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章 可以勇敢
走出審訊室的時候,月只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一個血腥的夢。 如果不是胃已經(jīng)騰空,她估計自己又要吐了。 “我還是喜歡睡衣多一點?!鄙嫌岬皖^,警戒之余不忘調(diào)侃她一句。 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黑西服,一想到它們屬于死人,而且是因她枉死的人…… 忍不住了,她撫著胸口又開始干嘔。 “上御先生好槍法?!迸洼p輕關(guān)上身后的大門,漫不經(jīng)心道。 上御冕懶懶瞅她一眼,不答。 “取代畫面是重復(fù)播放的,一段20分鐘,馬上就要重播了,我不確定中心監(jiān)控室多久會注意到畫面有異常,但我建議快一些行動?!迸蛷乃麄冎虚g掠過,示意。 “別告訴我你的計劃是……”走在最后的上御冕躑躅地說了一句。 “上御先生有更好的主意嗎?輪機室里的那口海井是除了入口惟一聯(lián)系外界的紐帶了?!迸吐柤绱?。 上御冕撇撇嘴,將注意力轉(zhuǎn)向走在中間的月,問:“你會潛水嗎,月?” 彼時月正為四周壯觀的景色所吸引,此刻他們?nèi)缤凶咴诳苹秒娪袄锏奈磥硎澜缰?,眼前巨大的中空鋼制圓柱體一眼望不到頭,也看不到尾。光線幽暗的柱壁因鑲嵌其中的“蜂房”而發(fā)出星星點點冷銀色光帶,螺旋延伸…… 這就是女仆口中的“母體”,一個異樣宏偉的地底世界。 月瞇著眼睛仔細打量著,忽略了上御冕的問題。 “壯觀,是嗎?這是四大家族百年的心血,卻極少人知道它的存在?!鄙嫌釡惤f。 月小聲問:“你來過?” 上御冕“噗嗤”一笑,答:“我活的挺好的,干嗎和自己過不去?要不是因為你……” “謝謝?!痹履樇t了,打斷他的話。 沉默了片刻,上御冕不確定地問:“你涂香水了?” 月愣了會,沒料到他會這樣問,因此猶豫地答:“沒?。 ?/br> “我確定!你總帶著這樣的香味,今天只是特別濃……”上御冕向前,鼻尖湊到她的脖頸處,小狗般吸了幾下,又問:“這是什么香氛?” 臉頰熱了起來,月不自然地躲開他,手蓋上皮膚,尷尬道:“綠茶?!?/br> “不像?!鄙嫌釗u頭,不以為然,又加了一句:“很特殊的味道,除了綠茶,還有一股子……”說到這里,戛然而止。 月聽到耳后飄來濃重的呼吸,他似乎在壓抑某種憤怒的情緒,正要解釋,卻聽前方領(lǐng)路的女仆涼涼開口:“你們有沒有覺得不大對勁?” 上御冕沉聲:“太安靜了?!?/br> 女仆點頭,表示同意。 “母體形似一倒吊著的人,我們?nèi)缃裉幵凇共康奈恢谩km然不是戒嚴(yán)區(qū),但按道理守衛(wèi)也沒這么松,至少之前我探路的時候,不像這樣?!迸偷穆曇糁袔е鴑ongnong的疑慮。 “該來的總會來,走一步,算一步!”上御冕答,似乎并不擔(dān)心。 又疾行了片刻,三人走入一拐進柱體的小巷中,巷子的盡頭是兩扇黑黝黝的鐵門,兩側(cè)點著幽藍色的熒光燈,鐵門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冰冷肅殺。 女仆掏出那串鑰匙,窸窸窣窣片刻后,門“吱嘎”一聲被她微微推開了一條縫隙。 她神色冷峻地回望了上御冕和月一眼,低聲道:“祝我們好運?!?/br> 門“咣當(dāng)”一聲,被順利地推開了,迎接他們的是身前身后,整齊劃一的“咔嚓”聲…… 月被突然亮起的千瓦白熾燈照的晃眼,急忙用手擋住眼睛。等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時,她不禁吸了一大口冷氣 一屋子的黑衣人,密密麻麻,黝黑的槍口,全部指向他們。 “放下武器?!鄙砗髠鱽肀涞拿?,估計轉(zhuǎn)身逃跑也是死路。 上御冕倒是非常平靜,似乎這一切都在他預(yù)料之中,他聳聳肩,把槍扔到地上。 女仆的身體如同僵尸般直挺挺的,下巴抬的格外的高,月雖然看不到她的神情,但她抖得不像樣的手傳遞給月一種極度恐懼的心態(tài)。 “二少爺在里面等著月小姐、上御先生,請!”身后的聲音變成了冷漠的客氣。 月的心一沉,意識到逃跑計劃被戳穿,他們陷入窘地。 月悄悄放慢了步伐,走在上御冕身邊,壓低聲音說:“如果他不答應(yīng)放你走,你就用我做人質(zhì),知道嗎?” 上御冕咧著嘴,笑嘻嘻望著她,也對她耳語:“你對我真好?!?/br> 月蹙眉,神色鄭重地提醒:“這不是開玩笑!” 上御冕挑挑英眉,眼神格外柔和,回答:“我也不是在開玩笑啊!月,相信我?!?/br> 月無奈地望著擠眉弄眼的上御冕,嘆了一口氣。 再抬頭時,月望見了那熟悉的身影,欣長挺拔,半叉著腿,雙臂交疊,悠閑的姿態(tài),靠著一圓型水池的扶手欄桿而立。 他們被“請”到離他五六米的地方站定,而他慢慢抬起頭,水樣藍眸淡淡游離著,最終嘴角彎出抹不淺不深的標(biāo)準(zhǔn)笑容來,低沉好聽的聲音:“月,你真調(diào)皮。” 月打了個戰(zhàn)栗,咬著牙,回了一句:“放他們走。” 將臣溫柔地望著她,唇性感地半開著,卻沒有聲音。 月只覺得事到如今,自己反而出奇冷靜,開口:“將臣,請你放他們走!” 用了比平時大了幾倍的音量,重音散入這寬敞的輪機房里,竟然傳來微微的回音。 將臣仍然微笑著望著她,不發(fā)一語。 月吞了吞口水,繼續(xù):“我留下,可以嗎?我會和陽說,讓他不要擔(dān)心我了。” 將臣微微點頭,離開欄桿,走到她面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月松了口氣,以為他答應(yīng)了。 也就在同時,月只覺得眼前光影一閃,將臣不見了,化成一道暗影,而她的眼神立刻自然而然地追著那影子而去,卻看到它停在身后不遠處站著的女仆旁。 接著,女仆頭一歪,“咔嚓”的骨骼移位聲響后,背朝上,頭也朝上,頸部擰成麻花,雙眼激凸,舌頭吐出,以極為可怖的姿態(tài)倒地…… 月全身顫栗,用力捂住嘴,控制已經(jīng)沖到嘴邊的尖叫。多虧上御冕及時站到她身后,用結(jié)實的手臂,撐起她不斷虛脫滑落的身體。 將臣大理石般鐫刻的臉上,平滑的沒有一絲異樣。藍眸正輕輕掃著腳下的尸體,最后冷冷開口:“都下去。” 轉(zhuǎn)眼間偌大的機房只剩他、月、上御冕三人。 上御冕摟著月,道:“沒事的,那女人該死。” 月轉(zhuǎn)頭瞪了他一眼,推開他,顫著聲音道:“瘋子!” 踉踉蹌蹌的她很快跌入了另外一個結(jié)實的懷抱,冷香撲鼻,正是上御冕所說的“特殊香氛”。此刻聞到,月只覺一陣惡心,胃翻江倒海般,躬身就是一陣猛吐,這次,吐出的竟是酸酸的胃汁。 身后的人兒還是溫柔體貼的,他拍著她的背,責(zé)備的語氣聽起來更像恣意寵溺:“都這樣了還到處跑!你??!” 月無奈,轉(zhuǎn)身,晃著他的肩,求情:“夠了,足夠了!你讓他走,好不好?” “回去吧!這是男人的事?!睂⒊寄弥峙?,細心地擦著她的嘴角,聲音格外輕。 “不!你會殺了他的!不可以!”月躲開他的手,打著顫兒說。 拿手帕的手頓了頓,瞳色如同迎來暴風(fēng)雨的海,瞬間涌入了濃稠的霧,幽暗下來,聲音也有些僵硬,只說:“他早知代價!乖,回去睡個好覺?”他用額頭碰著她的,還是耐心。 月猛的一陣搖頭,不答應(yīng)。 “演戲演夠了?月不愿意走,就讓她看著,看我怎樣打敗你!”上御冕朗聲道。 將臣眼神微微抽離,嘴角浮現(xiàn)標(biāo)志性的笑意,片刻后藍眸回轉(zhuǎn),嘆了口氣,無可奈何般對月說:“好!乖乖站到旁邊看著,答應(yīng)我只是看!” 月拽緊他的襯衫,不安地問:“你會殺他嗎?” 將臣柔柔一笑,像對孩子解釋般,答:“他也有機會殺我,這是對決,公平?!?/br> 月嘴巴一癟,帶著哭腔請求:“能不能不打?” 將臣笑著戳了戳她的小嘴,調(diào)皮地眨了眨眼睛,拒絕:“不行!我要他得到教訓(xùn)!” 上御冕冷哼了一聲,反駁:“誰教訓(xùn)誰還不一定呢!” 將臣放開月,轉(zhuǎn)身對上御冕說:“刀在你右手三點方位。”又低頭用不知名的筆在月的腳下畫了一個圓圈,對她說:“站在圈里!” 月緊張看著他,點頭。 彼時,上御冕已經(jīng)擺好攻勢,未完的巔峰對決,即將開始…… 武士刀和流云刃的第一聲碰響開始,兩人的身影就如同兩簇龍卷風(fēng)般緊緊纏在一起,月只能看到一抹抹,一道道令人頭暈眼花的刀光劍影,這一籃一白,似攪翻著海水,掀起沖天巨浪。 月總算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了,連看都看不懂,從何而來的勸解?她只能來回搓著手心,在圓圈里跺著腳,焦急等待。 忽然間,天花板的日光燈齊齊閃了閃,火花四濺后,竟瞬間熄滅…… 黑暗籠罩了輪機室,依靠腳底將臣畫出的熒光圈,月的視野,只剩方圓不到一米。但她仍能聽到不曾歇止的兵器碰響,仍能看到那偶爾擦破黑暗的火星,仍能模模糊糊瞅見融于黑暗,卻又跳脫而出的兩抹身影,至此為止,除了暗暗祈禱,她什么也做不了。 突然,她聽到上御冕如狼般的一聲怒吼,如火般的聲音接著傳來:“清虛忍術(shù)!北宮將臣,你就是那個頭領(lǐng)!還我一百三十號香港兄弟的命來!” 一聲冷哼,凝結(jié)成冰,似乎是靜止說出的,不帶絲毫喘氣:“成王敗寇,愿者服輸!” 上御冕吼聲不歇,隨著每聲怒吼,月可以清晰瞧見白光起落間擦出的火花,一朵、兩朵、三朵……盛開一路。 此時,暗夜中出現(xiàn)了另外一種蠢蠢欲動的低語聲,很低,如果不是這里的靜,而月又無所事事的話,不一定能聽出那種似嘆氣般的低語。 月豎起耳朵仔細聽,聲音又奇怪地消失了…… 也就在這時,又擦出一計明晃晃的月牙形刀光來,“嘶啦”聲伴隨著星星點點的火星,顏色不再是青藍,而變成了血紅,如同禮花,絢爛盛開。 隨著那些悠悠墜地的紅色花火,月聞到了一股子令她作嘔的鐵腥氣,仿佛雨后的生銹鐵爐被重新燃著,首先飄出的,是沉沉的鐵銹味,而此刻月聞到的比那要腥甜,分明是…… 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地,左腳跨出了圓圈,半步而已。 她在想要不要繼續(xù)?如果她走出了這里,安全問題暫且不考慮,關(guān)鍵是……她能否阻止那兩人?這樣的冒險,有什么實質(zhì)性意義嗎? 月著急,猶豫著??蛇@時,緊張的腦海里,卻不合時宜地閃回出幾幕畫面…… 是她!那樣絕望悲傷地跪倒在地,鮮血染紅了她的膝蓋,河流般分成四支,淅淅瀝瀝地淌在栗色的原木地板上,燙著她的心。 她小心翼翼地?fù)嶂嫌岬念~頭,夢游般囈語著,她說:“對不起”,還說:“很高興認(rèn)識你”。然后俯身,青藍色的流云刃,如云般,承載了她的身體,引入夢境。 月?lián)u頭,清醒過來。她想起了……曾經(jīng),她與上御冕因什么事走到一起,被將臣發(fā)現(xiàn),結(jié)果是他們都差點丟了性命! 月深呼吸,她做了一個決定。 左腳,毅然跨了出去…… 黑暗中又傳來竊竊私語,聲音隨著她的移動而愈發(fā)明顯起來,月甚至聽懂了幾句 “回去、回去……” “危險、危險……” 月一步一挪地走著,她的頭腦中也有著同樣的聲音,它們警告她不該擅自涉險,去做一件沒有太大把握的事情,她不該那樣多事的,她該是明哲保身、冷眼旁觀的。 可那是上御冕,是上御冕…… 她愛他,雖不是男女之情,卻有了兄妹之誼。諷刺的是,親哥哥變成了情人,可做情人的,卻成了哥哥。她的人生,似乎處處都是這樣的矛盾,像一個個麥田怪圈,想不出原因,走不出去…… 可心中總有堅持,上御冕,很奇怪地成為了她想盡微薄之力保護的人,不知從何時起,他也印在她的生命中,遠比她想象的重要,難以舍棄。 難以舍棄的感情對她來說不多,寥寥幾段而已,卻……段段致命。 意識到了什么,月的心猛的一沉,腳步加快了幾分,沖著黑暗中此起彼落的光影而去。 她可以勇敢,為這些難以舍棄的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