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陳叔走了?!?/br> 殷姚一頓,緩緩睜開眼。 政遲低著頭,埋在他胸口被子上,只能看到發(fā)頂,也不知是不是月色晃了眼,他好像能看見有幾根不甚起眼的白發(fā)。 他似乎沒有發(fā)現殷姚在看著自己,手臂緊了緊,又松弛下來。隔著被子,聲音很悶,帶有醉意特有的懶調,不知是哀還是自嘲,“去的時候,還好著。情緒不高,也過得去,一起說了話,臨走了,突然……發(fā)起燒來,年紀大了,遭不住也是正常的,政馭那一槍,正中他脊梁。” 殷姚沒有說話。 政遲笑了笑,“好,也好。不然即便醒了,下半生癱著,自己痛苦遭罪,老婆孩子,受牽連。” “他呢,又愛打高爾夫,以后……只能坐著看,不能動了,得氣成什么樣。” “小時候,就見他總是跑來跑去的,替父親跑腿,替老爺子辦事。那時候陳叔年輕,人赤忱,家里呢,早年間就是給政藥做賬房伙計的,本分,機靈……” “從小,他看照我,那時候也不上學,和平輩們念塾……” 大抵是想到自己幼年間的事,呵笑一聲,“管教得嚴也罷,父親不必說,知道我是株壞苗,邪門歪道……與人交惡不少?!?/br> 大抵是醉得有些過頭,說話時不時斷了邏輯,口齒也沒有那么清晰,但殷姚聽著,好像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時候,陳叔會教我怎么去想一些事。他說……” “他說,老爺子說我瑕疵不少,但他不這么覺得?!?/br> “我還記得那時候,應該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傷了政馭,三刀……我捅了他三刀,”政遲緩慢地搖了搖頭,“也確實是個混蛋,為了一窩野狗,親兄弟,給我捅進醫(yī)院里去,差點兒沒了性命,他是該恨我?!?/br> “剛才是說……是了,陳叔說,我這不是瑕疵,我也不是畜生。太狠心,又不狠心。他說,說不上這是好還是不好,只是不希望我變成政月那樣,敦親睦鄰,卻……鐵石心腸?!?/br> 他還從未說過這么多話。 許是沒什么機會吧,大都是酒rou朋友,以勢相交,勢去則傾,到這個位置確實難得真心實意,也唯有那一兩個體己貼心的,也恪守本分,各有各的分寸。 陳韓峰,應該算一個。 不知是不是唯一的一個。 “母親死的時候,我在美國,是他接得我。” 政遲閉上眼,想起那時的畫面。 “加州的冬季不算很冷,但那天洛城下雨了,他舉著黑傘,照老規(guī)矩給我別了個孝字,說先帶一會兒吧,回去之后再摘下來,父親看到了,指不定生氣?!?/br> 政遲說著,也不知是不是反應過來自己自顧自說了太久,只抬起頭,看見殷姚沒有睡著,也沒有看他,只垂著眼,不悲不喜地聽著。 “困了?”政遲伸出手,想撫他的額頭,“困了就睡吧?!?/br> “陳叔的遺體,你怎么處理?!?/br> “政月帶走了。由她來處理?!?/br> 畢竟,是替她送了命。 殷姚不再問什么,這本也不是他可以置喙的事。 政遲看著殷姚,大抵是不勝酒力,眼神中逐漸有些癡意,伸出手,撈起殷姚的一縷頭發(fā),自言自語道,“該剪了?!?/br> 殷姚沒有理他,重新閉上眼,思考自己什么時候可以睡著。 卻在這時,聽見政遲又在喊他。 他抱著自己,用極為熟悉的語調,充斥著不安與依賴,央求似的,模糊不清地喊他的名字,“殷姚,你別走。” 他說得很模糊,聲音也低,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殷姚想,以前是聽過這句話的。 聽過很多次,聽過很多遍。 這語調像極了政遲每一次喝醉,抱著他混纏在一起,一遍又一遍央求,求越遙別走,別離開。 政遲見殷姚身體松弛著,骨rou柔軟,那依賴的意味更甚,恨不能將他整個人都藏進懷里,仗著他一時半會沒將自己推開,變本加厲地低聲求他別走。 別走,別離開。 又在殷姚耳邊放任地叫著,“姚姚……” 這一聲最像。 殷姚睜開眼,手搭上政遲的胳膊,“你在叫誰?”他問。 政遲呵笑一聲,下巴蹭了蹭他的頭頂,“我還能叫誰。” 殷姚看著窗外的月亮,突然覺得荒唐。 政遲抱著他,“不明白,你為什么總是生氣……殷姚?!?/br> 殷姚卻有些茫然,“一直以來,你到底在叫誰呢?!?/br> 政遲深嘆一口氣,像是要將殷姚嵌進他身體里一般不愿放手。 “我在叫你?!?/br> 殷姚沒有說話,政遲卻不愿再緘默。 “因為怕你走,所以總是在求你。” “以前也有過嗎。我不記得了?!?/br> “……” “你生氣了嗎?” 拋開那些利益圖謀的交際,其實他一直不善言辭,只有醉酒后不受理智管轄的肆意,讓他和從前一樣,在言語上圖求那點可笑的安全感。 在他自己意識不到的時候,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害怕殷姚的離去。 因為心里清楚,自己不是值得被愛的人,所以總有一天,殷姚會離開自己。 “姚姚……” 殷姚突然想起,越遙告訴他真相的時候,曾經說過。 說政遲從來,就沒有這么叫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