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少爺說了,這都是因?yàn)楸砩贍斣谶@里為你說情,我可不敢居功。 張千卻道:那表少爺是什么人能有多大的面子當(dāng)然還是綠墨姊姊的功勞大。我要念,就念綠墨姊姊的情就好了。 她抿嘴一笑,既開心又得意。 整個方府上下有好幾百人,曲醉云早已聽?wèi)T了冷言冷語,看慣了白眼,對此,都可以做到平靜微笑的回應(yīng),唯有一人,會讓曲醉云自心底往外泛著寒意,這個人就是方少良。 不記得是從何時開始怕他的,也許是在自己十一歲的時候吧…… 那時候方少良十七歲了,府中的人都尊稱他一聲大少爺,而他那捉不透的寒格,也讓府中眾人都敬而遠(yuǎn)之。他只在老太太和父母面前會露出笑顏,平時縱然是笑,也帶著鄙夷之色。 但即使如此,府中的那些姊妹依然將他當(dāng)作天神一般看待。方苑霞和方麗瑤更是自小就哥哥長哥哥短的叫著,跟在他后頭滿府跑。 偶爾來到東府看見方苑霞用那種崇拜至極的眼神望著方少良便覺得好笑,有一次,真的忍不住笑出聲,結(jié)果給自己惹了大麻煩。 那天自己正好犯了花粉過敏的毛病,正不停地打噴嚏,眼睛鼻子都是紅的。聽見方苑霞正在吹噓方少良有多么多么聰明,說他和新任知府比較背云疆律法,竟然把知府大人給背倒了。 雖然正狼狽著,自己卻忍不住笑了,不巧被方苑霞聽到,極不高興地當(dāng)面問:你笑什么你覺得我在騙人嗎 不是。自己當(dāng)時一臉沉靜地說:背律法勝過知府,這只能說明大表哥的記憶力超群,而知府大人才剛上任,之前為了考試苦讀的四書五經(jīng)中,并沒有本朝律法,所以敗北也不稀奇。 方苑霞?xì)獾妙D足,指著他的鼻子罵,你這個不識好歹的東西!若不是咱們家收留你,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忍饑挨餓遭人白眼呢,現(xiàn)在竟然敢看不起自家親戚,你以為自己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嗎 她的指責(zé)讓人很無語,自己何曾有過看不起的意思但是她正在氣頭上,也不好反駁,只能平靜地答道:我自然不是聰明人,因?yàn)檫@世上本來也就沒有幾個聰明人。 什么意思方苑霞瞪著他。 聰明人就不會作繭自縛地沒胎做人了。做只飛鳥,做條游魚,自由自在地括著,比做一個人簡單舒服多了。人都是太笨了,才會選擇沒胎為人。 這一番論調(diào)出口,把方苑霞驚得目瞪口呆。而旁邊忽然傳來某人拍手的聲音,隨著那聲音而來的,還有方少良慵懶的贊許一一 說得好,我們都是紅塵俗客,好在還有表弟這樣冷眼看塵世,慧心無雙的絕頂人物襯著,才不顯得這世問太過寂寥無趣啊。 他這番話,那愉譏諷之意極深,心知自己是得罪了府中最不能得罪的人,找了個藉口趕快溜走。臨走時,恰好對上他的眼一一那雙深邃幽冷,帶著幾分探究,又世故明得完全不似十七歲少年的眼,看得自己心頭一驚。 那日的第二天,倚云苑外面靠墻種的一排桂花樹都被東府來人給挖了,一看就是有人故意欺負(fù)。 母親看到后,立刻冷下臉來問:是不是咱們家得罪東府,否則好好的為什么要挖我們的桂花樹 想不出自己能得罪什么人,若有……就只是昨日說錯了話,于是據(jù)實(shí)以告,結(jié)果……被母親罰在院中跪了整整一夜。 不過是無心之語,卻害自己受罰,從那之后自己說話做事就更加謹(jǐn)慎小心,所有的鋒芒都收斂起來,所有的傲骨也都打磨下去。 寄人籬下,氣節(jié)算什么東西留著有用嗎 但自己己經(jīng)如此刻意避諱了,為何最終還是會招惹到方少良 回到西府倚云苑,曲醉云的腦梅中還時不時浮現(xiàn)起被他輕薄的那一幕,就像是彼人用釘子釘在頭里,又像是生了,縱使疼痛難忍,卻撥除不掉一分一毫。 哼!那個可惡的男人!想用這種方法攪亂自己的心神,在身上烙上屬于他的個人印記自己豈能讓他一直得逞! 曲醉云對著銅鏡用袖子用力地擦著嘴唇,仿佛這樣就可以把方少良留在唇上的昧道一并擦去。 但過沒多久,他又差紅鶯送幾件衣服過來。 大少爺說,表少爺穿的還是幾年前的舊衣,這是他照顧不周,咱們方家好歹是大戶人家,勤儉持家自然沒錯,可是偶爾要見個外客或者逢年過節(jié)的,總不好老穿著太舊的衣服見人,若讓外人見了,要誤會是方家對不起姑太太和表少爺了。這幾件衣服都是大少爺自己的,只穿過一兩次,還是新的。 大少爺也說了,其實(shí)給你們多添些置衣服的錢不難,但又怕你們會太過客氣計較,生怕這錢反而讓你們有了受辱之心,所以他就將自己不穿的這幾件衣服都送過來,還望表少爺不要嫌棄才好。 紅鶯的一番話說得情脆又響亮,態(tài)度客客氣氣又另有探意,儼然是方少良的口氣。 這話說出時,方怡藍(lán)也在場,那臉色登時就變得很難看,一邊客氣地說:真多謝他費(fèi)心惦記著,云兒,還不將衣服接過去一邊又對曲醉云瞪眼。 曲醉云有苦難言,心知這是方少良的故意羞辱,卻又不能將自己在他那里的遭遇說給母親聽,便接過衣服,低下頭說:有勞紅鶯姊姊跑這一趟,辛苦了,坐下來喝杯茶再走吧。 不用了,大少爺那邊事情很多,奴婢得馬上趕回去了。 在府中的丫鬟們,一般對主子都自稱奴婢,地位高一些的便以名字自稱。唯有 在曲醉云面前,很多丫鬢看他們母子在府中沒地位,也不禁自抬身價,連奴婢二字都不說了,直接說我。 今天是因?yàn)榉解{(lán)在場,她好歹也是方少良的長輩,紅鶯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當(dāng)面說了個奴婢一詞。 待紅鶯走后,曲醉云少不得又得被母親盤問,為何方少良會差人巴巴的送未幾身舊衣服是不是又說錯了什么話,得罪了他,人家才故意用這種方法折辱他們母子 這一日,真是過得辛苦,都是方少良才害得自己如此煎熬!曲醉云恨恨地在心中想:等自己滿了十八歲,一定要想辦法從這家中搬出去,再也不要被方少良玩弄于股掌之中。 對曲醉云而言,最快樂的時候,便是七天一次的出府,不像方家其他的少爺小姐,想出門就出門。 方家對他們的約束并不算很嚴(yán),少爺出門自然是很隨意的,小姐要出門也并不難,只要和方老太太說一聲,微得同意即可。據(jù)說,方老太太年輕時也是括撥好動的子,常說人要多出去走走看看,長長見識,歷練一番,自然對子孫們出府的要求大多是有求必應(yīng)。 在府里,最難有出府機(jī)會的便是曲醉云,做什么幾乎都得聽從母親的命令。而方怡藍(lán)……自然是不愿意孩子在外面東游西蕩的,怕心玩野了就收不回來。 直到有一天,方苑霞拿著自己出府買的一串糖葫蘆和眾人炫耀,老太太說于家的糖葫蘆最好吃,幾十年來味道都不變,我特意去買了一串回來,先送給老太太品監(jiān)品監(jiān),看看這味道有沒有改變 方老太太笑著擺手,如今我年紀(jì)大了,牙口不好,吃不了這些甜硬的東西,你們自己分一分吧。 曲醉云當(dāng)時也在一旁,好奇地問:糖葫蘆難道是將結(jié)在架子上的葫蘆刷上糖嗎 滿府笑成一團(tuán),其中方苑霞笑得最張狂,捂著肚子笑得跌坐在地上了。 只有方老太太感慨地說道:你娘把你關(guān)得太緊了,連糖葫蘆是什么做的都不知道。回頭我和你娘說去,必須讓你出門走一走,書本上的知識要學(xué),但那總是有限的,外面的知識才是浩瀚無邊,一生一世都學(xué)不完。 方老太太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果然沒兩天就把這番話向女兒轉(zhuǎn)述一遍,方怡藍(lán)不會違背母親的意思,自然是答應(yīng)了,但也和曲醉云說好:每七天可以出一次門,一次最多不得超過三個時辰。 今日,又到了出府的日子。曲醉云照例先去和母親問了安,告了假,說自己要去買兩本書來看,方怡藍(lán)只冷冷的應(yīng)了一聲,說了句早去早回,就繼續(xù)去念她的佛經(jīng)了。 一出了西府,曲醉云就覺得揮身上下說不出的輕松,恨不得立刻就能飛起來。 比不得一般的少爺小姐,有馬騎,有車坐,西府雖也配了馬車,但那是給母親的,馬廄中雖有兩匹馬,卻都是老弱不堪。所以自己寧可選擇徒步走,看看沿途的街景也很愜意。 每次出門,因?yàn)闀r問不多,也不會隨意亂逛,固定會去的地方無非就是三處:月明茶樓、靜心書齋和圣音堂。 因?yàn)槭呛湍赣H說了要出來買書,所以就先去了靜心書齋,裝裝樣子也好,總要有本書拿回去交差。 靜心書齋的老板和曲醉云算熟,見他來了,便笑著說:上次你托我找的書己經(jīng)找到了。然后從書架的最上方取下兩本書,交到他手上。 曲醉云大喜,連聲道謝后付了錢,將書包妥,用細(xì)繩捆綁好便走出了書齋。 書齋對面就是圣音堂。圣音堂乃是樂館,最擅調(diào)教樂師,有不少廷中的知名樂師當(dāng)初也是在圣音堂受教的,所以名聲很響。 雖是樂館,圣音堂卻極為清靜,除了樂聲,絕無人聲嘈雜。 而堂主圣藏影是子承父業(yè),他得一手好琴,加上年輕俊美,是很多本地佳麗愛慕的對象。 曲醉云和圣藏影是無意中結(jié)識的。那時曲醉云正在看一本琴譜,卻怎么都讀不懂,于是虛心到這里來請教,恰好遇上外出辦事回來的圣藏影,兩人相談甚歡,格外沒緣,于是就成了朋友。 在圣音堂里,曲醉云感覺比在方府還要自在,今日興匆匆地來到圣音堂,一腳跨進(jìn)門內(nèi)就忍不住喊道:藏影,你看我今天得了什么好書 圣音堂內(nèi)的幾名樂師正在調(diào)琴,抬頭一看,也都認(rèn)得他,其中一名樂師笑道:曲少爺,您來得不是時候,我們堂主正在會客呢,您要找他就要去后堂了。 曲醉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即熟門熟路地往后堂走。走近時,正聽到圣藏影說話的聲音,我這里每張琴都有價,就是樂師無價,可你偏要反求,叫我怎么答覆你 急著找圣藏影的曲醉云沒多想,身子己經(jīng)出現(xiàn)在后堂門口,一足點(diǎn)在門檻上正要入內(nèi),身子卻猛地僵住,有一種讓自己極為熟悉的窒息感撲面而來,一路以來高高飛揚(yáng)的心似是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腳,踩到看不見底的探谷之中。 只見后堂里坐著兩人,左邊那人一襲白衣,飄飄然有灌纓離塵的情俊之色,便是圣藏影。而右邊那人……藏青色的衣服似是夜晚的天幕,一雙烏黑幽遼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看過來,拉長聲音道:真巧啊,難得在這里碰到云弟,看你似是得了什么寶貝,可否讓我一觀啊 方、少、良!曲醉云頓時渾身僵硬,手腳發(fā)涼,這己經(jīng)跨過門檻的半個身子想動都動不了。 圣藏影白眼看向方少良,轉(zhuǎn)而對曲醉云笑道:醉云進(jìn)來,別理你大表哥那陽匿氣的勁兒,你母親都許你每個月出來幾趟了,他還能當(dāng)家長管你不成而且我昨日剛得了一把好琵琶,正想彈給你聽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