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莊鎮(zhèn)山仰躺在床上,前幾天剛染過的黑發(fā)同他枯敗的臉色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莊鑫爍盯著他,似乎從他的臉上看到了死亡的倒計時。 止疼藥的作用時間在縮短,疼痛的閾值卻在無限延伸,誰都不知道盡頭在哪里,又在哪一天會突然停止。 “鎮(zhèn)山……”梁美云握著莊鎮(zhèn)山的手,哭得幾乎喘不上氣,“你……你怎么……” 莊鎮(zhèn)山如同看不見眾人臉上幾乎要漾出來的悲痛一般,沖莊鑫爍招了招手。 莊鑫爍走過去,彎下腰將耳朵湊在他的嘴邊。 “你……你明天去……” 剩下的幾個字莊鑫爍沒聽清,但他明白莊鎮(zhèn)山的意思是要他去赴與秦夢的約。 莊鑫爍直起身體,和莊鎮(zhèn)山對視著。 莊鎮(zhèn)山渾濁的眼珠里映出他不太清晰的倒影,莊鑫爍咬了咬牙,因為過于用力,似乎聽見了牙齒摩擦的咯吱咯吱聲。 家庭醫(yī)生到了,莊鑫爍讓開位置,挪到床尾。 莊鎮(zhèn)山的目光一直跟隨著他,霧沉沉的眼中是莊鑫爍熟悉的東西,就像當年要他出國,對他下最后通牒時那樣。 莊鑫爍轉身出門,莊昭煬拉住他,問:“去哪兒?” “抽根煙?!?/br> 莊鑫爍出去時帶上了門,把梁美云的哭泣,不解的質問和真心實意的悲慟關在了門后。 南城又到了最美的時節(jié),莊鑫爍開著車穿過梧桐大道,泛黃的葉子從樹干上伶仃地飄落下來,短暫地在擋風玻璃上停留一瞬,而后被風拂去。 莊鑫爍開著車窗,寒峭的風吹進來,吹得心臟像結了厚厚的冰,連跳動都變得艱難。 溫泉酒店距離市區(qū)有三十七公里,莊鑫爍的行程還未過半,再有二十三分鐘,他就會到達,秦知賓一家人正在那里等他。 從知道莊鎮(zhèn)山的病情以后,莊鑫爍就一直處在一個腳挨不著地空懸的狀態(tài)。那些沉積在心里多年的怨因為莊鎮(zhèn)山生命的即將結束而變得無處可去,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這段時間,莊鎮(zhèn)山一直沒有再提起關于莊鑫爍婚姻的話題。莊鑫爍知道他是一個相當敏銳的人,從兄弟三人的態(tài)度里一定猜到了他的病情已經(jīng)被大家知曉。 莊鑫爍猜測他不再提起那個話題也許是在看到自己對他的態(tài)度軟化后也愿意往后退一步,不再爭論誰有錯,愿意放下隔閡,重新?lián)炱鹣Ф嗄甑母缸訙厍椤?/br> 但莊鑫爍想錯了。 昨夜到今天,莊鑫爍一直想問一問莊鎮(zhèn)山為什么,為什么到了現(xiàn)在仍在逼他。 莊鑫爍探出車窗的手被風吹得冰涼,煙頭上的火光在白天不那么明顯,只有一點點微紅。一陣強風吹來,燃燒的煙絲落在手指上,他感到了一點皮膚被燒灼的痛。 因為這點痛,莊鑫爍清醒過來。 這些年莊鎮(zhèn)山在教育他這件事上屢屢碰壁,他是不是執(zhí)著于想要看到他真正低頭。這樣,作為父親的絕對權威才能圓滿,他的一生才能稱之為全然的成功。 捏著人的軟肋,挑著對手最軟最受不得疼的地方猛扎,莊鎮(zhèn)山在商場上就是這么一路打拼過來的。 那夜在小噴泉旁被吹風吹散的怨與恨卷土重來。 莊鑫爍拿出手機給秦夢打了電話道了歉,然后掉轉車頭,駛向他真正的家的方向。 樓上的李碩聽見開門的動靜后,提拉著拖鞋從二樓一路奔下來,沖擊力帶著莊鑫爍往后退了兩步,身體撞在門板上,發(fā)出了“咚”的一聲響。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這幅模樣實在太不穩(wěn)重,李碩尷尬地咳了兩聲,站直身體,正色道:“你怎么回來了?莊董身體怎么樣了?” 莊鑫爍一直沒想好要不要告訴李碩實情,只含糊地說莊鎮(zhèn)山最近身體不好,需要在家里呆一段時間。而他在來的路上下定了決心,這會兒更加不會告訴李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沒什么大事,人年紀大了,總有這樣那樣的毛病?!?/br> 李碩聽見他這樣說放下了心,但忍不住試著勸說道:“收收你那狗脾氣,有什么火回來沖我撒得了,你爸都病了,說兩句軟和話又掉不了rou?!?/br> “我知道?!鼻f鑫爍點點頭,伸出手攬住李碩的腰把他死死壓在自己懷里,“哥,我想你了?!?/br> 李碩的胸腔被擠壓出一陣悶痛,他皺著眉齜牙咧嘴的,揉搓莊鑫爍后背的動作卻很溫柔:“矯情勁兒?!?/br> 玄關正對著的置物架上放了一株長長的日本吊鐘,兩個多月以前李碩買它回來,說要給家里添點綠。水培植物活不了多久,莊鑫爍都沒來得及看見它生命力最旺盛的階段,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快要枯死了。 莊鑫爍盯著看了一會兒,把李碩從懷里扯出來,然后重重地吻他。 莊鑫爍在他口腔內用力翻攪,向他無度地索求。兩人的唇齒碰撞,不知是誰的嘴唇破了口子,鐵銹味隨著唾液交換在唇舌間迅速蔓延。 過了很久,久到李碩的嘴唇已經(jīng)麻到?jīng)]有知覺,莊鑫爍才放開他。李碩掛在莊鑫爍身上重重喘著氣,大罵道:“屬狗的你!又他媽把我嘴皮子啃破了——” 最后一個字的音調突然上揚,莊鑫爍勾著李碩的大腿把他抱起,往一樓的陽光房走去。 昨天下了雨,今天卻是一個明朗得過分的晴天。 澄凈的天空里飄著絲狀的云,陽光毫無遮擋地穿過玻璃,落在白色羊毛地毯上糾纏著的兩道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