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永遠(yuǎn)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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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暗角里濕漉漉的情事,廚房窗臺上的盆栽,也比從前多了些。 六只盆高矮各不同,品種繁雜,由趙慈撫養(yǎng),程策掛名監(jiān)督。 此外,在群眾的誠意推舉下,只看不養(yǎng)的甩手掌柜尚云,榮幸當(dāng)選了盆栽之母。 趙慈說,此地就叁人,沒寵物,沒孩子,只有草,所以它們就是心靈的寄托。 聽聞孩子兩字,尚云耳朵紅撲撲的,瞅了一眼程策。 但他并未感知到她的深情。 他正低頭研究自己平實的小腹。 被趙慈的話一刺激,程策渾身發(fā)熱,一臉為父則剛。 那幅《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chǎn)》的標(biāo)語,立刻就在心中的禮堂掛起來了。 ▔▔▔▔▔▔▔ 六只盆,是六個娃。 因此父親們以猜拳和出拳的方式,給娃起了名。 一番激烈的比劃之后,趙慈拍拍褲子上的土,喜提特等獎和二等獎。 最壯的叫大慈,最美的叫小慈。 小慈底子好,樣貌雅致,花枝香香的,白白的。 每回擺拍菜品新作,小慈的干爹程策都將它搬過來,跟噴香的麻油雞,啤酒鴨放在一起。 是家里上鏡率最高的明星植物。 小慈原本有個暗搓搓的小名,喚作小云。奈何干爹脾氣倔,一次,在偶然間聽到趙慈對著花傾訴衷腸時,他挺身站了出來。 程策當(dāng)機立斷,把小名槍斃在了搖籃里。 他直言此名太不吉利。 萬一花養(yǎng)壞了,小云也就沒有了。 趙慈活活嚇出一身白毛汗。 “...... 大程,你可真敢想?!?/br> “對,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封建又迷信?!?/br> ▔▔▔▔▔▔▔ 那天放學(xué),尚云揣著他倆拍的旅游相片集,拿去店里打印。 根據(jù)攝影師們的供述,全是精品,張張掰開來瞧得見心血,就沒有不好看的。 因成品實在太多,她臨時加買了幾本厚相冊。深夜,尚云窩在沙發(fā)一角,給封面仔細(xì)標(biāo)上年份,粘好彩色貼紙。 一圈亮晶晶的,又土又好看。 她揉揉眼睛,說今年還未過一半,這冊子竟就裝不下了。 趙慈趴在桌旁寫作業(yè),他翹起嘴角,對她承諾明年會更多。后年,大后年,他們每年都結(jié)伴出去旅游。 等程策把駕照考出來,他倆帶她去更遠(yuǎn)的地方,看更美的景。 沃德斯登莊園,布萊頓碼頭,也去切斯特繞一繞古城墻。 他說,日子很長,時間很多,只要她愿意,他們就可以永遠(yuǎn)在路上。 ▔▔▔▔▔▔▔ 周五傍晚,趙慈去參加武術(shù)俱樂部的聚餐,地點設(shè)在部長迪克的老巢。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每人準(zhǔn)備一道菜,東西南北,什么花式都有,酒水由迪克他爹提供。 他們喜迎一位新成員,老家是泰國的那空沙旺。 男學(xué)生平頭,話少,腳力兇猛,據(jù)說入部考核時差點把部長踢殘。 不過這回領(lǐng)導(dǎo)班子學(xué)乖了,本著識才尊賢,百花齊放的宗旨,照樣納入旗下。 目前,他的武力值排名,就在趙慈后頭。 快到撤盤子時,部長舉著啤酒罐子起身發(fā)表感言。 現(xiàn)場氣氛極其熱烈,趙慈坐在對面,他剛吃了一肚子牛rou腰子派,胃里暖烘烘的。 他嫌感言啰嗦,卻很安心。 至多再過半小時,他便可以回去,回到他和她的家。 當(dāng)明天的太陽升起來,他又能和她在一起了。 可是趙慈心花怒放,笑嘻嘻的,還沒來得及想完好事,一股意料之外的鈍痛就襲上了后腦。 ▔▔▔▔▔▔▔ 它的勁道相當(dāng)大,幾乎給他疼懵了。 趙慈抬手慢慢按摩頭皮,想把它熬過去。 但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是無用功,越是等得久,胃里也開始疼,翻江倒海的。 惡心,劇痛,就連面前的人影都變了形。 他猛地抓住椅面邊緣,試圖保持平衡。 可惜無論怎么眨眼睛緩解,他都能看見那道爆裂的白光,一次更比一次亮。 白光。 趙慈艱難地張開眼,被這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嚇傻了。 他是見過它的。 當(dāng)初也這么難受,生不如死。 他想起上一回與它相遇,還是在牛頭山。 盛暑天,淌了一身冷汗,在天旋地轉(zhuǎn)的咒術(shù)里摸不著邊。 他曾是一個人,并不幸福。 每當(dāng)又想她,想得受不住了,除了一張壓在枕頭下的舊照,除了在夢里常相會,他其實一無所有。 他記得自己低著頭跪在道觀里,對吳道長說,這輩子只想跟她做夫妻。 為了實現(xiàn)愿望,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可以承受任何結(jié)果。 然而他的心不誠。 因為他說滿話,態(tài)度那樣斬釘截鐵,卻從頭至尾,就沒想過會有另一種結(jié)果。 ▔▔▔▔▔▔▔ 這夜,在離家大約五百米不到的距離,程策停住了腳步。 他不能再忍。 實在是太疼了。 如果堅持走下去,他一定會當(dāng)場昏死在林道里。 程策捂著腦袋,搖搖晃晃地半跪在地上。他腳邊散了一地書和水果,從塑膠袋里滾出來的橘子,一顆一顆溜去了草叢。 他撐住地面粗喘,對著那片黑灰色干嘔。 他很熱,很冷,牙關(guān)咯咯作響,太陽xue散發(fā)一種劇烈神經(jīng)痛,像通了強電,迅速蔓延至脊椎。 由于太用力,小碎石磕破了膝蓋,星點的血漬滲到褲料外頭,他竟也無知無覺,身體的重心仍然在往下墜。 他被蠻力推著,在扭曲的通道里橫沖直撞,肩膀疼,腰疼,渾身沒有一處是舒服的。 他突然弓起背向前一湊,一股發(fā)苦的液體從喉嚨里涌了上來。 它們越來越多,泄閘似的。 程策不停地擰眼睛。 但他仍看得到濃霧。 遮天蔽日,頃刻間又被風(fēng)吹散了。 而待到風(fēng)靜的時候,他終于重逢了記憶里的舊人。 那個貪心執(zhí)著的傻子,特別勇敢,發(fā)誓說只要結(jié)局是美好的,他就愿意,再如何煎熬的過程也能忍。 他希望她永遠(yuǎn)不會離開。 今生今世,都困在他身邊。 ▔▔▔▔▔▔▔ 第二天早晨,城里起了狂風(fēng)暴雨。 雨點拍著玻璃,吧嗒吧嗒,生生把趙慈從昏迷中拍回了現(xiàn)實。 頭暈?zāi)X脹的他窩在被子里,抄起鬧鐘瞧。 八點了。 差不多睡了十個小時。 昨夜他硬撐著回家,衣服都懶得脫,就一頭栽進(jìn)了夢鄉(xiāng)。 睡得沉,也夢得昏天黑地。 他很難解釋那些忽快忽慢的場景是什么。 許多人,許多話。 笑的鬧的,哭的。 比如前一秒還在吹生日蠟燭,拍著手唱歌,后一秒,就移去了醫(yī)院。 那不是他的生日蛋糕。 它太漂亮了,雪白精致,像給王子準(zhǔn)備的。 而醫(yī)院,也根本不是常大夫的診所。 窗明幾凈,布置素雅又簡潔,是寬敞的獨立套間。 午后灰蒙蒙的天,病床上的人捏住他,摩挲著,嘴里絮絮叨叨。 就臉色而言,瞧著是快不行了,只剩眼底兩道濁氣吊著。趙慈仔細(xì)端詳,忽然意識到從前是見過這位老爺?shù)摹?/br> 那時他還像仙人,還不枯。 他穿長褂,懷里有拂子貓,站在飄花的小院里遠(yuǎn)目。 …… 阿策。 阿策。 爺爺累了,你明天再來吧,明天我們接著說。 趙慈撫摸老爺?shù)氖直常o緊握住了。它是冰涼的,毫無生機。 他沉默著,半個字未回。 當(dāng)然也不知明天究竟來了沒有。 因為在那以后,夢境就變成黑色。 好似被人合上了拉鏈,嘶啦一聲,什么畫面也看不到了。 ▔▔▔▔▔▔▔ 起床后,趙慈下樓去廚房找吃的。 只有程策在餐桌旁坐著,單手握一本雜志讀。兩人對上視線的時候,都遲緩地眨了幾下,沒說話。 趙慈拉開冰箱,取出番茄和火腿來。 菜譜就在心里擺著,敲叁個雞蛋炒一炒,混著豆?jié){灌下去。 周六犯懶,他偶爾也這么對付。 趙慈站在cao作臺旁切切弄弄,眼皮始終垂著,呼吸有些亂。 理論上來說,今天和昨天并無什么不同。天氣同樣糟糕,天空亦是同一個灰調(diào)子。 但他越切,越覺得不對勁。 比方講,雙手的形狀,皮膚的紋路,視角高低,還有...... 還有本該套在他無名指上的戒指。 它不見了。 那里空蕩蕩,連些微的白痕都未留下。 這不對。 他已把昨夜熬過去。 為什么他依然能看到程策的臉。 趙慈手指忽而一松,廚刀敲在案板上,左右搖了兩遍。他猛抬起頭,跟不遠(yuǎn)處的男人相視。 對方也望過來,怔怔地。 趙慈伸手摸自己的臉。從額頭開始,鼻梁,嘴唇,再到下巴,然后他將右手放回原位。 他在強作鎮(zhèn)定。 然而他是這樣沒出息。 十指的指尖正在發(fā)麻發(fā)抖,已經(jīng)沒有溫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