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頭大嘆，責備道：“三郎，你與雁娘相好，本是風雅之事，偏又做盡負心之舉，雁娘侯你不至，病骨支離，好生可憐。秦樓假母，兩眼只識金銀銅錢，哪有多少恩情？疾醫(yī)斷言雁娘之病難愈，如今連湯yào都給她斷了?！?/br>
    裴諶急得團團轉，道：“林兄，非我負心，阿娘將我禁足家中，不得赴約。我待雁娘心意，半分未改?！蓖铣龃蚕乱幌溷y錢，又取一張房契，沖林敷深揖一禮，“這是雁娘的贖身錢，勞林兄援手，先讓雁娘離了那不堪之處。小院簡陋，也沒半個奴仆，煩林兄看顧一二?！?/br>
    林敷接了錢箱，道：“為雁娘贖身不過舉手之勞，不過，雁娘染疾，實是因你之故，心病需心yào，非你不可解?！?/br>
    裴諶遂修書一封，訴盡衷腸，jiāo與林敷道：“林兄，讓雁娘再等我?guī)兹?。?/br>
    林敷叮囑道：“三郎，君子一諾，切莫讓雁娘空等?！?/br>
    裴諶又指天為誓，定求了母親去見雁娘。

    裴母搬了張胡床守在門邊，拉著一張臉，硬梆梆道：“三兒要去，拿刀抹了為娘的脖子再去?！?/br>
    裴諶跪求：“求阿娘成全，雁娘患病，我怎能棄她不顧？”

    裴母一點點轉過臉，古怪一笑，問道：“三兒要弒母嗎？”

    裴諶大驚失色，泣道：“兒子不敢?！?/br>
    裴母道：“三兒要去，等為娘眼閉后再去吧?！?/br>
    裴諶困在屋中，耳聽裴母斥責自己不孝，又哭裴父早逝，悲另兩子早亡，她放長悲聲：“我兒不孝，老身為子cāo碎了心，如今為著一個妓子便要棄親娘不顧?！?/br>
    裴諶自責不已，他無能而又軟弱，既不敢違了母命，又不愿辜負雁娘，一人縮在角落fu人般自憐自傷，嗚嗚低泣道：“雁娘，非是負心，我實是無法?！?/br>
    雷剎滿目嫌棄，這是裴諶，空生一副好皮囊，腹無才學，志不堅定，左右搖擺，誓言于他不過隨口一說，過后自會尋找千百個借口為自己推脫。

    夜色濃墨般暈開，油燈昏昏一點，裴諶蔫在一邊，躲在暗處，連自己也覺自己面目可憎。油燈的那點光搖了搖，投在案上的燈影與跟著搖了搖，慢慢拉扯扭曲，濃夜里藏著令人不安的氣息，它發(fā)出一聲細微而又悲傷的輕嘆。

    雷剎將長刀cāo在手中，手往燈影探過去，燈影懼他，黑霧似輕避開，一點點不依不饒順著案幾爬到了地上，往裴諶那延展過去。

    雷剎正要飛起一腳踹向裴諶，裴諶忽然一轱轆從地上爬了起來，雙眸閃亮，敲著自己額角，道：“我糊涂了?！彼麤_著雷剎深揖一禮，“我竟將表兄忘在腦后，表兄，助我一回，雁娘病重，我要見她一面?！?/br>
    雷剎喚他：“裴衍？”

    “表兄再不相幫，我無人可求。”裴衍纏著雷剎，說了一車討好的話。

    油燈一點火苗，昏昏地燃在那，燈芯輕卷，豆大的火苗跟著躍動，燈下爬動的暗影消失無蹤。裴衍急得火燒眉毛，見雷剎不動，求道：“表兄，人命關天，求表兄相助?！?/br>
    雷剎倒轉長刀，將刀柄遞于他。

    裴衍怔愣片刻，醒悟過來，抽出長刀劈開直欞窗，踩著案幾翻窗逃了出去，他行動蒼惶，帽丟發(fā)散，雷剎跟著躍窗墜在后面。裴衍沒跑多遠，見武侯在那巡邏，又折回來，披頭散發(fā)揪著雷剎道：“表兄，送佛送到西?！?/br>
    雷剎無奈，只得帶他避開武侯，翻過坊墻，順著墻根往鄰坊小宅溜去。

    .

    裴諶置買的宅院坊中偏角，巷道在夜中沒有盡頭一般，裴衍文弱書生，一路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幾番摔倒，碰得頭角青腫狼狽不堪。

    遠見一盞白色燈籠掛在門檐前，裴衍心里一慌，腳一軟撲倒在地，也不知哪生得力氣，明明手軟腳軟，卻快步到了宅前，推開虛掩的院門，正堂燈火通明。

    雁娘濃妝艷抹，錦衣紅裙跪坐堂前，她病中消瘦，兩頰高聳，胭脂雖掩去病容，卻襯得眉目帶著咄咄bi人的凄艷，盛極將敗的花，再艷也帶著無可挽回的可憐。唇邊兩點面靨，將哭卻似輕笑。

    她怔怔地看著裴衍，滿目的不可置信，凝結著無解又絕望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