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出去！”

    有醫(yī)生進來打了個招呼，把護士叫了出去。

    “儂神智無知撒么子？拎勿清！吾是勒幫儂商量？！喊儂去就去。你不想？你不撒？你有資格說不？儂真當私噶是寧了！你算什么東西？要不是看在你爸份上，你能有這個機會？”（你昏頭昏腦什么？拎不清！我是在跟你商量嗎？喊你去就去…你真當自己是個人了…）

    花瓶里的百合花瓣無力地散落在迅速暈開的水漬里，吸了水，萎靡垂落下去。趙士衡手背上滲出血來，他拿了幾張報紙，把瓷器碎片包了起來，又包了好幾層，放入塑料袋里。耳朵里嗡嗡的，全是母親夾雜著上海話和普通話的辱罵。

    從天堂墮入地獄的她，又有了登天梯，怎么甘心放手?？伤貌蝗菀撞耪嬲撾x了那個圈子，走出了yin影，生活中有了一線光一條路，他也不甘心放手。

    趙士衡在護士臺貼了一個創(chuàng)可貼，十分歉意地跟小姑娘們打了招呼，才離開了醫(yī)院，回過頭，住院大樓上，幾乎每間病房都亮著燈，一個個黃色方塊像魔方的格子那么工整，漠然得很。有人豎著進來橫著出去，有人橫著進來豎著出去，也有人進來了就不想再出去。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很快轉(zhuǎn)上了鎮(zhèn)寧路，就算看不見醫(yī)院了，他還是想逃離得更遠些，索xing撒腿跑了起來，路人紛紛側(cè)目。路燈下一個影子拘謹?shù)乇е陌?，兩條腿不停搬動，背后的襯衫像風(fēng)帆一樣微微臌脹，影子越過石板行人道，越過斑馬線，再跳上了上街沿，像一出滑稽的皮影戲，天上一輪殘月不遠不近地照著。趙士衡一直跑到禹谷邨弄堂里才放慢了腳步，襯衫已經(jīng)全部濕透了，眼鏡上也有汗水。他狼狽地和保安打了個招呼，慢慢走向弄堂深處。

    115號花園里十分靜謐，趙士衡剛穿過波斯菊花叢，就發(fā)現(xiàn)茶棚邊多了一棵老紫藤，想像得出四月中旬開始盛花的美景。茶棚廊柱邊站起一道身影朝他揮手：“趙士衡——你回來啦——”

    那是唐方。不知怎么他眼睛脹脹的。

    ***

    “嘖嘖嘖，你家的母老虎又發(fā)威了啊?！标愐咨自跅l凳上，頭上可惜少了條白汗巾，不然就是個活脫脫的陜北漢子。

    唐方裝作沒看見趙士衡臉上的傷口：“今天涼快，我們就在外頭吃。既然人全了，我去扯面，青青來幫我打個下手。”

    趙士衡把包放在一旁：“不好意思，前面有點事沒回你電話。”

    陳易生盯著長桌上的幾個菜，埋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家唐方連油潑辣子biangbiang面都會做，簡直了?！?/br>
    趙士衡一怔：“你——你家唐方？”

    陳易生抬起頭：“人在脆弱的時候，就特別想找個依靠。剛才被她那么一喊，是不是特感動特溫暖？”

    趙士衡挪了挪屁股，不太自然地搖了搖頭，拿下眼鏡，取出手帕來擦。

    “兄弟我可以給你依靠，知道嗎？但是唐方你就別想了，明白？我喜歡她，喜歡死了?！?/br>
    “你？我，沒——”

    “你剛剛看她的眼神不太對勁，別狡辯?！标愐咨α似饋恚H有榮焉：“當然，我家唐方手又巧，心又好，只要有眼光的男人都會喜歡她的內(nèi)在美對吧？”

    趙士衡咕咚咕咚喝完整杯茶，才發(fā)現(xiàn)是唐方自己煮的大麥茶，香，解渴。

    “你渾身是汗，臭死了，去洗個澡出來吃面。”陳易生拿起旁邊的紗籠把菜都罩上，趕趙士衡起身：“走吧，我有不少衣服從來沒穿過，你先隨便拿一套，沐浴不用焚香，好好吃一頓?！?/br>
    趙士衡嗯了一聲。

    “你都三十幾歲了，別聽你媽瞎折騰。我爸說了，別摻和?！标愐咨χ摗?/br>
    一進門，兩人見唐方手里的面越扯越細，越飛越高。

    陳易生哇哇大叫，嘩嘩鼓起掌來，還捅了捅趙士衡，趙士衡伸出手十分尷尬地拍了兩下。

    唐方笑著抬了抬眼：“謝謝各位觀眾捧場?！?/br>
    葉青在灶前問：“水開了，我先燙青菜？”

    “別，這個大鍋子用來下面，另外拿小鍋子燒水燙菜。”陳易生幾步竄了過去，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