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節(jié)問?：“什?么樣?的道路？”

    昭昧說：“我也只?是在想。或許，倘若她們也有機會?站得更高、走得更遠，只?要更英勇、更無畏，就可以擁有更多機會?，那么，她們是不是也有那么點可能，會?選擇留下來？”

    李素節(jié)聽懂了。

    所有的一切于昭昧也是第?一次，哪怕有再多的知識儲備，也只?不過?紙上談兵。可她在認(rèn)真思考，尋找辦法，交出答卷后，還?期待著李素節(jié)的回答。

    “你說的沒錯?！崩钏毓?jié)說：“她們從來都走著同一條路，不知道還?有旁的可能。但是，路都是走出來的?！?/br>
    她想起武緝熙，微笑著說：“你可以走走看?！?/br>
    昭昧露出燦爛的笑容：“我就知道——”

    “不過?。”李素節(jié)語氣一轉(zhuǎn)。

    昭昧撇下嘴角。

    李素節(jié)說：“我也有個想法?！?/br>
    昭昧眉眼?一揚，有些不服氣：“什?么想法？”

    “利益可以驅(qū)使人?前進，但是還?有件東西，”李素節(jié)道：“能夠?qū)⒁蝗喝?聚集在一起?！?/br>
    “什?么？”昭昧問?。

    李素節(jié)緩緩道：“信念?！?/br>
    “信念？”

    “是，信念?！彼f：“能夠使人?拋頭顱灑熱血而在所不惜的，能夠使人?像一股繩子擰在一起的，那樣?的，共同的信念?！?/br>
    “信念么?！闭衙帘贿@兩個字的力量攫住了心神?，喃喃地問?：“什?么信念呢？”

    李素節(jié)微微一笑，伸出手：“那就要你和?我，我們一同去尋找了?！?/br>
    于昭昧是第?一次，于她又何?嘗不是。

    她曾說有人?見不到腳下，故見不到圍墻，可她自己卻深刻地明白，還?有一種可能，是當(dāng)這世道百般推拒，不愿你走上這一條路，你便身不由己，再沒有踏上那條路的勇氣，漸漸的，如?所有人?希望的那樣?，走一條更簡單、更順暢的道路，又試圖說服自己。

    而現(xiàn)在，她終于下定決心，和?昭昧去走那一條更坎坷、更曲折的道路，卻發(fā)現(xiàn)并沒有那么困難。

    她并非勉強，而只?是時隔多年的、再次順應(yīng)了自己。

    所以，即使一切都是嶄新的，即使邁出下一步前，不清楚究竟是沼澤還?是平地，她依然愿意。

    她就是要和?昭昧走這無人?走過?的路，希望今后再沒有人?勸服自己，說這條路上沒有前人?踏足的痕跡。

    這是她的信念。

    為了這信念，她愿意付出一切。

    冬日的陽光透過?窗欞，照在她的臉上，她忽而微微一笑。

    昭昧一愣，不解她笑些什?么，卻也跟著笑起來，將手放在她掌心，說：“好啊?！?/br>
    李素節(jié)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笑意在眼?底沉淀為堅定的黑。

    她說：“我明天再回家一趟?！?/br>
    回家太過?尋常，她卻說得鄭重，昭昧奇怪道：“有什?么事嗎？”

    “嗯。”李素節(jié)低聲說：“和?我娘談?wù)??！?/br>
    第56章

    李素節(jié)在佛堂前站了很久, 直到那扇沉甸甸的門打開，李太?常從中?走出來，面色陰沉, 撞見她后遮掩幾分，倉促寒暄幾句，便拂袖而?去。

    她已經(jīng)從王大口中聽聞, 早些時候，李素舒邁進了李家大門, 與李娘子相見，她離開后沒?多久，李太常便登門拜訪，原因顯而?易見。

    他自是極不愿意這個丟了他臉面的孫女再出現(xiàn)在眼前。

    爭吵時他壓不住聲音，門外的李素節(jié)也聽了幾句，無非是意料中?的老生常談, 斥責(zé)李素舒即便死了丈夫, 也?該在夫家cao持, 而?不是回到這里給他添麻煩。

    李娘子的聲音沒?有透出分毫，李素節(jié)不知道她的想法，直到李太?常離去，她也?邁入佛堂，見了李娘子的面色，也?看不出端倪。

    “來見我做什么？”李家大娘子的聲音在空氣中?浮沉, 也?似沾滿塵埃：“若還是暗鸮的事情, 你便回吧?！?/br>
    李素節(jié)道：“我需要它?！?/br>
    李娘子說：“這世上沒?有你需要我便要給的道理?！?/br>
    李素節(jié)道：“握在您手里，不過是白?白?浪費?！?/br>
    李娘子道：“握在你手里, 于?我也?只是浪費。”

    李素節(jié)堪稱誅心：“您只有它了，所?以不肯放手吧?！?/br>
    李娘子目光轉(zhuǎn)利, 又迅速移開，語氣依舊平直得沒?有感?情：“沒?什么是單靠說幾句話就能得到的，激怒我也?不能?，F(xiàn)在是你在求我，就要做好付出代價的準(zhǔn)備?！?/br>
    “我不是在求您?！崩钏毓?jié)環(huán)顧四周，說：“這么多年不出佛堂，就是您付出的代價嗎？”

    李娘子咳了兩聲，一笑：“你不是為?暗鸮來的，倒是沖著我來的?！?/br>
    李素節(jié)說：“如果當(dāng)真不愿意再多走一步，又何必把它掌握在手里。交給我不是正好?！?/br>
    李娘子道：“若是沖我來的，更沒?什么好說的?！?/br>
    李素節(jié)仍自顧自地繼續(xù)，聲音平淡：“這么些年，龜縮在佛堂里，這就是您想要的嗎？世人皆以為?您為?死了丈夫而?悲痛欲絕，從此心如死灰，再無斗志，連我原本也?是這樣以為?的——這樣您就滿足了嗎？”

    李娘子當(dāng)真沒?什么好說，一言不發(fā)，只透過窗欞看向外景。

    狹小的空間仿佛被劈成兩半，她在那端，李素節(jié)在這端，其間間隔著一個世界。

    “倘若如此，或許也?是好的?！崩钏毓?jié)笑了笑：“——直到我離開了李家?！?/br>
    她抬眼，直視著李娘子，悵惘地說：“或許只有離得遠了，才能真正回望，才能見到真相。如果沒?有您的默許，我怎么可?能瞞過暗鸮的眼睛，怎么可?能逃得出這高墻深院，怎么可?能就真的擺脫了那——”

    “夠了?！崩钅镒愚D(zhuǎn)過頭，冷冷打斷：“你跑，是因為?你能跑。我說過，既然選擇了逃跑，就要付出代價，自那之后，你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guān)。你能走到今天，只是因為?你是你。更多的人，即便走出李家，也?走不到你這一步。”

    “您說得不錯?！崩钏毓?jié)又笑笑：“可?至少，我的志愿沒?有永遠埋進那座高墻。而?您的志愿，卻要止步在這佛堂的煙火當(dāng)中?了嗎？”

    李娘子有些煩躁，反問：“知道我當(dāng)初是如何得到暗鸮的嗎？”

    李素節(jié)道：“知道?！?/br>
    “我和我的王父說，我不是男子，不能為?李家立功朝堂，但我會嫁給一個狀元，我會用我的能力，扶持他成為?李家的支柱?！?/br>
    李素節(jié)說：“可?是他死了?！?/br>
    “是的，他死了，死得太?早、太?早了?！崩钅镒涌酥浦榫w，說：“我失敗了。但從那以后，再沒?有人能從我手里奪走暗鸮。你？”她綻出第一絲笑意，輕巧地嘲諷：“你憑什么？”

    “憑我沒?有禁錮自己??！崩钏毓?jié)說：“憑我依舊能想當(dāng)初之所?想?！?/br>
    李娘子寧可?談起暗鸮，也?不愿談起自己?，可?李素節(jié)偏要說，偏要將言語化作利劍，扎在她的心口。

    李娘子的眉梢抖了一抖。

    “您問我憑什么?！崩钏毓?jié)說：“不錯，我兩手空空?？?您當(dāng)初不也?是兩手空空嗎，但只因為?有了那樣的念想，便也?曾拼盡全力地去接近那個終點。而?我，我要做您曾做過的事，也?要做……您想也?不曾想過的事?！?/br>
    “哦？”李娘子繃緊嘴角，仍控制不住溢出一絲冷笑：“我想也?不曾想過？”

    李素節(jié)微笑起來，挑釁道：“是，即便是曾經(jīng)口出豪言的您，也?不曾想過的事?！?/br>
    李娘子果然禁不住，道：“說來聽聽?！?/br>
    李素節(jié)說：“助她成皇?！?/br>
    她的聲音并不重，卻像驚天霹靂，將房間中?一切塵霧蕩盡。

    分隔的兩個端點重又聚到一起，聚在同?一個狹小的房間里，四目相對。

    良久，李娘子慢條斯理地問：“你說什么？”

    “我說，”李素節(jié)道：“我要輔佐她成為?帝皇?！?/br>
    李娘子慢吞吞地，又問：“她是誰？”

    李素節(jié)款款回答：“正是您想到的那個——”

    “出去?！崩钅镒油蝗怀雎暋?/br>
    李素節(jié)的話咽在喉中?，靜立不動。

    “出去！”李娘子目光如箭。

    李素節(jié)反而?笑起來：“您生氣嗎？自負心比天高，卻發(fā)現(xiàn)有人想著連您也?不曾——”

    “不過是白?日做夢?！崩钅镒又刂爻雎暎骸俺鋈?！”

    李素節(jié)從容行?禮，告退。

    剛剛走出佛堂大門，聽到里面高喚一聲，門外聽令的隸臣立刻掩上房門，將李素節(jié)拒之門外。

    她心中?嘆息。

    說不清此行?究竟為?了母親還是為?了暗鸮，只是眼下，哪個目的都沒?有達到。和昭昧說起的時候，她只是有些遺憾，昭昧卻實打?qū)嵉厣鷼?，說：“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以為?旁人也?做不到嗎？”

    那點遺憾一掃而?空，李素節(jié)忍俊不禁：“怎么又在意起旁人的眼光了？”

    昭昧理所?當(dāng)然道：“只能是我不在意她們，還輪不到她們看不上我——便是你娘也?一樣?！?/br>
    “是是是?！崩钏毓?jié)道：“你要做的，畢竟是從來沒?有人做過的事啊?！?/br>
    昭昧高興了，也?不再糾結(jié)李大娘子的態(tài)度，說：“我要去見江流水，你要一起嗎？”

    “你去吧?！崩钏毓?jié)道：“趙娘子不是正帶人給夏花她們看診嗎？我也?去看看?！?/br>
    昭昧點頭，獨自往明醫(yī)堂去。

    江云江石自從被明醫(yī)堂診治，便留在這里，正巧可?以照顧江流水。江流水行?動不便，就需要她們幫忙移動，可?這次昭昧來到時，意外發(fā)現(xiàn)她竟是獨自走出來的，江云江石雖然陪在旁邊，可?昭昧確定她們沒?有提供半點助力。

    “這是什么輪椅？”昭昧奇了，繞著江流水轉(zhuǎn)了一圈，說：“和你從前那個不一樣啊。”

    “嗯。”江流水道：“從前的輪椅來這兒的時候丟掉了，趙娘子找朋友為?我重做了一輛，輪子變大了，可?以自己?用手臂cao縱?！?/br>
    說著，她示范一番，行?動還有些笨拙。

    昭昧看懂了：“這可?真不錯。不過，得虧你臂力不錯，不然也?推不動吧?！?/br>
    江流水點頭，無意多說，道：“她要回來了。”

    昭昧愣了愣：“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