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那么一個黃昏(結(jié)局)
轉(zhuǎn)眼周末。 在秦紹的堅持下,他們再次來到省婦幼做孕檢。 這幾日來,任盈就和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她來勢迅猛,可離去又悄無聲 息。秦秀秀孕中敏感多思,心知她不是這樣安分的人,秦紹卻握著她的手,邊親邊 安慰她:“我已經(jīng)做好月底上法庭的準(zhǔn)備。” 做完檢查后,他們下樓,秦紹走去開車,秦秀秀就站在臺階上等。 才入秋不久,天氣總是反復(fù),像昨夜才下了場寒雨,今兒陽光又顯得刺 眼了。 秦秀秀瞇了瞇眼,這時,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她回頭,是豐雪迎光直直望進她眼底。秦秀秀不假思索站到臺階下的平 地,護住肚子。 至此,豐雪倒是立刻移開了目光,仿佛多看她一眼都嫌臟,她用一種從 未有過的堅決的語氣命令道:“離開他。” 秦秀秀亦用同樣的語氣回復(fù)道:“絕不?!?/br> 豐雪的視線落到她小腹上,“你沒資格說不,”她慢慢地,微微笑,“因為 你會下地獄。和這個該死的孩子一起?!?/br> 而秦秀秀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秦紹從后視鏡里靜靜望著她一步步走近,坐到副駕上,“有沒有事?” 秦秀秀搖了搖頭,又笑:“你真招人喜歡,明明都知道你道德方面是個垃 圾了?!?/br> 秦紹也微微笑,直到回到家,他傾身為她解安全帶,方吻住她,在她唇 角低低地喃:“神會饒恕我?!?/br> 但愿神會寬恕他這罪惡昭彰的信徒。 —— 豐雪來到某家五星級酒店,這幾日她頻繁出入于此,前臺也不阻攔她。 她叩響某間房門,幾下之后,門被拉開,露出里面神色憔悴的任盈。 豐雪心中竟然瞬間涌出一種難言的快慰:她不是最慘的那一個。 她將手機遞給任盈,劃動屏幕,一連十幾張都是秦紹秦秀秀出入省婦幼 的動態(tài)照片。 最初的那一張,竟然可以追溯到今年第一場秋雨那夜。 “這下,你總該相信了吧?” 她溫柔的聲音,讓任盈聯(lián)想到,劇毒的蛇優(yōu)雅地吐出信子。 與蛇共舞。 —— 讓時間倒退回那一場秋雨夜吧。 不,甚至是夜晚來臨之前。 那天,不是只有萬航一個人守在小區(qū)門口。 秦紹多日全無音訊,她多番打聽,終于從師兄口中得知他住這兒。 她躲在包的專車上,一眨不??此煵蕉鴣?,提住一身穿外國語高中校 服的男孩便要打,可那男孩喊了一句,他便又停了下來。 那男孩哆哆嗦嗦,似在講述什么。他不發(fā)一語,可表情幾變。最后男孩 離開,隔那么遠(yuǎn),豐雪也隱隱感知秦紹是紅了眼眶。 他進了小區(qū),豐雪還想再跟進去,可安保攔住了她。不知道為什么,豐 雪沒有因為終于見到了他就回學(xué)校去,她心中那危險的直覺滾雪球般越滾越大,果 不其然,沒等多久,秦紹的車又開了出來。 他開進了省婦幼。 豐雪下了車,在跨進醫(yī)院大門前,她抬頭望了望天,天陰了呀。 后來,她望著秦紹走出B超室,神情竟依然那般溫柔。 她就知道,他在地獄里了。 而更可怕的,是這男人心無地獄。 她本該徹底死了這條心。 可他辭職那天,她跟了他一路。 曲曲折折幽幽小徑,來來往往那么多人, 她眼中只有他孑孑一身。 所以,當(dāng)任盈伏在方向盤上痛哭時,她叩響了車窗。 所以,當(dāng)她問任盈有何打算,而任盈萬念俱灰意欲簽字逃避回英時,她 緊緊抓住任盈的手,一字一字:“秦秀秀肚子里還有個孩子呢?!?/br> 不能zuoai人,她也愿做他的擺渡人。 —— 夜里又下起了雨。 秋雨似乎綿綿不斷。 秦秀秀幽然轉(zhuǎn)醒,嘴巴有點干,她閉著眼,卻微微仰起下巴,去觸秦紹 清冷的唇。 他像是從來就沒睡過。她稍有動作,他便給予回應(yīng)。 淺淺吻她,只有愛戀。 她心底發(fā)酸,可意足。慢慢離了他唇瓣,將額頭伏在他肩窩,“我想聽你 念詩?!?/br> 他低低的語聲便在這幽暗得只有彼此的夜里緩緩流淌了:“如果有那么一 個黃昏,我們都老了……” 許多年后。 也許是十年,百年,千年。 滄海桑田,當(dāng)世上已經(jīng)沒有“秦紹”這個人存在。 秦秀秀卻依然記得,那如泣如訴、清寥到極致的秋雨夜里,他淌落在她 發(fā)間的那滴淚。 實實在在,踏入過,她宇宙。 —— 兩日后,許魏芝一早打電話來,叫秦秀秀去她那兒拿些衣服。 秦秀秀知道,她不久就要離開了,奶奶舍不得,說是讓她取收拾出來的 衣服,其實是想見她。 秦紹送她到樓底下,她擔(dān)心他再和爺爺起沖突,一早說好讓他送完她就 回家去等,這時候揮揮手,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可秦紹也沒有返回,就坐在車?yán)锏取?/br> 他總要離她近一點,才肯稍稍放心。 突然有消息進來,是任盈。 她發(fā)了在機場的定位,和已經(jīng)簽好字的離婚協(xié)議書,只有一句話:“我要 走了,來取?!?/br> 他猶豫再三,終是發(fā)動了車。 許魏芝留她吃午飯。 秦秀秀本來就準(zhǔn)備傍晚再走,于是一老一小打車去超市購買食材。 路過某街區(qū)時,許魏芝突然想起,她有個老朋友搬的新家好像就在這不遠(yuǎn)。 “秀秀啊,”她攥住秦秀秀的手,“先陪奶奶去看望一下朋友?!?/br> 那掌心濕濕的。秦秀秀說:“好?!?/br> 她們最終來到小區(qū)里一棟老舊的居民樓。 老舊歸老舊,電梯還是有的。txt Y UZhaiwu點 她始終被奶奶攥著,此刻走進去,奶奶按下頂樓。 興許她太敏感,因而一瞬間不理解電梯里其他人隱隱投諸來的目光。 可一到頂樓,電梯門一開,她就理解了。 在她眼前的,是一家開在小區(qū)里的私人診所。 門口的招牌上寫著,“專業(yè)流產(chǎn)?!?/br> 招牌太舊了,以至于“流”字的三點水都泯滅了一點。 許魏芝攥她的手,更緊。 她甩手一個急轉(zhuǎn),要逃,可天羅地網(wǎng),她能逃到哪里去。 許魏芝早已打過招呼,一個戴口罩的醫(yī)生,只露出一雙譏篾的眼,這時 一個箭步,一針扎在她手臂上。 —— 任盈還是在機場等到了秦紹。 不算見。 她目視地面,把離婚協(xié)議書遞給他。 他接過。 沉默一秒,他轉(zhuǎn)身往回走。 任盈這時才敢抬頭看他背影,他走路一向快,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也沒 等過她。 她有心想叫住他,說上此生此世最后一句話。 可他的身影瞬間湮滅在人海。 誰沒有罪? 任盈走進安檢口。 這就是,最后了。 秦紹才走出機場大廳,一個戴帽子的男人用盡全力揮拳打向他。 他嘴角都被打出血來,秦宏仁摘下帽子,看畜生一樣望著他。 —— 秦秀秀被緊緊按在手術(shù)臺上,冰冷的工具在她身下無情地工作,她整個 人在這一刻空到了極致,每一根神經(jīng)每一根血管都在轟鳴,她想要聲嘶力竭地哭 喊,想要從這冷硬的手術(shù)床上掙扎著逃脫,可嘴唇都被麻醉麻痹了。 她睜著眼淚水不斷地涌出,不停地劇烈地顫抖,只是她以為的不停地劇 烈地顫抖,上空搖晃著一個個人影。 她想,都不是人的樣子。 秦紹,你知道嗎? 原來再多的麻藥,也有麻痹不了的區(qū)域。 我覺得好痛。 我好痛。 當(dāng)身軀骨血,連著心撕碎了。 秦紹,秦紹,你在哪里? 在那個生命,即將從體中取出的那一霎那, 她反而閉上眼睛,悲愴地笑了起來。 沒有人聽見她的笑聲,可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她在笑。 哪里來的風(fēng),吹起了擋住手術(shù)臺的簾子。 簾子飄了,卷過了她的臉。 是他來了。 她看不見,可感覺得到。 她已經(jīng)辯不清,是他的聲音中帶著血,還是血色中混雜了他的聲音? “我還?!?/br> 刀破開骨rou的,鮮血聲。 大片濺到了,她的手指上。 割rou還母,剔骨還父。 她好想好想,對他說:秦紹,我?guī)湍氵€過了。 四年后,W城。 大一寒假,秀秀從傳媒大學(xué)回來,還帶回來一個女孩。 她和秦紹介紹,這是自己的室友,第一次來W城玩。 那室友對秦紹的氣場又敬又畏,很是拘束,趁秦紹去泡茶,趕緊扯一扯 秀秀,低聲說:“你這未婚夫好看歸好看,可多大了呀?我看他兩鬢都有白發(fā)了?!?/br> 曾幾何時,歲月多情,他一身光芒。 秀秀也壓低聲音,悄悄說:“他什么都是因了我?!?/br> 將室友送到酒店后,秀秀提著新買的染發(fā)膏回來。 秦紹正在露臺看書。 她走近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還是豎版的《牡丹亭》。 她俯身,從背后咬他耳朵,“乖,先放一放,我?guī)湍闳绢^發(fā)。” 秦紹想起最近照鏡子,顏色確實褪了,笑笑地說好。 她提前回來,他還沒來得及去補染。 這是個冬日不多見的艷陽天。 陽光和暖,照耀在露臺的藤葉枝蔓上,形成無數(shù)個跳躍的光斑。 她舒服極了,邊抹他的發(fā),邊說:“我以前從書房取過你這本《牡丹亭》 看,可是豎版繁體,從右往左看得我好累?!?/br> “你想看的話,我讀給你?!?/br> “你說的,那就從今晚開始吧。” 光斑跳躍在她年輕的眉眼間。 讓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 我們的一生,歸屬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