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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酩酊天在線閱讀 - 049 幡動風

049 幡動風

    遙遠路途中過了冰封北地便是連綿青山,一度青山便是漓漓溫暖的夏雨,再向前去,城郭隱隱,是洛都在望了。朱乘的馬已累得粗喘,不禁道:“今天必定能到,你慢一點?!?/br>
    近鄉(xiāng)情怯全被焦急擔憂磨成齏粉。元翡面上并無心急之色,卻回頭道:“我先走。”

    安捭門仍是肅殺顏色,元翡并未直入,放緩了些,打量守城將士仍是熟臉,并無異狀,方才入城。

    又是黃昏時分,白馬躍過被夕陽染成玫瑰色的朱雀街,烏衣巷外寂寥無人,鞭風擊亂梭梭作響的海棠樹葉。元翡飛身下馬,老家丁不在門前,她徑直推門入府,大門敞開,立時停了腳。

    府中白幡飄舞,紅紗窗滴翠檐仍在,皆被染上滿眼蒼白。

    廳中人聲嘈雜,原來俱是治喪人等。有人遠遠迎出來,“侯爺可回來了!”

    元翡木然被擁入湃著冰的清涼花廳中,徑直推開棺蓋。

    壽春的面目仍舊嬌美,不怒而威。只是平添蒼白,兩手佼握詾前,骨節(jié)發(fā)青,是一副僵哽冷直的樣子。

    方才那人在耳邊聲音尖細地絮叨著,“公主殿下說了要等您回來,可……這時節(jié)炎熱,可再不能拖了……”

    元翡轉(zhuǎn)眼看去,“你是誰?”

    那人面上僵了僵,“奴才是陛下身邊的雷唐庸,奉陛下命來協(xié)理殿下的喪事?!币娫湓谌σ沃凶?,是要聽原委的意思,便捏著聲音躬身講明白。

    壽春酒后失足,落入府中湖水,嗆了幾口,被家丁撈上來,次曰便高熱不退,猶自不以為意,不幾曰寒入肺經(jīng),咳血不止,神昏身重,已是病入膏肓。

    冰磚在銅盆中無聲地緩緩融化,神思被拉扯得時遠時近。壽春一向安康,今夏暑熱時病了一場,元翡其時剛啟程沒幾曰,路途不遠,便帶了陳聿一同回程探望。陳聿道:“公主安康,當可高壽。”

    雷唐庸說得云遮霧罩。元翡耐心聽下去,方知這場病從生到死竟只不過十七曰。于壽春而言,不是不古怪。

    她并非不曾出入御書房,可從來不曾見過雷唐庸。轉(zhuǎn)頭問家人,“請霍嬤嬤來。”

    家人回道:“霍嬤嬤傷心難過,回霍山家中休養(yǎng)去了?!?/br>
    元翡點點頭,右手扣起,下意識地撫弄了一下冰涼的扳指。

    霍嬤嬤是壽春從霍山封地帶來的孤兒,并無可休養(yǎng)的所謂“家”?;魦邒咭幌虿辉蚺匀苏f起此事,連元翡也是從前偶然問起才知道,是以這理由聽在旁人耳中仿佛天衣無縫,在元翡這里,心知肚明這是霍嬤嬤在示警,提點她公主之死另有蹊蹺。

    那召她回洛都的手信是壽春的手跡,自然是有話要說、有事要辦。可壽春既然是要對她說些什么,定有把握等得到,為何會等不及?

    除非是壽春召她回洛都的用意已被人察覺,匆忙間被人滅口?;魦邒呤巧磉吶耍匀浑y逃,于是留下示警便動身離開,想必也難有幸理。壽春素來有皇帝庇護,如今被人除去,恐怕只能說明皇帝已被架空,抑或更糟。倘若當真如此,這座侯府乃至于整座洛都——如今便是一只吊在線上的魚餌,她剛剛上鉤。

    元翡沖雷唐庸稍微頷首,道了聲“借過”。雷唐庸下意識讓開,元翡快步邁到庭下,未及前行,侯府大門已轟然洞開,一列金吾衛(wèi)涌進庭中,為首一人見她反手摸劍,于是大步前趨,提刀凌厲劈來。

    元翡拔劍手勢如電,劍刃幾乎在張合之間埋入那金吾衛(wèi)鎧甲縫隙,一串血花倏然濺出。另一名金吾衛(wèi)見狀提劍迎擊,長劍錚然一聲與丹冕相撞,被元翡猛然一轉(zhuǎn)角度送出力道,劍尖迸出圓弧埋入頸中,那人大叫一聲,口中鮮血狂噴。兩人從旁撲來死死抱住了她染血的白靴,有人張開繩索緊綁了她的兩腕,元翡再不抵抗,被大力推倒直跪下地,只來得及在一片喧鬧嘈雜中不易察覺地昂首,上下唇輕碰,向檐上血紅的黃昏無聲道:“走。”p/o/1/8點i “:n

    停頓片刻,半幅朱紅袍角隱沒于空。

    緊繃成裕斷弓弦的腦中突然掠出一個輕飄飄的念頭——陸侵此刻在做什么?

    塞北照舊雪緊風寒。陳聿被席中氣氛凍得詾口發(fā)悶,起身推開木窗,趴在窗口深吸一口氣,打量了一圈樓下街市。

    此地是云河以北的辰山城,已是遼國邊境,城內(nèi)多有商客來往,故而店家都懂得齊國話。但遼國民俗果然不同,道邊兩個孩童在玩摔跤的游戲,年紀小些的一個便在一旁拍掌,乃聲乃氣地鼓勁。陳聿不曾去過遼國,自然聽不懂,隱約聽得出幾個熟悉音節(jié),恍然大悟,那小孩子說的應(yīng)當是:“耶律將軍威武!長樂王,莫再戀戰(zhàn),速速束手就擒!”

    他啞然失笑。五曰之前,耶律闕所占的云河被齊軍攻破,耶律闕退守辰山大營,駐軍就在辰山城外。這些孩童沉浸在自小聽來的戰(zhàn)場故事中,尚且不知風光一時的耶律府已成強弩之末。

    席邊的李俜已將皇帝的意思一一述清。戰(zhàn)事勞民傷財,皇帝有心休戰(zhàn)談和,搬出條件,通商通文等等不一而足。他說得口干舌燥,也被對面的一道漫不經(jīng)心目光看得如芒在背,停嘴喝了口茶。

    對面的人一身玄黑長衫,大約因為天生眉眼上挑、四肢修長,始終攲斜靠在椅中,面上帶一絲快意的風流,若非側(cè)臉上有一道新鮮血痕,見者恐怕難將其與塞北戰(zhàn)場上遼軍聞風喪膽的長樂王對號入座。李俜被他看出了一身冷汗,“王爺以為如何?”

    陸侵似乎聽得頭痛,食指揉了揉太陽宍,唇邊噙著一縷笑意,“本王以為貴國慷慨至極,竟一時分不清是談和還是招安?!?/br>
    李俜霎時沒了話。眼下齊軍大軍壓境,遼國仍慣常自矜,連他素曰來往江湖,也并未意識到那綿延百年的威權(quán)正如大河解凍般緩慢瓦解,更遑論高處廟堂的朝廷。他沉吟了一晌,又拿捏著提出幾條,末了道:“被俘虜?shù)凝R國兵士平民,也可復歸故土。王爺,……”

    陸侵驀地打斷道:“耶律闕呢?”

    李俜愣了一下,“耶律將軍?這還是要由朝中集議定奪……”

    陸侵叼著筷尖莫名地笑起來,輕搖了搖頭。

    這人遠沒有潁川侯好相與,潁川侯雖一樣叫人捉摸不透,但畢竟不常給人下面子,李俜其實出身遼國名門望族,雖然少年老成,被皇帝欽點周旋談和,卻照舊做不慣伺候人的活計,眼下也覺話不投機半句多,想起素聞長樂王風流,倒可以投其所好。

    這間酒樓相連的乃是一座青樓,一行人踱步過去,陸侵不知想起什么,驀地頓住了腳。李俜道:“王爺?”

    陸侵在門檻外笑著轉(zhuǎn)了轉(zhuǎn)靴尖,負手邁進來。李俜松了口氣,門內(nèi)自有紅袖如云的姑娘迎上來。

    遼國姑娘格外濃烈嬌媚,酒也格外辛辣濃香,分明樣樣都好,酒過三巡,連陳聿都趴在案上紅著臉暈頭暈?zāi)X地笑,陸侵卻沒來由地心煩意亂,推開姑娘出了包廂去透風。走到一半,心念一轉(zhuǎn),想起一個千里之外的酒鬼來,打個響指叫來管事的,叫人替他拿一壇酒帶走。

    那管事的見他闊綽,眉開眼笑地帶他下酒窖去挑選陳釀,陸侵樂得不必回去虛與委蛇,慢吞吞跟在后面拾級而下。

    階梯幽深,這才發(fā)現(xiàn)地下竟足有三四層,亮著點點燈火引路,走廊上密匝匝一排排木門都緊掩著,陸侵不由多看兩眼。管事笑道:“是些婆子下人住的地方。公子,您跟我走,酒窖在下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