一個陷入昏睡,鼾如雷鳴。 晏欺起身將燭臺吹熄,又把將燃不燃的炭盆兒一腳踢往一邊,手里攥緊那張令牌,繼而回頭對程避道:“……走罷,這里算是待不成了?!?/br> “啊?”程避瞬時醒過心神,連連跟上去問道,“您不等薛……薛師兄回來的么?” 晏欺腳步立馬一頓,但是很快,又無可奈何道:“怎么等?過會兒他們那接頭人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上客棧來尋麻煩怎么辦?” ……說來也是。 程避默然點頭,索性也不再拖沓,跟著晏欺朝前推開房門,二話不說便往樓梯口走。 來時四人結伴同行,走時卻稀稀拉拉只剩兩個。程避雖見識過晏欺拳腳功夫有多厲害,只當他抬頭望見眼前男子纖瘦清減的背影之時,難免還是會帶有些許惴惴不安。 “小師叔當真不等薛師兄了?”程避又忍不住道,“一會兒他回來見你不在,又該往哪處尋人去?” “不等?!标唐垲^也不回地道,“他自有辦法尋我,不必過多擔憂。”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客棧,夜已漸沉,中途不曾遇得半個活人——正如方才那男人說過的,這般時辰還不自覺在街面上胡亂晃悠的,不是黑市里靜待交易的商客,就是不懂規(guī)矩等著送命的傻子。 程避左右望過一陣,幾乎沒費什么力氣,便見門前不遠一棵枯木桿兒下,歪歪斜斜停了輛馬車。車身已經(jīng)很舊了,馬匹卻像是更換不久的,四肢矯健有力,恰適合在這風雪天里連夜趕路。 晏欺邁開步伐走過去,伸手敲了一敲車棚,啷當一聲輕響,里頭東西似正裝得鼓囊。程避經(jīng)驗還算豐富,一聽就辨了出來,直向晏欺說道:“多半是鐵箱?!?/br> 晏欺壯著膽子翻身進去,隨手摸過一把,果真是鐵箱無疑,甚至還有幾只是空的,剛好適合藏人。于是他從車棚里端探出一顆腦袋,對程避招招手道:“……你過來,鉆鐵箱里去。” “什么?” 程避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過不了多久,也許下巴還能驚到脫臼:“這……這怎么可能?師叔你別開玩笑了!” “我在認真說話,誰和你開玩笑!”晏欺語氣刻不容緩,當即凝了聲音道,“你躲進去,一會兒見了那接頭人,我來與他周旋?!?/br> 程避倒也不笨,一下子明白過來,登時帶了些驚詫地道:“師叔是想查清……馬車最終會駛向什么地方?” 晏欺一邊點頭,一邊催促道:“你快點,別老在外磨蹭!” “是……弟子這就……” 正說話間,程避已埋頭朝車棚內(nèi)探進了半顆腦袋。晏欺坐在一旁守著,沒一會兒,又見程避極為尷尬地從里退了出來,小聲囁嚅著道:“師叔……這鐵箱子太小了。” 晏欺臉色一僵,隨即掀開車簾往里一瞧——還真是! 別看程避小小一副年紀,那人也算是生得精壯高挑,足比晏欺多出了半個腦袋。 晏欺瞪著程避打量了半天,終選擇擺手攆他下車:“成了,你下去,我進箱子。” 那程避一聽,更是慫了,簡直沒了人樣:“師叔躲起來……讓我和那接頭人正面周旋?” “你怕什么?”晏欺將手中令牌往程避腰上一插,繼而躬身彎進車內(nèi)稍里一層的空鐵箱里,腦袋進去,緊跟一雙細瘦纖長的小腿——褪去一身毛茸茸的狐裘披肩,便不大不小,剛好合適。 程避看到這里,頓時沒話講了。獨那五官聚成難看的豬肝色,張了張嘴,不敢出聲說是,也不敢說不是。 “你要學會獨當一面?!标唐凵焓峙牧伺南漤?,示意他趕緊將蓋子合上,“我命算是交在你手上了……若是這事兒辦砸了,咱倆都得死,你最好想清楚一點?!?/br> 那時夜色降得正濃,滿地堆積的冰雪仍未融盡。程避瞪眼瞅著箱子里那毫無懼意的小師叔,足足瞅了有片刻之余,最后到底是一抿薄唇,將腰間令牌一鼓作氣揣進了懷里。 “行,我來就我來?!彼f,“有什么是我不能做的!” 第151章 深淵 沽離鎮(zhèn)外私貨集中運輸?shù)慕灰讚?jù)點, 實際并不似眼下所見那般, 上下一片皆是安置得井井有條。 如今開放的各大通口之間,總歸是零零散散幾抹稀疏的人影,貨箱成堆擠得老高, 不多時便有車馬將東西徹底托走, 來一批,換一批,來一批,換一批……如此循環(huán)往復下去, 該送的、不該送的貨品,到最后都是亂作一團,分開運往東西南北各大不同的地段。 所以, 就算有心在來往的貨箱當中藏匿一兩大灌新鮮榨出的人血,之后于層層關卡的反復磨合顛簸之下,也很難有人查出人血去往的最終目的地。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從枕清清楚楚地對薛嵐因說——這批巨量的人血, 是往聆臺山送去的。 薛嵐因能做出的第一反應, 顯然是不信。 從枕這廝打著幌子歪曲事實,已不是一次兩次那么簡單, 這回薛嵐因不會被他牽著鼻子走,只是想了一想,很快又道:“聞翩鴻想破劫龍印,要的必然會是活血,普通的人血給他拼命送去, 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沒有任何事實足以表明——活劍族人的血液必能破解劫龍印。一切都是猜測而已……但不可否認,劫龍印既是源自于活劍一族,必然與他們族人身上的骨血有一定聯(lián)系?!睆恼頂偸值溃叭缃駯|西擱在聞翩鴻手上,他愿意做什么都可以。” 從枕這樣一個人,說話向來抓不住重點。偏偏最要命的是,他還喜歡用一些模棱兩可的廢話,來刻意誤導別人的方向。 薛嵐因聽不慣這些,同時也不想再理他。一個四肢健全的大活人,站在堆滿死人血的地域中央,看著它們來往進出,棄舊換新,光是想想就足夠引人發(fā)怵。 何況薛嵐因親身經(jīng)歷過這些不堪入目的往事,便更易對此生出抵觸心理。他沒再停留,或者說是不敢再停留,是因著憎惡,也是因著一種難以言說的畏怕情緒。 ——囚籠,鐵鎖,布滿血腥味道的金屬長箱,以及過后永無休止的長眠。 那是他再也不愿回想的一場噩夢。 薛嵐因轉(zhuǎn)過身去,夜已經(jīng)那么深了,他只想盡快趕回客棧里——這世上,再不會有任何一處地方,比晏欺的懷抱還要來得溫暖。 他什么都不想聽,什么也聽不下去。顧自一人走在最前方,往來時的路線躁動不安地邁開腳步。 從枕卻是要緊不慢跟在他身后,一聲聲地高喚道:“嵐因兄弟,你不用那么急的?!?/br> 薛嵐因像被針扎了一樣,一時走得快步如飛。 然而他還沒順利走出適才裂開縫隙的那一堵灰矮石墻,耳畔馬車滾輪吱呀作響,很快又有人托著鐵箱躋身進來,其數(shù)量之龐大,霎時在周圍狹小一塊區(qū)域范圍內(nèi),無意投下大片沉黑壓抑的陰影。 那時薛嵐因再怎么心懷厭惡,也難免要對此生出幾分疑慮——如果只是普通的人血買賣,本無需做到這般繁雜的程度。 可眼下問題不光在進出運輸?shù)拇螖?shù)問題,還有血液本身存有的量與度。 這一批又一批的人血是從哪里來的? 而收購它的幕后金主……又想借如此巨量的人血去做些什么? 但凡是正常人,都能一眼瞧出其中端倪。 薛嵐因擰緊眉頭,腳步似有片刻停滯。恰逢此時,馬車間累積成山的鐵箱沉穩(wěn)落地,由那負責接頭運輸?shù)膲褲h逐一搬運下車。 過不多時,周遭一眾疑似同伴的男人圍上前去,三五成群抬著鐵箱一并往更為隱秘狹窄的巷尾處走。 從枕抬眼揚眉,似想示意薛嵐因跟上去看。薛嵐因就站在馬車旁邊不遠處,斜對著從枕,仍舊飽含抗拒地搖了搖頭。 “嵐因兄弟不想知道箱子里裝的什么?” 薛嵐因瞬時嗤之以鼻:“還能是什么,看都看過了,有必要一直追究到底嗎?” 從枕卻道:“不,這次裝的是活人。” 薛嵐因眼睫一顫,心底寒意更是只增不減。 “你以為,我當初苦心孤詣在沽離鎮(zhèn)游蕩了一連數(shù)天的時間,就當真一點線索也沒能找到嗎?” 薛嵐因道:“你白費力氣,摸索這些東西……又是為的什么?” 從枕笑而不語,徑自一人,朝著方才鐵箱送往的巷尾投去幾分探尋意味的目光。 薛嵐因顯然不買他的賬,兩人一并往前走過數(shù)步有余,薛嵐因率先停了下來,不再執(zhí)著于邁出腳步。 距離他一墻之隔的地方,拐角隱有石壁遮掩,然而在那背后,鐵刃起伏跌宕,與肢體支離破碎的尖銳聲響——是濕潤的,也是咸腥的,此時便如洪水猛獸一般,頃刻將人雙耳充滿。 薛嵐因知道那是什么。 鐵箱送及之處,原是尚未死透的活人之軀。他們從各方來,被恣意困入牢籠當中,一路顛簸運至此地,后時需要面臨的,便是活生生遭人榨取為血的慘痛命運。 他仿佛能聽見鐵箱最里端,那一聲聲近乎于絕望的薄弱呼吸。 想要掙扎,卻無力掙扎——自此墮入深淵,在十八層地獄里愈漸沉淪。 這些似有似無的沉龐經(jīng)歷,于薛嵐因而言,算是再熟悉不過了。以往數(shù)次在虎口之下狼狽逃生,只因活血彌足珍貴,乃是飽受外族眾人覬覦的致命武器。 而現(xiàn)在呢? 這些再普通不過的人類血液,又能用來做什么? 似乎看出薛嵐因眼中含帶的迷惘與不解,從枕微偏過頭,悠悠出聲與他闡明解釋道:“聞翩鴻在聆臺山一帶大肆搜取人血,抓的大多是些眼生落單的外客——只有這樣,才能確保事情本身足夠掩人耳目?!?/br> “莫復丘毫不知情,更不可能著手去管。聞翩鴻不存在任何壓力,便可以放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薛嵐因無法判斷此刻的心情究竟如何。他像一塊已然剝開揭底的皮rou,過往每一節(jié)痛楚記憶留下的疤痕,此刻都正被人鋪平展開,無所顧忌地示于人前,也示于他的眼下,無不張揚跋扈,無不刻薄殘忍。 他喉嚨有些沙啞,幾乎是想也不想,便冷聲說道:“他還能做什么?最后無非都與劫龍印有關。” “你知不知道有句老話……叫做‘狗急跳墻’。”從枕道,“聞翩鴻迫切需要活血,他想解開劫龍印。但他一時半會兒抓不到你,于是他只能采取一種最笨拙的方式,試圖從一眾普通人當中,尋得與活血一般無二的血液?!?/br> 驟然聽聞至此,薛嵐因只覺很是可笑:“你的意思是,他一直以來大費周章,甚至不惜做到這般地步,為的就是找到與活劍族人相似的人血?” 他停頓一會兒,是當真嗤笑出聲了:“怎么可能找得到?” “怎么就沒可能?”從枕倏而將他打斷道,“活劍族人至今確是瀕臨絕跡,但這并不代表……他們不會留下后代!” 從枕突然變得義正辭嚴,仿佛對這些一早便了如指掌似的——他永遠都是這副模樣,即便在說謊的時候也是一樣。 這一回,他沒能成功調(diào)動薛嵐因的情緒。他自己興許也知道,兀自朝后退過兩步,帶了些自嘲意味地說道:“我對活劍族人的了解,并不比你知道的少?!?/br> 薛嵐因沒看他的眼睛,只聲線低淡地道:“單單憑這一點,你就足夠危險了?!?/br> 從枕心里通透得很,他什么都明白,只是習慣悶著不與人坦白。 早前被聞翩鴻施術沉入沽離鎮(zhèn)的地下空間那個時候,他就知道什么是活血,什么是活劍族人。 甚至那時候,他已經(jīng)確認了薛嵐因就是活劍族人的事實。 但他從來不曾開口——他習慣裝傻充愣,混在云遮歡身邊,假作一條為主賣命的忠狗。 后來晏欺獨自下地破印,云遮歡賭氣尾隨而去,從枕卻選擇用最冷漠的方式,一人在后袖手旁觀。 很難想象他會對當時傷重的晏欺做些什么。薛嵐因不敢去想,身邊竟一直留有這樣一個人,自始至終對劫龍印的存在,含有一份與聞翩鴻相差無幾的迥異心思。 他根本不是無欲無求—— “你想解開劫龍印?!毖挂虻溃安⒉皇菫榱吮Wo云遮歡的那種想。” 他能誘使云遮歡身中劇毒,屢次面臨死亡帶來的無盡痛楚,便說明他此前所做出的一切,都與白烏族的生死存亡毫無關聯(lián)。 那時從枕定定凝視薛嵐因的雙眼。好像彼此沉默對視了很長一段時間,從枕忽然長長舒出一口氣,并不急著肯定薛嵐因的說法:“……我之前離開長行居直奔沽離鎮(zhèn)外,中途落腳的那段時間里,被人當成了非本土的外來流民?!?/br> “他們試圖抓我送入黑市,我將計就計,跟隨馬車鐵箱,一路潛進這塊藏匿墻后的隱秘地盤——此后再看到的,便是整個取血運輸?shù)娜窟^程?!?/br> “這些人處理尸體的方法很簡單。沒死透的,拖下去亂棍打死……死透的,便更好辦了,直接上刀子取血就行——如你所見,再往前走過幾步,所有東西都能一目了然。你不信的話,甚至可以過去看一看……嵐因兄弟,你親眼過去看一看?!?/br> 薛嵐因立馬皺眉推拒道:“……我不想看!” “如果我沒有說錯的話,當年肆意在外搜捕活劍族人的那批商客,用的也是類似于此的方式?!睆恼硪蛔忠痪?,毫不含糊地道,“聞翩鴻看似行事隱蔽,實際插手范圍極廣,如果不是因著被逼上絕路,我想他也不會采取這般容易引起漏洞的極端做法?!?/br> 薛嵐因耳根敏感,不多時便從這段意味不明的話語當中,品出一絲不太對勁的味道。 “活劍族人是怎樣被人抓捕殺害,甚至在市面上流通交易這些實情……”他凝聲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第152章 利刃 從枕天生一雙鷹隼般的眼睛, 銳氣逼人, 其間似藏有無窮無盡的錯雜心事。 薛嵐因看不透這樣一個人。包括晏欺,也為從枕看似別無所求的平淡眼神,有過多次的迷惑與不解。 云遮歡曾經(jīng)說過, 從枕是白烏族中高層長老的義子, 從小在北域與她一齊長大。至于具體是個怎樣的來歷,誰也沒提到過,誰也不清楚。 原以為他的身份就像他的存在一樣無關緊要,直到現(xiàn)在回想起來, 他們對從枕的過去幾乎是一無所知。 “你是什么人?” 薛嵐因又一次出聲問道:“如果當真只是個普通無奇的白烏族人,不可能對活劍族人的舊事了解如此之深?!?/br> “這很重要嗎?”從枕反問道,“眼下我們站在同一戰(zhàn)線, 做好手上該做的事情,不才是應當一起度過的首要難關?” “誰他媽和你同一戰(zhàn)線?” 猝然一聲利器鳴響,長劍出鞘,徑直抵向從枕因過于激動而不斷發(fā)出抖動的咽喉。 “謊言編造得太多, 就不再被人信任了, 從枕。”薛嵐因一字一頓,自齒縫間道, “你今天在這里,要么把所有話都說清楚……要么就永遠別說,管好你自己的嘴!” 周遭氣場實在太過沉寂,以至于薛嵐因亮出涯泠劍那一瞬間,立馬引起三三兩兩過路的幫工商客投來微許異樣警惕的目光。 混進黑市本不容易, 他們既不談生意,也不做買賣,反而肆無忌憚在此地高聲爭論,很快使得周邊一眾小心謹慎的商客隱有不滿之意。 從枕是個擅長察言觀色的人。他打從雙腿跨入石壁后方那一刻起,便沒想過薛嵐因會給出如此激烈的反應。 眼下情形明顯不對,從枕唯恐旁人對他端起敵意,便壓低聲線向薛嵐因道:“嵐因兄弟,有話好好說……不要在這里拔劍。” “那就先出去?!?/br> 薛嵐因轉(zhuǎn)身收劍,干脆利落得很。他早就不想在這地方多呆了,氣氛實在壓抑,已經(jīng)到了一種難以忍受的地步。 快步穿過石墻,夜時呼嘯的北風正如鋒刀割過,即刻拂人側頰。白日堆積的灰雪已在路面凝結成霜,踩上去便是一陣沙沙聲響。 薛嵐因沿著回時的方向走,步子踱得又快又急,一路幾乎像在倉皇出逃。 從枕仍舊跟在他不近不遠的地方,似是一團揮不去的魔魘。 只是薛嵐因不開口逼問,從枕也不急著回答。他將所有隱情都埋沒在心底,那里堆滿了一些骯臟的、同時又不為人知的東西,沒人能夠窺探清楚,到頭來,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薛嵐因其實沒那么多耐心與他糾纏。他一人走得極為迫切,只因?qū)恼硎バ湃?,接下來他們的處境將會變得尷尬而又危險。 晏欺和程避還在客棧里。薛嵐因想,從枕就是一柄難分敵我的鈍刀,與其對他未知的身份反復加以揣測,還不如提前想好方法,對他做出一定防備。 薛嵐因孤身一人,在雪地之間穿行?;乜蜅5穆芬呀?jīng)很冷了,可他的心卻很熱。 熱至狂躁,熱至不安,熱至灼人肺腑。 “你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嵐因兄弟?!睆恼愍q自在后出聲提醒道,“我們完全可以趁著勢頭,順水推舟,借來往運輸?shù)鸟R車潛上聆臺山?!?/br> “現(xiàn)在上聆臺山?” 彼時剛至客棧門前,薛嵐因猝然回頭望他,表情顯是忍耐至極:“我?guī)煾高€病著,你讓我扔他一人在這里?” 從枕涼聲道:“你師父未必需要你時刻跟著?!?/br> ——他這一語道破天機。 薛嵐因渾身一僵,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加快腳下步伐,幾乎是無所顧忌地朝客棧大門內(nèi)走。 沿途跨過門檻,即刻沖向后方狹窄陡直的木制長梯。薛嵐因火急火燎,一把將房門掀至最開,抬頭朝里匆匆一望,臉色瞬間就變了。 室內(nèi)早已駭?shù)靡黄墙?,哪兒還能尋得晏欺程避二人的身影? 四面灰墻俱是紅褐色的血漬,其間橫七豎八躺著兩個體型健壯的陌生男子。 地上一人腹部遭創(chuàng),刺目刀口貫穿整具身體,血已流干,凝結匯聚在墻角邊緣。而那另一人,折腰裹身于被褥中央,彼時正渾身抽搐,不住發(fā)出微弱的掙扎。 也就是那么匆匆一望,薛嵐因心里一根細弦,啪的一聲,徒然斷了個徹底。 那時從枕恰好推開房門跟了上來,一句話遲遲尚未出口,迎面即是一陣冷厲劍風,和著滿室濃腥氣息,徑直沖人脖頸致命一點。 從枕一時反應不及,雖已向后連退數(shù)步之遙,里間薛嵐因橫揮而來的涯泠長劍仍是緊逼上前,毫無猶豫劃開他頸側一帶細薄脆弱的皮膚。 有溫熱的鮮血一股一股自傷口處流淌下來。 從枕喉間劇痛,霎時為周遭暴漲的劍光再次擊退近十尺有余,轟然一聲撞上身后堅硬如鐵的石墻。隨后薛嵐因抵開門扉大步前來,一把擰過從枕血水浸透的襟口,嘶啞怒喝道:“無恥賊人……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從枕瞳孔一縮,一口污血順勢自嘴角涌了出來,但見薛嵐因面色陰郁至極,手邊銀白劍刃不由分說,再次朝下狠狠劈開一道長光,從枕呼吸驟停,慌忙抬手摁住他手腕,連連戰(zhàn)栗出聲道:“你……你誤會了!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除了你……還能有誰!” 薛嵐因雙目猩紅,倏而橫出一腿,將欲踹上從枕顫抖不止的雙膝。不料這廝動作靈敏,堪堪朝門外微一閃身,當即越過門檻沖了出去。 薛嵐因一劍再出,偏被從枕劈手一擋,轉(zhuǎn)而以腰間匕首錚錚相抵——一時之間,劍與刃尖,頃刻擦出耀目火星點點。 從枕此人久經(jīng)歷練,素來最擅持刀格擋之術,然而薛嵐因手法生疏,不慣以長劍與人近身搏斗,過不多時,來往招式之中,難免漸處下風之勢。 偏不巧的是,從枕先時一心欲躲,出擊緩慢,久而久之,手勁卻愈生凌厲,匕首一朝揚起,顧自激開霜風陣陣,待得落時,更是有意催人命門。 薛嵐因一眼見得此狀,眸色愈發(fā)黯至陰戾兇狠。此時此刻,滿心俱是失去師父的恐慌與焦灼,雙眼遭得一片洶涌恨意驟然掩蓋,怒極之下,竟早已將當初晏欺曾百般叮囑的事情盡數(shù)拋諸腦后。 如今唯一僅有的想法,就是親手斬殺眼前這恬不知恥的罪魁禍首。 撕碎他。 讓他死。 ——看著他死。 兇獸一般永無止息的指令,瞬間纏繞占據(jù)薛嵐因已近失去理智的混亂大腦。 長達數(shù)百年的苦守與等待,每一次回頭,身邊的人都在無聲離他遠去。 一直待到最后,他注定會是孑然一身,什么也不曾留下。 涯泠劍尖猛力朝前,赫然穿透他一貫布滿疤痕的半截手腕。 血管爆裂,緊接著隨之而來的,即是那柄闊別已久的,翻有guntang紅邊的鋒利血刃。 這才是他,薛嵐因,身為一個活劍族人……與生俱來的力量。 亦是晏欺一次又一次紅著眼眶,試圖阻止他向深淵地域邁出的最后一步絕路。 如今晏欺不知所蹤,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足以撼動薛嵐因一顆恨至極端的嗜血之心。 血刃剎那揮出,沸騰燥熱的液體即刻四濺展開一朵猩紅燦爛的花蕊。 它似在盛開,卻意在毀滅。 高溫灼燙的血液向外蔓延不止,很快將薛嵐因毫無防備的半面手掌燃至紅腫潰爛。而與此同時一并侵蝕吞噬的,還有眼前從枕倏然駭至驚恐無度的面容。 時隔近十七年,薛嵐因忘過、痛過,也因此丟失過很大一段漫長的記憶。 但那血刃是自始至終存在于身體里的,最原始的,最鮮活的,一柄擁有自我意識的殘暴兇刃。 那時從枕極其費力地睜大雙眼,仿佛并不相信薛嵐因會在這般時候,不假思索地施用體內(nèi)深藏已久的活血。 從枕實在低估了薛嵐因?qū)Υ唐勰且粚咏醑偰У膱?zhí)拗情緒。因而他尚在愣神當中未能自拔,人已被恣意揮開的血刃狠狠沖擊出去,撞碎門扉,一路摔至房外吱呀搖晃的樓梯之間,磕出沉沉一聲悶響。 從枕低咳一聲,胸前厚重的藏藍紗衣瞬間刺開一長道銳利的傷疤,里間粗糙的皮膚沾上一星半點刃邊濺開的活血,亦隨之灼出一陣皮rou枯竭的顫音。 他勉力扶穩(wěn)墻壁站直腰身,微一抬頭,恰是對上薛嵐因一雙空洞失神的眼睛。 痛苦,黑暗,絕望,以及無休無止的暴戾與掠奪。 從枕面色煞白,緊捂胸前不斷朝外擴散的猙獰傷口,此時只覺五臟六腑緊擰一處,幾乎要被那沸騰尖利的活血燃為一盤散沙。 “嵐因兄弟,你……你冷靜,冷靜下來。” 從枕呼吸顫抖,不斷向后退縮躲閃道:“晏先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