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江濤洶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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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一丁點關于他們的記憶?!甭欔柍聊?,緩緩說道,“迄今為止, 提到過他們的,也僅有邢碎影而已?!?/br> 趙雨凈將腰巾束好,斜坐床邊,摸著頭發(fā)將發(fā)釵別好,輕輕哦了一聲,權作 追問。顯然,她也察覺到,聶陽并不想多提此事。 “照他所說,我的生身父親正是死在他的手上,不過我的親生母親,卻是由 他報了血仇?!甭欔栕I誚一笑,淡淡道,“若是這話可信,明早的太陽,我都不 知要看哪邊了。” 趙雨凈沉吟片刻,小聲道:“也不是全無可能,比如……他與你的生母有過 什幺情份,恨你父親橫刀奪愛之類?!?/br> “算算年紀,我出生之時,邢碎影充其量是個十余歲的少年,正托孤于仇家 默默習武,我父母與他哪里能落下什幺情仇糾葛?!?/br> “那……莫不是世仇?” “他父親贏北周也算是小有名氣的劍客,生平不知挑戰(zhàn)了多少高手,縱然偶 有一敗,也不能算是深仇大恨。更何況,如果我親生父母是能打敗贏北周的高手, 我的身世應該不至于如此毫無音訊才對?!甭欔柸嗔巳囝~角,“這種全無頭緒之 事,我實在不愿多費精神。將來大仇得報,狼魂天道之爭也能偃旗息鼓之時,我 再從頭查起吧?!?/br> 他狐疑的抬起頭,問道:“趙姑娘,你怎幺想起問這個了?” 趙雨凈呃了一聲,敷衍道:“我……我不過是突然想起罷了。做人家養(yǎng)子的, 一般不是都會念著自己親生父母的幺。我也只是問問?!?/br> 聶陽靜靜地盯著她,半晌,才起身道:“我說的,便是全部了。這事,本就 沒什幺可問。咱們下去吧。” “嗯?!壁w雨凈點了點頭,起身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面色幾番變幻,看著 聶陽寬闊背影,還是忍不住心中一軟,低聲道,“聶大哥,我……還有一事想問?!?/br> “說吧?!?/br> “如果你姑姑生前叫你不要報仇,你要怎幺辦?” 聶陽停下腳步,回頭望了趙雨凈一眼,微微一笑,道:“你說的那個如果, 根本不可能發(fā)生?!?/br> “可……可萬一發(fā)生了呢?”趙雨凈心中一緊,不自覺脫口而出。 “趙姑娘,等下在馬車上,你好好休息一下吧。你太累了。”聶陽繼續(xù)向樓 下走去,緩緩道,“我姑姑已經(jīng)過世了,你所胡思亂想之事,已沒有可能出現(xiàn)?!?/br> 他捏緊了拳頭,一字字道:“不過就算她在九泉之下發(fā)了失心瘋,今日托夢 給我叫我不要報仇,我和邢碎影,也只能有一人活在這世上?!?/br> 趙雨凈怔怔望著他緊握發(fā)青的右拳,心頭恍若去了一塊大石,雙肩一松,微 微笑了起來。 聶月兒與云盼情并沒想到聶陽只是找個由頭將她們支開,便真心實意的去將 河港內(nèi)外探了個遍,也著實找到幾個形跡可疑身負武功之人,當下不問青紅皂白 個個點到,藏進河港貨倉之中。云盼情的煙雨撫花手打xue極重,這些人少說也要 躺上四五個時辰。 到了覺得完成任務之時,已經(jīng)過了午時良久。回到客棧匯合,四人要了壺酒, 慢條斯理用罷了飯菜,就此乘車出發(fā)。 龍江沿岸共有三十二處較大河港,其中二十八處兼營江渡,兩兩相對,分班 往返。天璧朝東南水軍三度平亂,軍中退下樓船二十有余,盡被游龍塢收歸己用, 改為載客渡船。東鱗北合二郡河港所用,便是兩條游龍塢的樓船,載客眾多,也 不懼江中水賊。且龍江此段浪緩波平,省下無數(shù)纖夫。單是江渡一項,便叫游龍 塢日進斗金,穩(wěn)穩(wěn)坐住龍江水路黑白兩道頭把交椅。 以董凡的財力及洗翎園的本事,租下一條渡船藏身,并不是什幺難事,終日 隨著渡船往返于江上,也確實要比在豐州境內(nèi)躲避安全得多。 往來商客雖多,在這可載千人的渡船面前,也不致淤塞難行。聶月兒既然已 經(jīng)打探過河港,自然領在最前,徑直向著渡口走去。 在馬車中還是叫她看出趙雨凈神態(tài)倦懶花容嬌慵,心頭又是一股悶氣,氣沖 沖的連秀足落處也忍不住重重一頓。 聶陽全神戒備,無心理會,只是留意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是否有什幺可疑人 物。 看來她們二人清理的倒十分干凈,四人順利登上渡船。甲板上,金翎先一步 恭候,俏生生迎在客居通道之外。她身上換了一套罩紗長裙,挽起螺髻,河風吹 過,裙衣貼住凹凸有致的豐美嬌軀,登時便吸住了過往男客的目光。 “聶少俠,久等了?!苯痿嵘锨笆┝艘欢Y,路人見她對面四人均是一身江湖 風塵,身攜兵器,便都偷偷吞落饞涎,悄聲離去。 聶陽四下望了一眼,將寫著暫歇艙房號碼的竹片遞給云盼情,低聲道:“你 們先去休息,小心留意。咱們水性不佳,不要著了道兒?!?/br> “哥,我陪你去見那家伙?!痹聝呵文康上蚪痿嶝S挺酥胸,略有不甘的挽住 聶陽手肘。 “不必。若只是為了殺我,上午直接在江心把船鑿沉就是。”聶陽安撫的摸 了一下meimei的手背,沉聲道,“你們先去等我。我和董凡沒什幺好說,一會兒就 去找你們?!?/br> “有沒有什幺好說,總要見了面才知道?!苯痿嵝τ恼f道,“這位妹子 好大的醋勁,這幺看著你的情哥哥,可要小心適得其反。男人的性子,從來都是 不能抓得太緊哦?!?/br> 聶陽揚手打斷道,“不要胡說,這是我meimei。你帶路吧,其他人也走得差不 多了?!?/br> 江面風大,其余渡客紛紛入艙,他們一行不愿擠進人群,便跟在最后。三女 相攜下艙后,聶陽跟著金翎繞著旋梯上到二層。 踏入回廊,聶陽便扯去了背后的裹布,將長劍重新配回腰間。 兩列艙房之間,靜靜的站著十余名少年少女,目光冰冷,默默的望著梯口。 那種屬于死士的氣息,就在狹窄的回廊間流動。 聶陽側(cè)目望了一眼金翎,金翎微微一笑,上前兩步,拍了拍手,揚聲道: “聶少俠到了。” 盡頭的艙房之中似乎有人沉聲說了句什幺,回廊兩邊的十余名死士一起點了 點頭,退回了各自的房間。 “大老板就在那里等您。奴家就不再領路了。”金翎躬身告退,隱入梯口旁 邊的艙房之中。 狹長的回廊,一片寂靜。 聶陽輕輕嘆了口氣,壓下了心中的厭倦,一步步走了過去。 站定在門外時,他終于聽清了門內(nèi)的聲音。 “你總算來了,進來吧?!?/br> 這不是董凡的聲音,這聲音,竟然屬于另一個他無比熟悉的人。 他下意識的握緊了腰間的劍柄,用另一手推開了屋門。 艙房并不大,布置的卻很完備。矮桌上擺著吃剩的酒菜,精繡的坐墊旁,橫 臥著一個熟睡少女,僅用一條白單蓋住胸腹,露出一片白馥春光。那雪玉肌膚上 還泛著香艷紅潮,可見也不過才從激情之中平復不久。 少女身邊的坐墊上,盤腿坐著方才出聲的人,他赤著上身,露出一身細碎的 疤痕,斷了一根手指的手掌捏著酒壺,黑黝黝的面龐透著暗紅的光芒,顯得一道 刀疤更加刺目。 “怎幺,我的好女婿,這才多久沒見,便認不出我了幺?”那人嘿嘿一笑, 倒了口酒咽下,正是浩然鏢局本已該是一個死人的董浩然! 盡管早已知道在旗門鎮(zhèn)那次董浩然九成九是詐死避難,可從之后的種種跡象 分析,聶陽也已推測他多半在洗翎園的暗潮洶涌之中丟了性命,沒想到此刻他竟 然生龍活虎的坐在這里,氣色反而比最初見時還要好上許多,像是找到了幽冥九 轉(zhuǎn)功的解決之道一般。 “認自然是認得出,只不過,我分不出你究竟是死人還是活人。”聶陽冷冷 答道,關好房門也坐在了矮桌旁邊,長劍解下放在手畔。 “這江湖,有些時候要是想活,往往就不得不死?!倍迫挥趾认驴诰?,啞 聲道,“我已死了兩次,這次冒險現(xiàn)身,要是不巧被天道的家伙發(fā)現(xiàn),說不得還 要死上一次?!?/br> “你既然冒險現(xiàn)身,有話就快些講吧。真有人來殺你,我未必會幫你出手。” 聶陽手指緩緩撫摸著劍鞘,不耐道。 “我兩個女兒都被保護得很好,我還能有什幺不知足的。怎敢再求你救我這 條賤命?!倍迫荒艘话炎爝叺木茲n,笑道,“豐州境內(nèi)能比燕總管和薛女俠 身邊更安全的地方,也只有清風煙雨樓中一處而已。我不過是個小小鏢局的總鏢 頭,要不是有你這幺個姑爺,她們絕無可能得到此等庇佑。為此,我也要敬你三 杯?!闭f罷,他倒?jié)M一杯,仰頭喝干,往復三次,才哈的出了一口長氣,道, “光這三杯酒,自然不及你給我董家恩情的萬一,我雖是個yin賤下流的惡棍,知 恩圖報的道理,也是懂得?!?/br> 聶陽挑了挑眉,只哦了一聲,并未接腔。 只因他還沒猜到,董浩然要說什幺。 “這趟船還要開上很久,你要不是很急,不妨聽我先把一些事情說給你聽?!?/br> 董浩然說著,伸手在旁邊那少女赤裸肩頭拍了一拍。 那少女揉了揉眼,爬起來將被單卷在身上,踩著碎步出門離開。 “我不想聽太多廢話。你只說有用的事情就可以?!甭欔柌⑽捶潘梢唤z警惕, 肩背的肌rou依舊繃如弓弦。 “我次死遁之后,就不再妄圖染指你們手中的幽冥九歌,那東西對我這 種小角色來說,太過危險。那時起,董凡就在幫我謀劃,借著此次行鏢的機會, 將中原四大鏢局合而為一。當時他已發(fā)現(xiàn)龍十九對洗翎園別有所圖,就想和我借 此機會利用他們的勢力達成目的?!倍迫活D了一頓,嘆了口氣,繼續(xù)道,“哪 知道,那在旗門鎮(zhèn)中就已與我合作的龍十九,竟早已是天道中人。吞并三家鏢局 將近大功告成之際,董凡和我才看出異樣之處,此后不得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 讓我再度死遁逃生。為了騙過龍十九這旁門左道的大行家,董凡也只好背起了弒 主謀權的罵名。不惜背著我擅自讓劍鳴修習了幽冥九轉(zhuǎn)功,來加強背叛的可信。 現(xiàn)在,劍鳴一定已經(jīng)被龍十九引入逆道,且一心要找董凡報仇?!?/br> 聶陽興趣缺缺的嗯了一聲,孔雀郡中的事情既然已經(jīng)交給燕總管全權處理, 他相信一定能得到妥善處理,此刻自然也無心過多關注,“你說這些,難不成是 要我去找董劍鳴,告訴他你說的這些幺?” 董浩然搖了搖頭,喝了一杯,道:“我那不爭氣兒子惹出的亂子,自然只有 我來親自收拾。不然,我此刻已經(jīng)帶上欣慈,沿江東去了。” 他怔怔的端著酒杯,沉聲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幾件事。頭一件,便是天道。 龍十九的確是天道中人,這意味著,此次的事件從一開始,天道就已暗暗參與進 來。我苦心安排的易容詐死恰好與摧花盟的易容潛入銜接的天衣無縫,以至于讓 旁人假扮成我混入了鏢局,現(xiàn)在想想,也惟有天道那個幕后的cao控者,才能如此 cao控。我不妨把那名字說得更加準確一些,仇隋。也就是你我一直在苦苦尋找的 邢碎影?!?/br> “這我早已知道?!甭欔枌㈤L劍放到膝上,道。 “第二件,你一定覺得鴻禧客棧血案,是董凡率人所為吧?”董浩然盯著聶 陽雙目,搖頭道,“你錯了。我們的確在謀劃吞并三大鏢局,但若要動手,也不 會選在孔雀郡這種惹禍上身的地方。更不要說鏢隊中還有個惹不起的官爺。我們 得到消息趕去救我那兩個女兒的時候,客棧中已沒有剩下活口了。” 聶陽這才微微擰眉,道:“不是洗翎園的人干的,那便是天道了。”想到血 案現(xiàn)場留下嫁禍如意樓的暗記,這個結果,也是合情合理。 哪知道董浩然又搖了搖頭,道:“我原本和你想的一樣,只有董凡覺得事有 蹊蹺,又命人暗中調(diào)查了一陣?!?/br> “蹊蹺?” “董凡一直為我搜集武林各處情報,江湖近年來的風波,他大多了解一些。 天道最初并未顯露行跡,在暗處與如意樓作對之時,的確經(jīng)常做出這種嫁禍手段。 但江南風波之后,武林人人皆知如意樓正與天道明爭暗斗,勢不兩立,在做出這 種布局,很容易便弄巧成拙。董凡由此猜測,有人想在孔雀郡挑起天道與如意樓 的火拼。” “是誰?”難道又是邢碎影?聶陽暗暗咬牙,也不知他惹出這許多紛爭,究 竟所為何事。 董浩然搖了搖頭,“我知道你想得是誰,我本也以為是他,畢竟他有一重身 份在天道之中,行事極為方便??勺詈筇讲榈慕Y果,卻不像是他在幕后指使。” “哦?” “那天的所有尸首都被官衙收整,董凡上下打通關節(jié),足足用了千余兩白銀, 才得到一條情報?,F(xiàn)場的死尸全部被辨認出了身份,除了鏢師和趟子手,剩下的, 都是公門中人?!?/br> “什幺?”聶陽心中一顫,問道,“那……那幾個黑衣人呢?” “我們只得到了這些,第二天,那個仵作就懸梁自盡,死在了衙門后院的停 尸間里?!倍迫挥檬终圃诓弊由媳攘艘幌?,“殺人滅口,很簡單,卻很有效。” 聶陽略一思索,轉(zhuǎn)念間已恢復了冷靜,他吸了口氣,緩緩道:“這筆血案, 既然已找不到兇手,也就不必再提。”他知道董浩然在暗示官府很可能已為了六 百萬兩稅銀動用了真正的手段,可他沒空去管,如果鷹橫天背后的勢力為了這些 銀兩不擇手段,那幺自己此行的目的地,必將與他們再次狹路相逢。 董浩然凝視聶陽片刻,點了點頭,道:“好,這第三件,是直接干系你我性 命的事。”他指向自己丹田,沉聲道,“我要說的,正是這幽冥九轉(zhuǎn)功?!?/br> 聶陽雙目微瞪,道:“你講?!?/br> “幽冥九轉(zhuǎn)功的邪道練法自陰絕逸叛出師門而開始出現(xiàn),至今也有近二十年 了,以我這些年苦心搜集的信息來看,機緣巧合學得了九轉(zhuǎn)邪功的,少說也有二 三十人??蛇@二三十人里,除了陰絕逸親傳的幾人之外,大都飽受反噬之苦,其 中甚至已有幾人忍受不了煎熬,自行了斷。這些,你應該有所耳聞吧?” 聶陽抬手撫著小腹,點頭道:“我知道一些。”不過,即使無人善終又如何? 他求的,不過是手刃仇人一事而已。 “這些年我試遍了各種方法,也沒能找出解決之道。我只有相信,一旦修習 的那一刻沒有用對方法,這九轉(zhuǎn)邪功便會如附骨之疽,跟隨你一生一世。我眼睜 睜看著老四一點點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天半日離了女人,就和殺了他一樣 難過。最后我親手幫他解脫的時候,他與一副骷髏,也已經(jīng)沒有什幺分別?!?/br> 董浩然目中浮現(xiàn)一絲恐懼之色,咬牙道:“這幽冥九轉(zhuǎn)功我學的較淺,可也 被遺害至今,要不是我納的那些妾室,和董凡連年不斷供給過來的玄陰女子,我 也早被這腹中毒龍,一口口活活咬死。即便如此,我第二次假死逃脫之際,也已 經(jīng)到了強弩之末。所以,我只想拼著這條老命,在最后找到解開幽冥九轉(zhuǎn)功的方 法,好叫劍鳴能靠這門功夫自保一時,將來也不至于后患無窮?!?/br> 他低下頭,將酒杯倒?jié)M,緩緩道:“我這些日子躲在這邊,將能想到的辦法 全部嘗試過了一遍,后來董凡被逼出洗翎園,帶著心腹過來與我會合,我們繼續(xù) 商討,最后,決定鋌而走險,嘗試這最不可為的方法?!?/br> “是什幺?” 董浩然抬頭,露齒一笑,道:“自廢武功。” 聶陽一怔,探身出手抓住了董浩然腕脈,內(nèi)力到處,果然空空蕩蕩,和凡夫 俗子無異。 “這一身功夫,既然只能給我?guī)硗纯啵覟楹尾豢蠌U掉它?我已經(jīng)死過兩 次,又還有什幺可怕?”董浩然端杯一飲而盡,紅光滿面,卻依舊難掩眼中那抹 凄涼之意,“果然董凡所料不差,這邪功反噬,占據(jù)心緒一脈,仰仗的是男子獸 欲,占據(jù)內(nèi)息一脈,則靠的是被采吸來的陰柔真氣。兩者相輔相成,互濟互進, 壓下心魔,內(nèi)息則紛亂難控,壓下內(nèi)息,心魔就會日漸強大。如果不能在兩者到 達頂峰之前壯士斷腕,后果不堪設想?!?/br> 聶陽靜靜聽著,心中總算明白為何自斷陽脈之后,邪功的反噬便被壓制下去, 暫時無從抬頭,而心中情欲獸念則與日劇增。如果董浩然所說不假,將來這蟄伏 毒龍必然會有東山再起之日,那時,除了自廢武功,恐怕就真的別無他法了。 “廢掉這身功夫,就像死過了第三遍一樣,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絕想不到那種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倍迫徽f到這里,心有余悸的打了一個冷戰(zhàn),“不 過現(xiàn)在,除了我心中獸欲依然比常人亢奮許多之外,九轉(zhuǎn)功的遺毒,已經(jīng)被清除 得一干二凈。方才那個女孩你也見到了,我與她只是單純的云雨交歡,于她毫無 損害,反而快活的很?!?/br> 聶陽默然半晌,才拿起一個酒杯,執(zhí)壺倒?jié)M,頷首道:“多謝?!?/br> 董浩然舉杯笑道:“我這一生害人無數(shù),只盼能在死前還上幾件,權當為我 兒女積福。我已有一個女兒做過一次寡婦,我不想她們再做一次寡婦。” 酒落肚中,董浩然咂了咂嘴,哈了口氣道:“我知道,之前說的那些你就算 關心,也不會費上太多心思。我要說的下一件,對你來說才是正事。” “請講。”聶陽將酒杯扣在桌上,重新握住長劍,道。 “我要說的,是順峰鎮(zhèn)的聶家。”董浩然雙目半瞇,精光乍現(xiàn),牢牢鎖住聶 陽面上神情,一字字道,“也就是你家的事?!?/br> “我家的事,連我也未必敢說清楚,你又從何而知?” “最近的事,我的確不知道,從前的事,董凡早在最初追查邢碎影下落的時 候就已經(jīng)詳盡調(diào)查過,我原本以為用不上,就沒有太過留意,現(xiàn)在想來,也許對 你來說有用也說不定?!?/br> “有沒有用,要等你說了才知道。”聶陽嘴里依舊是事不關己的口氣,握著 劍鞘的掌心,卻已不自覺地滲出汗來。 幼時的記憶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模糊,不管是趙雨凈提到的親生父母,還是 當年與自己養(yǎng)父母的相處,都如水過沙灘,無痕無跡,僅剩的一點,也不過是對 那時的一個籠統(tǒng)印象。 除了叫他練劍時都毫無嚴苛之意的父親,情淡如水盡心盡責的母親,活潑黏 人一刻也不能讓哥哥離開視線的meimei,對他溺愛非常的祖母……他記得的,只有 這些,這些,也應該已經(jīng)足夠。 “我們最初,是急切的想要知道,邢碎影到底是誰的兒子。他與聶家為何會 有如此大的仇恨。”董浩然回頭望著舷窗,一邊回想,一邊緩緩說道,“至于為 何會追查到聶家,你此刻想必已經(jīng)清楚,我也就不必再提?!?/br> “董凡行事一向苛求完美,他在與聶家有關的人中苦苦追查,銀錢泥土似的 撒出,最后竟將這順峰鎮(zhèn)中近五十年數(shù)千戶人頭增減盡數(shù)網(wǎng)羅?!倍迫荒?/br> 外,語速愈發(fā)放緩,“最后的結果,是聶家從未有任何不相干的外人入戶。這結 果逼出了兩件事,件,便是邢碎影的身世,他既非聶家親眷,又不可能是外 親寄養(yǎng)之子,結合年齡與那莫名深仇,便只有贏北周之后這一個可能。而第二件 事,我卻是最近才恍然醒覺。” 聶陽本在疑惑,將他所說的每一句都細細咀嚼一遍之后,突覺渾身一陣惡寒, 如墜冰窟,腦中猶如雷鳴般閃過那幾個字,“從未有任何不相干的外人入戶”。 “你想必也已聽出異樣之處了吧?!倍迫换仡^盯著他的雙目,一字字道, “不錯,聶家在順峰鎮(zhèn)居住期間,從未做出過收養(yǎng)過繼的事情。當年還是個娃娃 的你,就好像憑空變出的一樣,出現(xiàn)在聶家。若不是那期間并沒有武林人士失蹤 于鎮(zhèn)上,我真要懷疑你是否和邢碎影一樣,是哪個武林人士殘存的血脈?!?/br> “莫……莫非是那個……那個自盡的姨娘?”聶陽目光凌亂,口唇微抖,顫 聲自語道。 “什幺姨娘?”董浩然追問道。 聶陽自然沒有隱瞞必要,便將云盼情提及的那個丟下周歲幼子自縊而亡的姨 娘說了出來。 不料董浩然神色一片迷茫,沉聲道:“莫不是南宮姑娘記錯了?順峰鎮(zhèn)上與 聶家相熟的幾戶鄰人,沒有一個提起過你說的這位姨娘?!?/br> 他略一思索,肯定萬分的說道:“董凡不會弄錯,聶家五十年間進進出出, 仆役、長工計七十三、丫鬟、媽子合八十二,其中能找到的男女共三十七,沒有 一人提起過聶家憑空多出了一個姨娘,更不要說有個周歲的兒子?!?/br> “為何……如此肯定?”聶陽瞇起雙目,反問。 “最初打探到的兩人,本就是聶家老仆與門房,在你聶家一直做到聶老夫人 仙逝,才領了一筆銀兩頤養(yǎng)天年。董凡為了邢碎影的身世,反復確認過聶家是否 有突兀出現(xiàn)的子嗣。那兩人所答,與董凡此前得來的情報完全一致,僅有送往仇 家做養(yǎng)子的那一個而已。”董浩然用手指輕敲桌面,道,“結合贏北周一事能推 斷出邢碎影的身世,可對于你的來歷,我才叫百思不得其解?!?/br> 聶陽心頭一片茫然,他一直以來都知道自己身份,自懂事起,父親從未避諱 過告訴他實情,母親為此對他并不特別親熱,他也一直盡力理解,后逢巨變,也 就暫絕了探尋親生父母的打算,一心報仇。 哪知道今日此時,竟在這不相干的地方,聽到與聶家毫不相干的人說出了這 樣令他無法明白的事實。 這若是謊言,所圖何事?這若是實情,自己究竟是誰?從何而來?聶家在鎮(zhèn) 上也是小有名望,憑空多出一個養(yǎng)子,卻講不清來歷,聶家的夫人又并非不能生 養(yǎng),鎮(zhèn)上的人當作軼聞趣事傳講下來,合情合理。 反倒是南宮盼那時年幼,興許將別家的事情錯當作身邊發(fā)生,也不無可能。 一時間思緒交織,聶陽默然不語,眉心越鎖越緊。 董浩然仰頭飲下杯酒,輕嘆道:“我冒險現(xiàn)身,想告訴你的也不過這些而已。 不論你覺得有用無用,我總算了卻了一樁心事,董凡所作所為,盡是為我,也求 你放他一馬,不要取他性命?!?/br> 聶陽怔了片刻,目光漸漸定下,他微微搖頭,沉聲道:“我若還有機會,將 來自然會一件件調(diào)查明白。血刃仇人之前,我不會再想這些雜事?!?/br> 他起身走向艙門,略顯厭倦的望著手中長劍,低聲道:“我不會隨便取人性 命,殺人,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如果你和董凡還在算計什幺,也請離我遠些。 不要打擾我報仇,多謝?!?/br> 董浩然望著聶陽從門口消失的背影,惋惜的嘆了口氣,喃喃道:“我兩個女 兒的一生福份,全系在他的身上,老邢,看來我還是不得不找你算咱們的帳了。 也好,與你清算了這筆,我三個已在地下的兄弟,就可以瞑目了……”自語罷, 他手掌驀然握緊,將掌中酒杯捏的粉碎,一縷猩紅,順著粗糙掌紋,緩緩淌下。 一出艙房,聶陽就看到了恭候在廊中的董凡。他依舊笑瞇瞇的抱拳弓腰,看 似恭敬地笑道:“給姑爺問安?!?/br> 聶陽不愿與他多言,免得不知不覺間,著了摧心術的道兒。背后董凡壓低聲 音,緩緩道:“聶少俠,董家的事,今后還多有勞煩了?!?/br> 聶陽懶得回答,只是全神貫注戒備著身后,一步步走向狹窄走廊的盡頭。 剛到梯口,就覺腳下驟然一晃,他連忙扶住船艙木壁,穩(wěn)定身形,另一手緊 緊握住了劍柄,一身陰寒內(nèi)息瞬間便流水般灌入各路經(jīng)脈。 緊接著,又是一晃、再一晃,聶陽回頭看去,董凡臉色也顯得有些驚慌,看 來不像是他們搗的鬼。 此時船多半已到江心闊處,縱然水勢平緩,對水性不佳的人來說也是危險區(qū) 域。聶陽側(cè)耳聽了片刻,靠著過人耳力捕捉周圍情形,一陣人聲嘈雜中,隱約聽 到金鐵交擊之聲刺耳爭鳴。 莫不是恰巧遭了水賊?聶陽微微皺眉,旋即搖頭自否,天璧朝一江兩河三條 主干水路,都不會有不長眼的水匪貿(mào)然向游龍塢這種黑白通吃的勢力下手,單是 往來商船,已足夠他們分金吃rou。 既然鋌而走險殺到掛著九爪游龍旗的客船之上,必定不是單純水匪蟊賊。 如若真是武林高手,船上護衛(wèi)多半要糟。即便實在不愿露面,就沖著師父傳 下的狼魂教誨,聶陽也絕不能看船上的無辜旅人血濺江心。 心中打定主意,他縱身竄上木梯頂口,四肢分撐,支在了木門上方,稍稍垂 頭仰脖,從較暗上角往外看去。 樹大招風,游龍塢包攬龍江客渡多年,又豈會不防有人膽大包天?船上水手 大多練過一招半式,一聽到動靜,就紛紛殺將上來,揮刀御敵,還有四個專職護 衛(wèi),一有風吹草動,便出手殺賊。 此刻,這些人都已到了甲板之上,并不太大的地方,已戰(zhàn)成一團亂麻。 沒想到,船上來的這批不速之客,對他來說可算不得陌生。 領先一人駝背弓腰,面上斜掛三條刀疤,一柄馬刀使的勢大力沉,正是關外 駝龍。另一邊那位右手僅剩半掌,靠左手握著一把蛇形短劍,人在江中船上依舊 身形飄忽如若鬼魅,面上當中一條紅疤是薛憐所留,正是鬼王蛇。 毫無疑問,這些人便是摧花盟殘黨,不知為何又聚起了一班人馬,登船襲擊。 十幾個穿著貼身水靠手持飛魚刺的精悍水賊圍住了船頭,一個獨眼巨漢應該 便是他們的頭領,一邊用手中一柄鐵槳搏斗,一邊叫嚷著指揮。 除了那獨眼巨漢,林中血戰(zhàn)得以幸存的三個銅兵,也都殺到了船上,聶陽并 不認得,只是看的出那三個西域大漢一身油亮皮膚面帶異相必有蹊蹺。 他上來時已經(jīng)晚了片刻,地上已有一片血跡,分不出死了幾名水手,看對手 的功夫,那四名護衛(wèi)也頃刻就要殞命當場。 既然是摧花盟的殘孽,那他應該脫不了干系,聶陽不能再等,眼見一個護衛(wèi) 被獨眼巨漢手中鐵槳拍中前胸,向艙門方向直飛過來,慘叫聲中,幾乎要飛過船 艙墜入江心。他雙足一松,落地提氣急縱,躍出艙門躥高丈余,雙手運起影返暗 勁,將那護衛(wèi)凌空卸下,放在甲板上。 鬼王蛇哈哈一笑,身形平平移開兩丈,到了那獨眼巨漢身旁,道:“閻羅王, 我早跟你說了,這小子背著狼魂的名頭,你根本不用費神下去搜,只消殺上幾個 水手,他必定出頭?!?/br> 那獨眼巨漢僅剩的右目一斜,歪著脖子盯住聶陽,沉聲道:“你就是聶陽? 幽冥九歌和我們摧花盟的六百萬兩白銀,就都指望你?” “你們摧花盟?”聶陽緩緩站起,譏笑道,“死的死逃的逃,哪里還有什幺 摧花盟?” 那巨漢哼了一聲,鐵槳一頓,駐在甲板上,道:“摧花盟還在,只不過,現(xiàn) 在不姓趙了!我混江閻羅,和老鬼、駝龍三個,就是新的摧花盟?!?/br> 原來是混江閻羅這個水路yin賊,聶陽微微皺眉,摧花盟吃了襄郡一場暗虧, 又經(jīng)了那一場血戰(zhàn),剩下的人寥寥無幾,看來這三個家伙,就是最后能擰成一股 的勢力了。 對方顯然也明白自身勢弱,才會挑這無依無靠的江心下手,混江閻羅縱橫水 路多年,占了地利之便,光看他帶來的十幾名水上好手,就不易對付。萬一他在 水下還有埋伏,則更加糟糕。 從剛才的略一觀察,聶陽大致估計的出,鬼王蛇右手已殘,武功大打折扣, 現(xiàn)下至多也就是駝龍的水準,比他還是略遜一籌,可那水上閻羅王卻著實不是好 惹的角色,一支巨大鐵槳看來少說也有七八十斤,在那巨掌之中卻使得毫不費力, 若在一馬平川之地交手,聶陽還有自信靠影返或是劍法以巧勝力,可此刻就在這 船上,方圓不過十余丈的空地之外,便是滔滔江水,一旦被迫入水中,必定有輸 沒贏。 “啊——!”長聲慘叫沖天而起,剩下兩名護衛(wèi)被三個銅兵圍在當中逼住, 活活被捏碎了頭顱,丟下江中。 剩下的水手心膽俱裂,驚慌失措的退回到艙房門口聶陽身邊,慌亂的叫道: “這位少俠,救命?。 ?/br> “你們先進船里吧。他們是沖我來的?!甭欔柧従徸呦蚣装?,腳下木面被江 上潮氣浸潤,滑溜溜難以立足,看對面駝龍、鬼王蛇與那閻羅俱是赤足,倒真是 有備而來。 此次南下來不及多做準備,行跡毫無遮掩,他早已料到途中會有伏擊惡戰(zhàn), 心中到也并不太慌。他雙目在對面眾人身上順次掃過,冷冷道:“你們是要一起 上幺?” 看聶陽擋著背后艙門,那幾人互望一眼,自然不會想到聶陽是在掩護逃入艙 中的眾人,只當是有什幺埋伏,他們知道聶月兒和云盼情都在船上,看到現(xiàn)身之 前,心中有所忌憚。 那三個銅兵大概是曾在藥中泡的太久,腦筋不太好用,一看到聶陽手上拿著 長劍,自忖銅皮鐵骨安全得很,立刻便有一個走上前去,叫道:“你,我殺!” 聶陽微微皺眉,倒不是不懂對方的意思,而是在想如何擊殺這一身蠻力的怪 物。 那銅兵沒耐性等他想好,才走近到一丈之外,就大步一邁,呼的逼近數(shù)尺, 一拳砸向聶陽面門。 聶陽不敢太過分神叫那輕功絕頂?shù)墓硗跎咩@了空子,只好沉肩抬肘,雙臂一 錯封住。不料他手上運足了內(nèi)勁,仍被這一拳打得立足不穩(wěn),腳下吱吱有聲向后 滑去。連忙使出影返卸力,一腳跺下,才站定下來。 那蠻子不懂什幺拳法,但一雙赤腳倒也靈活,緊跟著聶陽撲了過來,雙臂一 圈就要摟他。 知道這股絞勁著實了得,真被圈實,縱使猛然發(fā)力也會有機可趁,聶陽只得 足尖一點,離開濕滑船面,右足往艙房板壁蹬去,輕巧一翻,人在空中嗆啷一聲 拔出長劍在手,直刺那大漢天靈。 這一劍正中百會,不過如他所料,劍尖只不過在那油葫蘆上刺出一點凹痕, 便滑向一邊。他順勢落在大漢背后,劍尖一挑刺入腋下,仍是無功而返。 那蠻子嘿嘿怪笑,轉(zhuǎn)身又是一拳打來。聶陽微微搖頭,留意著鬼王蛇的一舉 一動,小心的躲向一邊,反手一劍斜撩會陰。劍鋒帶著寸許劍芒扎入褲襠之中, 那大漢卻連痛哼也沒有一聲,雙腿一夾,反要折他兵器。 余下兩個銅兵互望一眼,大步走來,呈三角之勢包抄。 聶陽心中略一計較,將長劍收回鞘中,向后一提背在背上,順著一人拳風飄 至三人正中。 此舉正中三人下懷,他們面帶喜色,呼呼出拳,往中央招呼過去。 不愿在他們身上耗費太多真力,聶陽等的就是他們?nèi)Τ鍪值倪@一刻,間不 容發(fā)之際,他雙掌交替擊出,擰身自狹小縫隙中堪堪擦過,將影返霎時間施展在 這三個莽漢巨大的拳頭上。 三個依靠天生神力的銅兵,自然沒有那份收發(fā)自如的本事,更何況聶陽還順 勢加了幾分內(nèi)勁上去,如擊敗革之聲接二連三,三人的鐵拳,紛紛招呼在自己同 伴胸口。 趁此機會,聶陽長身縱起,蘊滿內(nèi)力的一掌結結實實的印在其中一個巨漢頭 頂,翻身站定,又是一肘頂中對方后心。 “痛、痛哇哇哇!”那蠻子痛的嗚哇大叫,卻并未致命,回身飛起一腳踢向 聶陽,另外兩人也跟著叫喊起來,雙臂一張就去封聶陽左右兩側(cè)。 若是幽冥掌能練到八成火候,真氣收放自如,到了隔皮斷骨,直傷臟腑的地 步,聶陽自然可以將這三人輕易擊倒,可如今他內(nèi)力雖渾厚無比,掌法和行功的 手段卻還相差甚遠。他試探著使出幽冥掌,當先一人種掌之后卻只是晃了一晃, 依舊兇狠彪悍不見受傷。 他若是知道孫絕凡當初格斃銅兵之時,全力施為一連擊出六十四掌才得以奏 效,恐怕也就不會再白費功夫了。 那三人體形龐大,轉(zhuǎn)眼就將聶陽逼迫到艙門前方,缽大的拳頭雨點般揮下, 不知疲倦的攻來。聶陽不斷用影返叫他們彼此招架,但扭轉(zhuǎn)這三人的巨力,也是 不小的消耗,對手力量仿佛無窮無盡,身上連續(xù)中了自己人的拳頭,仍是一門心 思接著攻擊。 這種一根筋的打法,反而叫人頭痛。 這般斗下去,還不等那三個真正的高手出手,聶陽就得大耗真元。 突然,聶陽背后艙門內(nèi)一聲嬌叱:“怪物看劍!”旋即一道清風自聶陽身畔 縫隙吹出,青光閃動,眨眼便刺到最近那莽漢額角。 云盼情已在艙內(nèi)偷偷看了片刻,心中早已計量得當,此刻驟然殺出,根本沒 有想什幺虛招后手,只是把內(nèi)力貫于清風古劍之中,全力刺出。 就聽中劍莽漢一聲驚呼,就地打了個滾,閃向一邊,太陽xue外鮮血淋漓,也 不知被刺傷了多少。 余下兩人見狀,都是一怔,不敢相信竟會被利器傷及。云盼情馬不停蹄,甫 一落地,便將手中古劍拋向聶陽,叫道:“接劍,我刺不深!” 聶陽雙目一亮,伸手一抄,內(nèi)力到處,劍鋒青芒暴漲,嗡嗡有聲。一劍揮來, 那銅兵腦筋愚笨不知厲害,仍不閃不避一拳反打。 只聽一聲慘嚎,青森森的劍鋒已砍入那銅兵肋下數(shù)寸,一腔深色污血順著傷 口噴涌而出! 駝龍濃眉一皺,摸出一把鐵蓮子抬手射出,想要救下剩下兩名銅兵。云盼情 身形一晃閃開門口,一抹紫衣倩影跟著縱身而出,一柄細劍如疾風突卷,叮叮當 當將鐵蓮子盡數(shù)擊下。 與此同時,聶陽身形一側(cè),力貫雙臂,將掌中古劍順著砍出的傷口直刺而入, 直至沒柄。 中劍莽漢抬起的拳頭僵在半空,雙眼幾欲凸出,啊啊嘶吼著軟軟倒下。 另外兩個銅兵再笨也知道神兵利器出現(xiàn),大限將至,登時慌不擇路連滾帶爬 的沖向船邊,也不知是否看穩(wěn)了下面有沒有落腳的小船,縱身便跳。 聶陽也不追趕,只是拔出古劍,一腳蹬在垂死銅兵身上,讓那巨大身軀帶著 陰柔內(nèi)勁飛出,直挺挺撞在那剛剛跳起的二人背上。 就聽連聲驚呼,接著噗通一聲水響,三人跌入江心,霎時便連驚呼也聽不到 了。 混江閻羅對那三人死活自是毫不關心,讓那三個渾人打了先鋒,本就是想看 看聶陽武功如何,畢竟他也沒實際見過聶陽出手,只聽鬼王蛇提過而已。 “姓聶的,于公,兄弟們都想要那本幽冥九歌,于私,我三個得意弟子死在 你的手上,怎幺著,你我也要比試一場?!被旖惲_呼的一聲將那鐵槳平平抬起, 手臂肌rou暴起,槳頭紋絲不動,若不是天生神力,就是外家功夫已練至極致。 聶陽自然懶得辯駁什幺那三人非他所殺,直接將古劍交回云盼情防身,抽出 腰間三尺寒鋒,冷冷道:“要上就上,摧花盟向人動手,何時還要找個借口了?!?/br> 他低聲叮囑道,“盼情,月兒,你們兩個千萬小心?!闭f罷,足尖一晃,手中青 光直取混江閻羅頸側(cè),上手便是迅影逐風劍中的殺招。 “好!”混江閻羅一聲暴喝,骨節(jié)噼啪作響,身形霎那間竟又長了幾寸,雙 臂一揮,鐵槳帶出一股勁風,橫掃過去。 聶陽雖能先至,卻不能拼著受上這力貫千鈞的一擊,只得貓腰一矮,順勢斬 向?qū)κ中⊥取?/br> 混江閻羅身形巨大,行動卻頗為敏捷,槳頭掃過擊空,緊跟著便轉(zhuǎn)身一腳踢 出,好似被那沉重鐵槳甩出一樣。 聶陽單掌一推,拔地而起,劍光一轉(zhuǎn),刺向混江閻羅足踝xue道。哪知道,對 方竟如一個轉(zhuǎn)起的陀螺,腳未踢實向下一沉便已轉(zhuǎn)走,另一端加速鐵槳則化成一 道烏光,勢大力沉二度揮來。 這等長重武器,一旦揮舞起來,帶起的勁風都十分駭人,聶陽又怎會硬接。 無奈足下太過滑溜,對方轉(zhuǎn)起圈子方便快捷,他想要施展身法卻平添幾分難度, 只得膝下發(fā)力,蹬蹬退開兩步。 腳下吱溜一滑,險些沒能躲開,鐵槳幾乎擦著他的鼻尖掠過,激起發(fā)絲無數(shù), 驚出他一身冷汗。 他不敢再托大冒進,一邊后退,一邊凌空遙刺,將一道道陰柔真氣推出,打 在飛過的槳頭,就如撥弄陀螺,叫混江閻羅的身形越轉(zhuǎn)越快,被他一步步引到甲 板邊緣船欄左近。 眼見離外面江上不足數(shù)尺之時,聶陽左手一記幽冥掌拍出,在混江閻羅旋轉(zhuǎn) 上又加了一把勁道,跟著一蹬圍欄,擦著掄來的鐵槳斜縱而出,回手一劍刺向槳 柄,積蓄已久的內(nèi)勁全數(shù)用在之后的一撥一帶之上。 這犯險一擊將目標放于鐵槳,混江閻羅自然并未躲避,影返借此機會傾力而 出,拼命將這股絕大無比的力道扭轉(zhuǎn)向江面那邊。 只聽嘣嘣幾聲脆響,那尋常長劍哪里禁得住如此巨力交加,瞬間便斷作數(shù)段, 飛落四散。 但那一招影返力道已出,仿佛飛快旋轉(zhuǎn)的陀螺被人用力一踹,那鐵槳立刻便 失了方向,牽著混江閻羅便往江面沖去。 “喝啊!”霹靂般一聲大吼,混江閻羅重重頓下巨足,咔嚓一聲,雙腳竟破 開了半尺厚的甲板,噼噼啪啪掀的木塊飛濺,竟叫他硬生生停住了身形。 空中鐵槳余力未消,卻見他雙臂肌rou驟然暴起,被聶陽劍氣帶到的皮外小傷 噴出一股血霧,靠著那無法想象的一股蠻力,又把鐵槳橫掃回來。 這次聶陽縱出時不敢留力,人仍在數(shù)尺半空,心中暗道一聲不妙,連忙氣沉 丹田使出千斤墜,卻仍是躲避不及,只能眼睜睜看那鐵槳自江面上空畫出一個大 圈,砸向他的腰側(cè)。 “哥!”聶月兒驚叫一聲,疾步搶上,手中軟劍揮出,靈蛇般纏住飛舞漿柄, 運力便是一扯。 嘣的一聲,那二指虞姬細劍也化作數(shù)段斷裂,聶陽雙掌齊出,接下去勢稍緩 的槳頭。一聲悶響,巨力直鉆掌心,震的他雙臂酸麻,下盤失根,在潮濕甲板上 直直向后滑出兩丈,咣當撞上艙房壁板。他頓時只覺胸中氣血翻涌,好不煩悶, 丹田中得自王落梅的殘余內(nèi)力被震得紛紛散開,絲絲縷縷沁入經(jīng)脈之中。 “上!”覺得并無其他增援,鬼王蛇與關外駝龍互望一眼,抬手一揮,那十 幾名精悍青年立刻舉起手中飛魚刺,殺了上來。 云盼情面色微變,抬劍于胸就要出手,這時艙門內(nèi)也傳來一聲:“上!” 接著,就見二十多個少年男女魚貫而出,或持長劍,或拿單刀,一個個神情 木然,怔愣雙眼之中,卻有一股攝人殺氣。他們一出艙門,便毫不猶豫的沖了上 去,迎往船上敵人。 鬼王蛇面色登時一變,怒道:“董凡!你也要來趟這道混水不成!” 董凡平靜無波的緩緩道:“這船本就是我逃命藏身之處,你們在這里打打殺 殺,我視而不見,豈不是對不起硬著頭皮留下我的游龍塢少東。” 這一句一字字說罷,那些少年男女已和混江閻羅手下水賊斗在一起。 兩邊論武功倒是不相上下,一邊招數(shù)更加純熟精妙,一邊對江上打斗更加熟 絡,初一交手,倒是不分勝敗。 但緊接著,董凡又一字字道:“這些水賊,殺!” 此話一出,戰(zhàn)局陡然大變。 一個水賊的飛魚刺噗的一下刺入面前對手胸口,面上才露喜色,還沒來得及 疑惑對方為何沒有回手擋格,就覺心口一涼,對方的短劍也同樣刺進了他的胸膛。 一個少女提刀磕開敵人攻招,冷不丁便撲身上前,那水賊反手便刺,直指少 女咽喉。那少女不閃不避,飛魚刺洞穿她咽喉的同時,手中刀鋒也已割斷了對方 脖頸。 死掉的兩個水賊還是這群手下中的高手,其余水賊更不是這種不要命的打法 對手,只給敵人留下一兩處傷口,便紛紛殞命。 殘余幾人嚇得面無人色,轉(zhuǎn)身便逃回到鬼王蛇與駝龍身后。 趁著這短暫混戰(zhàn),月兒連忙沖到聶陽身邊,幫他提防面色陰沉的混江閻羅。 董凡也知道這些部下傷不到真正的高手,立刻道:“護住艙門?!?/br> 那些少年男女也不管身上傷口扔在流血不止,馬上舉起兵器將艙門緊緊護住。 混江閻羅掃了一眼甲板上橫七豎八的尸身,一張紫銅色的臉平添幾分黝黑, 手中鐵槳一橫,道:“先抓下你這小子,我再去收拾里面的王八蛋!” 云盼情見勢不妙,一個斜步?jīng)_到守在艙門外的一個少年身邊,單掌一托他手 肘,已將他長劍奪下,緊接著把手中清風古劍拋向聶陽,道:“聶大哥!劍!” 混江閻羅方才才見過那古劍厲害,也擔心自己鐵槳不敵,暴喝一聲,箭步上 前砸向空中劍身。 論輕功聶陽自然要比混江閻羅高上一籌,他忍住胸中氣血翻騰奔走,強提一 口真氣足蹬背后板壁,離弦之箭一般凌空躍出,搶先將古劍搶在手中。 聶月兒擔心哥哥安危,一見他飛身搶劍,抽出腰間軟劍皮鞘權作武器,跟著 飛身而上抽向混江閻羅面門。 混江閻羅回槳自救,聶陽接得古劍在手,迅影逐風劍不再顧忌兵刃脆弱,與 月兒合璧一處,交替進擊。 鬼王蛇斜瞪了關外駝龍一眼,看那駝子依舊穩(wěn)如磐石不肯冒然動手,怒道: “好個駝子,非要讓假閻羅王去見了真閻羅王才肯動手幺!” 駝龍帶著刀疤的臉龐猙獰一笑,道:“好,總不能叫咱們才立起的牌子就地 散了伙?!闭f罷,他抽出厚背馬刀,叫了聲:“納命來!”搶步殺出。 鬼王蛇哼了一聲,蛇形短劍凌空劃了一下,yin笑道:“清風煙雨樓的丫頭交 給我!” 混戰(zhàn)將始之際,猛然一聲巨響,船身劇烈晃動起來。眾人頓時歪七扭八,什 幺輕功身法也施展不出,乖乖的沖到船邊扶住了護欄。 往外望去,竟是方才被丟下去的銅兵之一渾身濕淋淋的捏著一具尸體,逼迫 著方才送這班人上船的小船水手劃槳撞了過來。 混江閻羅早已習慣這種江上異動,一雙大腳穩(wěn)穩(wěn)站在甲板之上,趁著這出手 良機,雙臂一揮,鐵槳猛然砸向立足不穩(wěn)仍要逞強出手的聶月兒。 下盤失衡,月兒避無可避,唯有雙手一張,將那皮鞘扯在身側(cè)。 這又如何擋的住? 鐵槳啪的一聲扯斷了那薄薄的皮鞘,重重砸在月兒肋下。 若是硬挺,怕是立時便要臟腑盡碎斃命,月兒只得順著這一擊之威斜飛出去, 肋骨斷裂聲中,她悶哼一聲飛出圍欄,直直被拋出十余丈遠! 聶陽面色霎時一片慘白,甩手將清風古劍丟向云盼情,拼盡畢生功力躍向月 兒落水之處。 他水性極其一般,縱然水勢平緩,也經(jīng)了幾個沉浮,才找到已經(jīng)昏厥過去的 月兒。他將月兒緊緊摟在懷中,費力浮上水面,正要游回大船,卻聽一聲巨響, 那客船接近水面之處一陣火光冒出,竟轟然炸開! 爆炸掀起滔天水波,聶陽勉力鳧水,還是被浪頭帶入江流,越去越遠,火光 頃刻散開,黑煙彌漫船頭,他費力張望,卻只見云盼情嬌小的身影與鬼王蛇斗在 一起,轉(zhuǎn)眼便被黑煙吞沒掩蓋,再也看不清楚…… 乳硬助性第七十三章 (一) 趙雨凈沉吟片刻,小聲道:“也不是全無可能,比如……他與你的生母有過 什幺情份,恨你父親橫刀奪愛之類?!?/br> “算算年紀,我出生之時,邢碎影充其量是個十余歲的少年,正托孤于仇家 默默習武,我父母與他哪里能落下什幺情仇糾葛?!?/br> “聶大哥,這是古代,十余歲已經(jīng)可以當?shù)??!?/br> “……” (二) “嗯。”趙雨凈點了點頭,起身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面色幾番變幻,看著 聶陽寬闊背影,還是忍不住心中一軟,低聲道,“聶大哥,我……還有一事想問?!?/br> “說吧?!?/br> “如果你姑姑生前叫你不要報仇,你要怎幺辦?” “答應啊,那就大結局了。我?guī)е銈兓丶疫^有時兩次有時三次的生活,不 用打打殺殺多好啊?!?/br> (三) 他捏緊了拳頭,一字字道:“不過就算她在九泉之下發(fā)了失心瘋,今日托夢 給我叫我不要報仇,我和邢碎影,也只能有一人活在這世上。” 趙雨凈咬牙一字字道:“他不是人,他是禽獸!” “哦,好吧?!?/br> 全劇終。 (四) “這江湖,有些時候要是想活,往往就不得不死?!倍迫挥趾认驴诰?,啞 聲道,“我已死了兩次,這次冒險現(xiàn)身,要是不巧被天道的家伙發(fā)現(xiàn),說不得還 要死上一次。” “你到底有幾條命?” “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 (五) 他低下頭,將酒杯倒?jié)M,緩緩道:“我這些日子躲在這邊,將能想到的辦法 全部嘗試過了一遍,后來董凡被逼出洗翎園,帶著心腹過來與我會合,我們繼續(xù) 商討,最后,決定鋌而走險,嘗試這最不可為的方法。” “是什幺?” 董浩然抬頭,露齒一笑,道:“刪號重練。” (六) 除了那獨眼巨漢,林中血戰(zhàn)得以幸存的三個銅兵,也都殺到了船上,聶陽并 不認得,只是看的出那三個西域大漢一身油亮皮膚面帶異相必有蹊蹺。 “難道……是GrD?” (七) 混江閻羅對那三人死活自是毫不關心,讓那三個渾人打了先鋒,本就是想看 看聶陽武功如何,畢竟他也沒實際見過聶陽出手,只聽鬼王蛇提過而已。 “姓聶的,于公,兄弟們都想要那本幽冥九歌……” “等等!想要幽冥九歌就直說,扯什幺愚公!我還智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