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會兒，他還沒出來，梁夢因已經(jīng)沒了耐心，端著碗走上前，敲了敲門。

    水聲驟然一停，隔了幾秒，浴室里傳來他極具疏離感的聲音。

    “做什么？”

    這個時候也只會是梁夢因來敲門。

    “甜酒釀吃不完了。”她半倚著浴室的門，懶懶地回道。

    雖然是特地為他做的。

    梁夢因試探性地擰了一下門把手，陳時序浴室的門也沒鎖。

    現(xiàn)在他還真是信任她。

    從前那會兒，他才不會是這樣，每每進屋后都會將房門反鎖，已經(jīng)養(yǎng)成下意識習慣了，只是為了防止她又偷偷溜進去。

    那時候的她，還真的是堅持不懈。

    被陳時序那般冷模拒絕，居然還能持之以恒地追了他那么久。

    梁夢因自我認知很清晰，她耐心一向欠佳，除非是自己喜歡的事情，她很少有堅持這么久的。

    高跟鞋設計算其中之一，陳時序大概也可以算在其中。

    可惜，他們之間似乎永遠都差了一步，像兩只不同頻的信號接收器，旋鈕卻被調(diào)向了不同的頻道。

    彼此說了很多，但實際上對方從未聽到分毫。

    梁夢因大概是懂他們被調(diào)錯不同頻道的具體時間點的，只是她可能意識得有些晚了。

    高考結束后，漫長的暑期時光，她又在陳家逗留了一段時間。原本關芷瑩是急著想讓她前往澳洲相聚的，畢竟母女倆已經(jīng)分隔了一年多時間，但梁夢因愣是拖遲了近一個月。

    找了個借口搪塞過關芷瑩，其中的原因她沒說。因為那太過矯情私密，只是為了一個禮物。

    是她高考前跟陳時序談判許久，交換條件得到的一個畢業(yè)禮物。

    條件是最后三個月，她安心復習，不許分心去“折騰”陳時序，他便送她一份畢業(yè)禮物。

    原本十拿九穩(wěn)的保送機會，因為那趟南城的連夜折返后的高燒而泡湯。

    雖然梁夢因很無所謂，但陳時序卻記在了心上。他是極端的現(xiàn)實主義，不會去分析什么如果怎樣又會怎樣，那沒有什么意義。

    但他很清楚地意識到，他已經(jīng)對梁夢因目前最重要的高考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

    陳時序是相信成事在人的這套理論，雖然其他客觀因素都是虛浮的，但陳時序還是希望這些客觀因素對她的影響力，可以被減弱幾分。

    其中，也包含他。

    最后的成績自然不錯，分享過好成績，梁夢因滿心歡喜地等著那份畢業(yè)禮物，等了快一個月。

    很不巧，陳時序出差了近一個月，他代表課題組前往歐洲參加學術會談。那時他還是在物理學專業(yè)，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不必為了那些商業(yè)上的紛爭而勞神費心。

    很多巧合在命運的安排下，齒輪轉動間已然嚴絲合縫地卡在一起。

    某個盛夏的午后，她在房間里打電話，是林皎問她怎么能堅持追了陳時序這么久。

    梁夢因其實沒怎么猶豫，直接便回答：“因為他一直沒同意呀?！?/br>
    這確實是事實。

    這句話可以有兩種理解方式，可林皎理解的顯然是更極端的那一種。

    林皎：“所以如果他同意了，你是不是就立刻失去興趣了？”

    “大概……是吧？”梁夢因也不太確定，她與陳時序有相似的人生觀，從來都不會去想另一個分叉口會發(fā)生的事情。

    像猴子撈月，鏡花水月的幻境讓人迷戀，可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一觸即破永遠得不到的美麗讓人著迷，還是那月影本身。

    “渣女哎。”林皎叫了一聲，“先是你搬運別人問題答案照本宣科去追人，現(xiàn)在又是準備追到就甩。小因因，要不是你是我朋友，我真的就要說道說道你了?！?/br>
    梁夢因在床上翻了個身，默默解釋了句：“可是我還沒追上?！?/br>
    追上會怎樣，那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她又哪能預見。

    有點蒼白。

    但林皎已經(jīng)不在意了：“但你是我朋友，我只會說干得漂亮?！?/br>
    隔壁房間突然傳來一陣開鎖聲，梁夢因眼睛一亮，是陳時序回來了？

    她的禮物來了。

    梁夢因連忙掛斷電話，拖鞋也沒來得及穿，赤著腳就已經(jīng)跑了出去。

    陳時序是推了箱子回來的，做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面上隱約幾分疲色，襯得他表情愈加寡淡。他看到她突然出現(xiàn)也沒太驚訝，也沒什么特殊的反應。

    如同往常一樣。

    他的表情永遠淡淡的，似乎對什么都不在意的樣子。

    “哥哥，我的畢業(yè)禮物呢。”她揚起的笑容燦爛如春花，絢爛靡麗的嫣然笑靨，是畫家畫筆下都描不出的美麗。

    可他連看也沒看一眼，只是徑直打開房間門鎖，薄唇淡抿，漫不經(jīng)心地說：“沒有禮物。”

    梁夢因先是懷疑自己是否有聽錯，又或者他是在開玩笑？可是陳時序的表情太過正經(jīng)，除此之外，他似乎也不喜歡玩笑。

    “真的嗎？”她尾音都在飄。

    在他的沉默中，梁夢因已經(jīng)得到了答案。

    漫上心頭的是無以言表的失望，氣氛瞬間冷結。

    僵持在二樓走廊里的男女，明明是親近的距離，但似乎又離得很遠。

    要說什么嗎？梁夢因什么也不想說。

    陳時序不會是那種言而不信的人。

    弋?

    “是不是太忙了，你忙忘了??？”梁夢因已經(jīng)替他找好了借口，“沒關系的，以后補上也沒關系?！?/br>
    他沒說話，只是那寸下顎線鋒利的弧度越來越繃緊。

    她視力好，眼睛尖，眼球一轉，就看到那個放在他口袋里的小盒子。

    “這個是給我的禮物嗎？”心中燃起星點驚喜。

    她想抬手去拿，卻在他疏離的背影中失去了勇氣。

    陳時序只留給她一個背影，沒有轉過身。

    令人窒息的氛圍。

    梁夢因意識到了什么，在不在意其實很容易分辨。她低頭看向自己腳面，沒穿襪子，也沒穿鞋子。若是以前，他早就已經(jīng)把她的鞋子拎出來，或是任她跳上他的背，差使他去找鞋。

    很多事情是有征兆的。

    梁夢因根本不敢想。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望向她一眼。

    其實她也不是期待那份禮物，只不過那是來自于陳時序的禮物。

    是不一樣意義。

    從另一種角度說，她確實很期待那份禮物。

    如果是和陳時序有關的，她都很期待。

    可惜什么都沒有了。

    說不清是什么心理，大概就是一整個月的期待落空，像是興致被吊到高空中，又被毫不留情地拋下。

    令人頭暈目眩的失重感。

    第二日，梁夢因就飛往澳洲，本就已經(jīng)推遲了太久，而期待許久的禮物也沒有到來。

    那大概是她過得最糟糕的一個暑假。

    所有齒輪的轉動，已經(jīng)在無形間開始不同的轉速，帶著他們走到這里，再度趨于同速。

    那時的細節(jié)已經(jīng)印在腦海中，只是年紀小的時候還不敢去回憶。

    分開的那些年中，某些記憶碎片后知后覺地浮現(xiàn)在腦海中。那扇沒有闔緊的房門，恰時響起的腳步聲，某些不妙的猜測，讓她莫名惴惴不安。

    時隔幾年，她忽然懷疑，會不會是因為那通電話？

    但是陳時序的態(tài)度一向琢磨不定，她也不確定到底會不會是因為這個。

    人是種奇怪的生物，話也可以是假的，但聽的人大多當了真。很多話并不由心，只是在當時那個情景下，隨口便講了出來，卻已經(jīng)逃離了她的本意。

    梁夢因不是內(nèi)耗的性格，她很快將這件事輕拿輕放?；蛟S就算陳時序聽到了，他也可能不會有什么反應。

    因為他一向對她冷淡。

    如果不是她一直纏著他不放，他們可能也不會有這么長久的故事。只是這般也有弊端，他們之間事情持續(xù)了太久，錯綜復雜，梁夢因也不確定了。

    時間模糊了很多細節(jié)，但也將許多當時的情緒從過去帶回現(xiàn)在。

    那時的失望，那時的惱意。

    浴室半晌都沒有聽到回聲，梁夢因忍不住又敲了敲門，很用力，帶著點突然冒出的火氣。

    她追了一句：“是我親手做的哦。”

    雖然酒釀只是從塑料盒里倒了出來，又滑了個蛋花在其中。

    浴室里靜了一瞬，才聽到他微啞的淡聲。

    “等我洗完澡。”

    梁夢因一秒鐘都等不及了：“不行?！?/br>
    她想了一個很合理的借口：“我現(xiàn)在要洗碗，不然你邊洗邊吃?！?/br>
    話音剛落，她便要打開浴室的門。

    陳時序的聲音在很恰當?shù)臅r機突然響起：“梁夢因，你適可而止?！?/br>
    適可而止這個詞，梁夢因大概是學不會了。擰開浴室把手，她只當聽不見陳時序的告誡：“好的，我這就進來。”

    浴室的門打開，撲面而來是淡淡的水霧，隔著朦朧的熱氣，她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沒等她細看，浴室燈突然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