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音樂結(jié)束，最后一個動作定?格，掌聲響起，彎腰致謝時，梁槐景才看到坐在第一排的父親。

    梁裕鼓著?掌，臉上笑瞇瞇的，隔著?舞臺燈光，梁槐景看不太清他的神色，不知道他對自己的演出是覺得高興或者驕傲，還是覺得傷風(fēng)敗俗。

    但他并不關(guān)心，回到后臺，先去換衣服，然?后卸妝，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臉，他突然?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輕松。

    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舞蹈中被他掙脫了。

    這是他以前從來沒想過嘗試的事，不是跳舞這件事，而是關(guān)于那些于評優(yōu)和?專業(yè)無用的課外、業(yè)余活動。

    “老梁，走啊，散場了，一塊兒去吃宵夜！”

    楊冠的招呼在耳邊響起，梁槐景回過神來，提起背包跟了上去。

    一起去吃宵夜的還有周慧存他們，說?要去吃火鍋。

    他一眼就?看見戴著?紅色毛線帽的蔣思淮，正站在周慧存身?邊笑瞇瞇的，滿臉都?是靦腆乖巧。

    似乎心情很?不錯。

    梁槐景靠近她面前，跟別人說?了幾句話后，低頭低聲跟她講話：“我還以為你不會來?！?/br>
    蔣思淮給他發(fā)的最后一條信息，是說?娜娜要辭職，他沒回，她也沒追問，并從此再沒給他發(fā)過信息。

    梁槐景便知道，他們這是默契的斷了聯(lián)絡(luò)。

    所以這個時候能見到她，他的心里既松了一口氣，又覺得歡喜。

    可?是蔣思淮只?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就?立刻哼了聲，把頭別到一邊去。

    我們絕交了，你不要跟我講話！

    —————

    蔣思淮的態(tài)度讓梁槐景一愣，瞬間便有些尷尬。

    他臉上的表情僵硬住，變得極其不自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望著?蔣思淮的目光里很?快就?出現(xiàn)茫然?。

    就?是那種不知道該怎么辦的茫然?。

    “師妹……”

    他聲音低低的叫了一聲，蔣思淮耳朵動了一下，沒轉(zhuǎn)頭，當(dāng)沒聽見。

    師妹師妹，師妹你個毛線！這里到處都?是你師妹，我沒名字嗎？真是的！

    她心里罵罵咧咧，別過一邊去的臉上淡定?自若，好像他真的不是在和?自己說?話。

    周慧存和?劉蕊就?在一旁，眼看著?這倆人一個束手無策，一句整話都?說?不出來，一個扭著?臉裝和?對方不認(rèn)識，立刻便明白?過來。

    彼此對視一眼，擠眉弄眼一下，懂了懂了，梁槐景和?人家鬧別扭呢。

    “人齊了，走唄？”隋波數(shù)了一下人頭，招呼道，“開車來的有幾個？舉手我瞧瞧?！?/br>
    蔣思淮立刻舉起右手，梁槐景同時舉了一下左手，倆人本來就?挨得近，一不小心就?碰了一下手腕。

    “?！?/br>
    一聲很?細(xì)微的響聲傳過來，蔣思淮立刻縮回手，一把捂住自己手腕，不滿的嘖了聲。

    你那該死的手表鏡面磕到我的大金鐲子了，你賠得起嗎！

    梁槐景低頭，看見她捂著?鐲子，嘴巴微微噘起的倔強樣子，不由得有些想笑。

    蔣思淮根本都?不抬頭看他，自顧自的走到周慧存身?邊去，問道：“是需要我們帶人過去嗎？”

    “是啊，有些人沒開車來?！敝芑鄞嬉幻鎽?yīng)，一面指指劉蕊和?三個學(xué)生，問她，“你車能帶四個人么？”

    “可?以呀，劉師姐你們就?坐我車去吧?！笔Y思淮連忙點頭，笑著?邀請劉蕊。

    去取車的路上，蔣思淮又和?梁槐景碰上了，直接就?繞開他往前走，根本不給他一個眼神。

    劉蕊有點好奇，想問他倆怎么了，又不好意思問，只?好作罷。

    倒是梁槐景，蹭蹭鼻尖跟在她們身?后，臉上表情一路都?是訕訕的。

    去火鍋店的路上，劉蕊和?蔣思淮閑聊，好奇的問她怎么想到去開面包店的。

    蔣思淮應(yīng)道：“因為不喜歡臨床啊，就?跟家里爭取到做其他事的機會咯，至于開面包店，是因為我會這個嘛?！?/br>
    “家里能支持你，也要你能下定?決心才行，我們這行沉沒成本太高了?！眲⑷锟嘈?，“學(xué)了五年八年甚至更久，要是不干這行，一時還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也舍不得扔下自己的專業(yè)?！?/br>
    “師姐你這是喜歡臨床，或者在喜歡和?不喜歡的中間地帶的人才會有的想法。”蔣思淮笑笑，轉(zhuǎn)了一下方向盤，“做這個決定?很?容易的，足夠不喜歡就?行?！?/br>
    不喜歡不愿意做的事，每多做一分鐘都?是煎熬和?痛苦，到那個時候，就?根本顧不上什么沉沒成本了，只?要能跳出去，就?已經(jīng)是解脫了。

    劉蕊聽了這話便失笑著?點點頭，問她說?：“那你當(dāng)時怎么會想到讀醫(yī)？”

    “因為父母和?爺爺都?是醫(yī)生啊，我哥那個時候都?在中醫(yī)學(xué)院讀到大二了?！笔Y思淮回答道，反問她，“師姐你呢，你怎么想到讀醫(yī)的？”

    “看電視劇看多了唄?！眲⑷锕笮?，“就?是那些港劇，你看過吧？里面的女主角可?都?太絕了，理智，專業(yè)，聰明，就?那種職場女性的感覺拿捏得死死的，智性戀天?花板，然?后白?大褂又很?帥，so……”

    她聳聳肩，“等自己上了臨床才發(fā)現(xiàn)不是那么回事，可?是已經(jīng)回不了頭了?！?/br>
    車廂里頓時想起一片笑聲，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起港劇來。

    聊起天?來時間就?過得很?快，到了火鍋店，蔣思淮剛停好車，電話就?響了，袁景打?來的。

    她讓劉蕊她們先走，然?后一邊鎖車一邊接電話，問袁景什么事。

    “沒什么事，你那邊演出結(jié)束沒有？我跟你說?個事。”

    “說?唄，我在去吃宵夜的路上?！?/br>
    “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下個月就?過年了嘛，你看什么時候有空，咱們盤個賬唄，你個來不來？”

    “啊？還有快一個月才過年呢，這么早就?盤賬?。恳辉俚鹊劝?，月底再盤？”

    “那就?下旬，臘月十四十五那樣？得早點說?好，事情好安排。”

    “行，聽你的，我哥不來，上班沒空，你跟我算就?行，他的那筆我再跟他算?！?/br>
    聊完工作的事，倆人又扯了幾句別的，這才把電話掛了，蔣思淮抬頭一看，就?見梁槐景在自己身?邊走著?。

    正好奇的歪著?頭聽她講電話。

    她微微愣了一下，抬頭看過去，看見路燈的光從他頭頂落下來，在他眉眼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不由得心弦一動。

    但也只?是一瞬，她很?快就?移開視線，大步往前走去追趕劉蕊她們，甚至還小跑起來。

    這次的厭煩和?生氣表現(xiàn)得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顯啊，梁槐景再次訕訕，抬手蹭了蹭鼻尖，不禁苦笑。

    你看，做事不給自己留后路，就?很?可?能面臨這樣的局面。

    進了店里，先到的楊冠已經(jīng)讓店員幫忙把幾張桌子拼了起來，占了人家店里最里面靠墻的一整排桌椅，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儼然?科室聚餐的節(jié)奏。

    也不知道是怎么安排的座位，最后蔣思淮旁邊就?坐了梁槐景，坐下的時候，她的棉服外套還蹭了一下他的羽絨服，發(fā)出布料摩擦的沙沙聲。

    她撇頭看了他一眼，見他正伸手拿碗筷，跟沒注意到她似的，忍不住又撇撇嘴。

    可?是剛坐好，一副燙好的碗筷就?遞到了手邊。

    蔣思淮一愣，又抬頭看過去，只?見他對著?葉孜說?：“把那壺茶遞給我?！?/br>
    葉孜把茶壺隔著?幾個人遞過來，緊接著?蔣思淮面前的茶杯就?添好了水。

    還有他一句：“先喝點熱水暖暖?！?/br>
    周慧存他們在吐槽說?天?氣真冷，楊冠在歡天?喜地的宣布最后的評選結(jié)果，說?他們的節(jié)目壓了大外科一頭。

    “是不是第一名不重要，比他們名次高就?行，哎，舒服?！?/br>
    劉蕊開玩笑：“那你們豈不是要去吃大餐了？當(dāng)時是不是說?誰輸了誰請吃全城最貴的自助？”

    “我靠，那要把人家吃窮吧？”有同事嘖嘖兩聲，“你們賭得也太大了?！?/br>
    滿桌都?是笑聲，其實大家都?知道不可?能真的這么干。

    周圍除了他們這一大群人，到處坐滿食客，看得出這家店的食材不錯，很?新鮮，否則不會生意這么好。

    蔣思淮低頭吃rou，要把燙好的嫩牛rou裹上滿滿一層沙茶醬，然?后塞滿嘴巴，再慢慢咀嚼，感受牙齒切斷牛rou纖維的感覺。

    剛好他們講的話題都?是工作和?同事，她也插不上嘴，于是可?以低頭猛猛炫rou。

    梁槐景一直沒聽到她說?話的聲音，就?轉(zhuǎn)頭看了一眼。

    見她大口吃rou吃得一臉自得其樂，便不由得笑起來，伸手撈了一勺燙好的胸口朥，遞到她面前。

    盛著?胸口朥的不銹鋼勺子突然?出現(xiàn)在眼皮底下，蔣思淮一愣，咀嚼的動作停住，鼓著?臉扭頭去看他。

    剛剛好和?他四目相?對，看到他眼睛里溫和?的點點笑意。

    突然?間就?覺得臉熱起來，好像自己被他見到了不太好看的樣子似的。

    梁槐景見她發(fā)愣，摸不清她是不是嫌棄自己多事，于是小聲的問道：“胸口朥，吃不吃？還是……覺得太肥膩了？”

    話音剛落，他眼睛里就?閃出一抹忐忑來。

    蔣思淮心里頓時一軟，她感覺到了他的愧疚，也察覺到了他有些笨拙的討好。

    真的，如?果你討厭一個人的時候，他做什么你都?會覺得這個人好煩，怎么那么討厭，可?是如?果你對他有好感，那就?一切都?顛倒過來了。

    蔣思淮想到豆豆不聽話的時候，她下定?決定?要生氣，決定?一整天?不搭理它，也不理會它的討好，可?是過了一會兒，它只?是湊過來蹭了蹭她，她就?會立刻心軟，又原諒它了。

    此時此刻的梁槐景，讓她想到了豆豆。真是個奇怪的對比，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會不高興，她想，哪有拿人和?狗比較的。

    在梁槐景詢問的目光里，她努努嘴，舉起筷子把那幾塊胸口朥夾進了自己碗里。

    雖然?還是低著?頭不看人，但梁槐景卻不由得大松口氣，愿意接受他的示好，就?說?明她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軟化了。

    接下來一直到整頓火鍋結(jié)束，蔣思淮都?沒怎么說?過話，也沒怎么把筷子伸到鍋里夾過菜，因為只?要碗一空，梁槐景的勺子就?會伸過來。

    她吃得飽飽的，散場時就?有點犯困。但想到還要開車，就?趕緊強打?起精神。

    走到門口，要分配人把大家送回去時，梁槐景想讓有駕照但沒開車的人開自己的車送其他人回去，自己開蔣思淮的車送她。

    “我不要，太麻煩了?！笔Y思淮搖搖頭，終于跟他說?了今晚以來的第一句話，“到時候你怎么回去？”

    梁槐景聞聲，立刻轉(zhuǎn)頭跟她商量：“我是有事想跟你聊聊?！?/br>
    蔣思淮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哼了聲：“不聊，我困了，不想回去以后睡不好?！?/br>
    梁槐景聽了嘴唇忍不住一抿，神情有些失落。

    “今天?不聊?！笔Y思淮見狀又忍不住心軟，噘了噘嘴，把臉埋進圍巾里，聲音嗡嗡的，“另外挑個白?天??！?/br>
    梁槐景聞言精神又一振，“那就?后天?？我明天?值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