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車(一)
她的病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了。 有時臥在床上,她都能感到自己忽地飄浮了起來:脫離了瘦弱軀體,輕盈地晃在空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似乎隨時都能被風(fēng)吹走。 那感覺讓她解脫,卻也讓她慌恐。 求生的意識作祟,大多時候她也會掙扎,病床上的軀體大汗淋漓地醒來,她仿佛驀地感受到軀體的引力,驀地被拽了回去。 疼痛如同跗骨之蛆,在意識回體的瞬間驟然蘇醒;她扶著床弦,大口大口的;依稀間聽到房外兩個值夜的丫頭正提著燈籠八卦: “女郎真是可憐,這般年紀(jì)偏偏生了這樣子的怪病?!?/br> “聽說崔家郎君前些日子來把婚給退了,也是怕女郎……” “呸,胡說些什么呢——” “不是胡說,大夫和術(shù)士們都這般說,女郎怕是活不過冬天?!?/br> “那你也不能口沒遮攔,當(dāng)心給女郎聽到!” …… 她已經(jīng)聽到了。 床頭留夜的燭火忽明忽暗的閃動著,有飛蛾不住地?fù)湎蚰奈⑷醯幕鸸?,而后灼傷墜落?/br> 生命是何其的脆弱。 她想,或許某天她就如這飛蛾一般無聲無息的去了。 念頭一動,她只覺眼前一直眩暈。 再次睜眼時,她看到了一輛由不知名的怪物牽引著的,燃著幽冥之火的馬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自己床邊。 “女郎——,女郎——” 車廂前面的骷髏頭張口喚她,尖利沙啞的嗓音,仿佛來自冰涼地獄。 她有些恐懼,又有些好奇,為什么來的不是黑白無常。 “你是來接我的么?” “女郎,我奉冥王之命前來接你的?!?/br> “去哪?” “地府?!?/br> 罷了,陽壽已盡。 她起身上車,留下床頭安靜的軀殼。 馬車駛出房間時,她掀簾望了一眼門外渾然不覺的兩個小丫頭。 如果不是因為疾病,她大概應(yīng)該和她們一般青春、活潑。 可惜了,她這輩子還沒嫁過人,生命就這般結(jié)束了。 簾外的景色飛速的變換,在沉寂的夜色之中看不分明。 有水東西流,一橋飾以金碧,過橋北,入一城,有些像夜幕下的長安,卻更為靜謐,更為荒涼。 這是地府?似乎并沒有想象中那般可怖。 她安靜的張望,只見馬車駛過一官衙般的府宅后在偏門處停下來。 簾子被緩緩掀開,有侍女垂頭上前,伸手扶她。 她猶疑地伸手,只覺握上了一塊千年的寒冰,寒涼刺骨。 “這是哪里?” “冥司?!?/br> 側(cè)門隨著侍女的回答應(yīng)聲而開,高懸的燈籠與大紅緞帶張掛在房檐下邊,燈火璀璨。 地府也有喜事? 她疑惑跟著入內(nèi),進到某間婚房模樣的房間時,身邊侍女這才開口道:“吉時就快到了,煩請女郎快些梳妝?!?/br> “吉時?誰的吉時?” 背脊陣陣發(fā)涼,她站在冥府門口,只覺有什么東西奔涌而來,像是后知后覺的恐懼和不安。 侍女轉(zhuǎn)頭看她,脖子發(fā)出僵硬的扭動聲,目光呆滯,面色蒼白:“女郎你同冥王的?!?/br> “什么?!” “女郎的八字同冥王最合?!?/br> 侍女生硬地解釋了一句,她驚地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之際,房門忽地被關(guān)上了。 “你要做什么?!你放我出去!” 關(guān)上的門再打不開,無論她怎么喊叫拍打。 她挫敗地在屋內(nèi)轉(zhuǎn)悠,消化著眼前難以接受的事實。目光不經(jīng)意瞥到鏡子中的人時,忽的呆了。 鏡中那明眸皓齒的姑娘是她? 她難以置信地跑到鏡子前,摸著自己的肌膚。 她不是沒見過自己的模樣,但從來都是蠟黃的,干癟的,而不是像如今這般,水嫩青蔥,由內(nèi)而外泛著飽滿紅潤的光澤。 是因為死亡讓她擺脫了病痛嗎? 她愣愣的望著鏡中之人,許久后終于拿起一旁的喜服。 細密的針腳,艷麗的顏色。承載著她這輩子遺憾。 罷了,穿一下又如何,反正都是已死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