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兩情相悅，所以他們同心，連軸轉(zhuǎn)起來都是雙份的。

    這天下午，尚云被指派為代表，去了一趟綜合格斗社團(tuán)，她左右手滿滿兩袋子點心和汽水，慰問即將參與該項支援行動的社員們。

    長廊里激蕩著吼聲，鬼哭狼嚎的，她倚墻聽得心抽抽，等了片刻再推門走進(jìn)去。那時，一陣熱氣轟地?fù)涿娑鴣?，目光所及之處全是亮光光的肌rou。

    這群愛舞棍弄槍的男孩們長大了，每年一到夏季就瘋狂發(fā)育，竄個子，身材也越發(fā)結(jié)實，哪怕張嘴喝風(fēng)，也能催發(fā)生長激素的分泌。

    “阿慈！”

    “......   ”

    握著棍子的趙慈壓根沒想到她提前來了，四目相對之際，他一雙手開始上下摸，沒摸出錢來，倒是攢了滿手的汗。他一個勁兒地往后退，說等一等，云云，等一等！我換件衣服就來。

    副社長見狀，趕忙搬了板凳，用抹布擦兩下，再擰開冰汽水，讓尚云坐著歇會兒。該配套流程深入骨髓，是接見名譽社長夫人的規(guī)制。

    夫人咚咚灌了兩口汽水，對著面前上躥下跳的社員們出神，副社長心頭一熱，他指著隊伍，說這是趙哥新編排的套路，問她意下如何？

    尚云瞇眼觀察，豎起一只小巴掌，跟著節(jié)奏在半空中嗖嗖劈來劈去，然后她表達(dá)了歉意，說這不像趙慈設(shè)計的套路，氣啊勢的，她愣沒看出那股爽味來。

    “......   怪我沒把話說全。其實趙哥是顧問，我擔(dān)任總設(shè)計?！?/br>
    此時換了件T恤的趙慈走回來，副社長立馬起身迎過去，握拳說尚姑娘真是火眼金睛，見微知著，識人！啥細(xì)節(jié)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趙慈嗯了一聲，用毛巾擦頭發(fā)。他打量尚云的俏臉蛋子，看到她笑著對他揚揚手里的老婆餅，心里不落忍了。

    這么好的女孩子，他個賤人竟忍心披著一張狼皮天天騙她。

    他覺得自己簡直不是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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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出當(dāng)日，趙慈在走廊里見到了西裝革履的副社長，神清氣爽，梳背頭。兩人相見歡，伸出手緊緊握住了，互相打量著。

    “趙哥，這身打扮你看還湊活嗎？我爸說很帥?！?/br>
    “確實帥......   好了，趕緊把人叫出來，我們馬上找個教室開會?！?/br>
    由于今天是盛大的活動日，人山人海，臨時竟找不到可用的空房間。一群衣著統(tǒng)一的男學(xué)生跟在趙慈身后，宛如被老鷹護(hù)著的小雞，隊伍蛇行向前，成了一道黑亮的風(fēng)景線。

    他們身強體健，氣質(zhì)出挑，但他們是精神文明建設(shè)的污點，四處踩點無果后，大家索性在cao場上開起了會。

    很快，維穩(wěn)的干事們接到群眾舉報，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過來，要求示威隊伍立即原地解散，不許聚眾搞事。

    “你們一個個穿成這模樣，拿著棒子，想干什么？想造反嗎？”

    “阿梅，你看，這是大號熒光棒，不能打人的?！?/br>
    副社長見不得趙慈低聲下氣，他一步上前，腆著臉展示了其他道具。諸如各色看板，充氣式加油棒，以及會發(fā)光的定制發(fā)箍等等。

    “梅干事，我們是來支持民樂社團(tuán)，支持傳統(tǒng)文化的，絕對沒有動歪腦筋。”

    副社長義正辭嚴(yán)，當(dāng)場將發(fā)箍扣在腦袋上，趙慈眼睛斜過去，發(fā)現(xiàn)人頭頂豎著兩個大字。

    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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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點頭哈腰擺平干事后，趙慈趕到了演奏會現(xiàn)場。

    尚云已被造型師卷子收拾一新，正擺足功架接受攝影師的咔擦。宣傳部的董干事預(yù)先收了她男人的大額保證金，他背兩臺相機，或蹲或站或趴，把這位琵琶手拍出了天庭樂師的仙女味。

    但是趙慈依舊被她的形象震驚了。

    他以為這次看著比上回更磕磣，一只頭型橫看成嶺側(cè)成峰，像天外來的星際女戰(zhàn)士。趙慈將駐足欣賞的程策拉到旁邊，一下子急出了意大利手。

    “你沒有審美嗎，怎么也不吭聲？”

    “那是你請來的人，我怎么好意思指指點點?！?/br>
    “你連我都不怕，還能把我請來的人放在眼里了？”

    程策靜了靜。

    “之前我和梁社長在一起，等趕到化妝室，生米已經(jīng)煮成熟飯了。再說為什么要攔，卷子大哥給我看了雜志圖，真的一模一樣。”

    尚云聽到動靜，朝他們看過來，她抱著琵琶，指指自己的頭，笑得比花燦爛。

    頃刻間，她的頭型不見了，卷子的手藝升華了。趙慈和程策望著尚云，仿佛那一眼怎么看也看不完似的。

    于是他倆雙雙耳朵一熱，隔空對她比出了兩根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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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奏會開始后，入座VVIP席位的趙慈戴上了發(fā)箍。

    他不孤獨，也不丟臉，因為周圍的弟兄們都這么干。副社長想得十分周到，定制發(fā)箍囊括全體藝術(shù)家的名字，盡最大努力保全了趙慈的面子。

    而當(dāng)揚琴公主阿玉舉著話筒報幕，底下除了熒光棒，還冒出一堆狼性的綠光來。她穿得少，壯闊的胸圍隨著呼吸和動作起伏，在射燈下猶如濤濤白浪，把一群鐵漢奶得直言唾沫。

    “趙哥，我一直想問，這個女的和六班的王麻子分手了沒有？你看我今天這形象，要是去找她，能成嗎？”

    “白日做夢，只要麻子他爹還在位，她就是王家的媳婦，不會答應(yīng)你的。”

    副社長奉獻(xiàn)童貞的熱情，被一盆冷水澆滅了，他低頭窸窸窣窣翻起了書包。

    “噓！翻什么呢?！?/br>
    “......   趙哥，我剛好像聽見你肚子叫了，你吃巧克力不？”

    “不吃?！?/br>
    “核桃酥呢？”

    “沒看見老梁準(zhǔn)備登臺了？趕緊收回去，叫他們都不許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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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慈知道這是梁喜在本校的最后一次演出。

    他也知道此位新   ·   二胡的傳人，曾夢想靠音樂吃飯，被人尊稱為梁老師，就像他父親那樣。不過如今他早認(rèn)清現(xiàn)實，把大頭夢好好埋了。

    梁喜選的《燭影搖紅》調(diào)子輕快，卻沒多少喜感。他看起來很平，很沉穩(wěn)。十八歲這年，激昂的鐵娘子樂隊已不再附他的體，他坐在那里，穿白衫黑褲，有氣有勢，宛如一名真正的演奏家。

    一曲終了，梁喜呆了至少五六秒沒動彈，下頭掌聲雷動，巴掌拍得他眼眶都發(fā)熱了。

    他望見觀眾席后方閃光的大牌子，不知由哪位好漢舉著。上頭寫有斗大四個字，賢者之弦。

    他爹敲著他的腦殼說這稱號太傻，太二，但梁喜相信世間自有真情在。因為牌子上居然畫了柄卡通二胡，簡直二到他想跟設(shè)計師拜把子。

    梁喜扭頭看向側(cè)邊，暗處正站著他同樣不受寵的兄弟姐妹，程策在鼓掌，阿魁在揮拳，尚云和小藍(lán)舉著小旗子搖，于是他鼻子一酸，眼淚就沒能憋住。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陌生黑影突然竄上臺，體貼地用一捧花擋了他的尷尬。

    梁喜將臉埋進(jìn)玫瑰花里，心里暖洋洋的。

    “干！”

    “啥......？”

    “兄弟，你的水平我看行。實不相瞞，我長到這歲數(shù)，還從來沒哭那么大聲過?！?/br>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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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屬于民樂社團(tuán)的良宵，他們一向聽眾少，可他們特別能來事，比如潭東笛王阿魁，專門聘了霹靂舞社的兩位姑娘，跟飛燕合德似的在后邊給他伴舞。

    還有一米八四的霍爾果斯之箏，弘二頭肌結(jié)實，穿著定制長衫掃了一曲《林沖夜奔》。他爆發(fā)力驚人，聽得副社長拳頭緊了又松，問這個男的身體到底怎么練的，太他媽發(fā)達(dá)了，一會兒得去討討經(jīng)。

    然而這些都不是演奏會的高潮，當(dāng)壓軸的尚云上場時，趙慈第一個起立拍手，拍得手都麻了，一時間，臺下雄渾的呼聲和長槍短炮的咔擦聲不斷，激情澎湃，仿佛在座的個個兒都是真樂迷。

    副社長力贊尚云的頭型美妙絕倫，夸完，他又讓趙慈看到一旁待機的虎子和大明，兩個短跑健將揣著碩大如盆的花束，已經(jīng)做出了起跑的姿勢。

    “趙哥，咱們花多，不如先沖上去送一輪怎么樣？”

    “開會時我怎么說的？立刻把他倆摁住，等云云彈完了再送。”

    趙慈猛地舉起右手，在空中握拳，猶如一股勁氣振出去，周圍霎時安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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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終身摯友，是她的忠實聽眾，關(guān)鍵時刻勉強能守住規(guī)矩的那種。

    不管她在哪塊犄角旮旯奏曲，是老年活動中心，抑或是拉著彩色橫幅的新春聯(lián)誼會，無論她是不是主角，人氣旺不旺，他就只捧她一人的場，倒貼也堅持到底。

    今晚尚云彈的依然是《寒鴉戲水》，這曲趙慈聽過許多回，而他每次聽，都覺得一柱光投在她頭上，整個潭城都是他倆的主場。

    他沒有音樂細(xì)胞，但他是藝術(shù)家背后的男人，有組織有紀(jì)律，自給自足，從不輕易給她添麻煩。

    他跟蹤她，支持她，安慰她，當(dāng)然也妄想娶她。

    自幼年到少年，從盛暑直至霜花點地。他們曾背著琵琶走過潭城的大街小巷，早餐連鎖，拉面館，還有那間被政府吊銷營業(yè)執(zhí)照的香酥雞店。她被老師教育，說技術(shù)行，夠努力，可惜缺了一道味兒，再想往深里走是很難的。

    電扇呼啦啦的店內(nèi)，尚云捧著拉面碗喝湯，淅淅瀝瀝，眼淚水都流到碗里，看得趙慈拳頭發(fā)硬。

    ……   扯淡，往深里走？云云，你都把我走穿了，還要怎么個深法？

    阿慈，你小點聲。

    怕什么，我說的都是大實話！

    那是一個很艷的春日，他替她背琴，一路高談闊論，一路抱著紙巾盒給她擦臉。趙慈記得臨江的大道筆直向前，似乎永遠(yuǎn)看不到終點，身邊的尚云穿襯衫仔褲，沒扎好的長發(fā)被江風(fēng)撩起，糊了他一臉。

    他陪她走，走啊走，忠貞不二，一不留神就走到了今天。

    臺上，尚云的曲終于停了，而趙慈伸手摸臉，不曉得又被什么玩意糊了一臉。

    他認(rèn)為她有天賦，他希望她能一直彈下去。別管什么前途和門派，從心從情，索性彈到七老八十。

    屆時，他白發(fā)蒼蒼，穿一身粗呢叁件套，揣個懷表，照樣帶著七老八十的弟兄來，老老實實坐在底下為她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