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不為所動
第146章不為所動 要不是黎晏早知道陳正廷暗地里可能做過的那些齷齪事,此時聽他這樣子義正詞嚴的講大道理,恐怕真要以為,眼前這個中年男人,是個再正直沒有的了。 他嗤笑的表情顯然是不屑,落在陳正廷的眼中,便全成了嘲諷和挑釁。 他活了三四十年,魏業(yè)白手起家沒能與他一爭高低時,他獨占鰲頭,風(fēng)光得意,陳家那時幾乎一家獨大,即便是魏業(yè)與他爭氣鋒芒,人前人后他也受了不少的尊敬,鮮少有人這樣明目張膽的在他面前表現(xiàn)出不屑,更少有人會這般挑釁他。 眼前的少年郎,年紀不大,口氣卻不小,做出一副說和的姿態(tài),可他又憑什么? 那頭杜啟崖實在不敢開口說,這位殿下已經(jīng)明著叫他閉嘴了,他還開口,那不是自己找死嗎? 于是他想了想,不動聲色的拿腳尖兒踢了一旁跪著的陳昱明一把。 陳昱明抬了頭看他,眼中全是茫然神色。 杜啟崖面色一沉,這孩子真是個不知事兒的,眼下他親爹和齊王殿下僵持上了,就像是他先前那樣子,一樣的不知道對面站著的便是當(dāng)今齊王,萬一等會兒說出什么不中聽的話來,那才更壞了大事呢。 他這樣子拿眼神示意,是他實在沒法開口,可陳昱明又沒叫齊王威脅,一時口快脫口而出,哪怕喊出一聲齊王殿下,陳正廷在場面上混跡這么多年的人,還能聽不出什么意思來嗎? 偏這孩子這樣蠢笨,一副不明事理的模樣,叫他看來頭疼。 杜啟崖黑著臉低頭看他,等了須臾又抬頭往黎晏的方向丟了個眼色,指尖卻指向了陳正廷那頭。 要說陳昱明不聰明,他是真的不機靈,但是這會子腦子倒也轉(zhuǎn)得快,一見這情形,好似明白了什么。 可是沒等到他開口,陳正廷已經(jīng)怒不可遏了“小子無知,論年紀講來,我也是長輩,你這副姿態(tài),是哪里來的規(guī)矩?我看你一身錦衣華服,器宇軒昂,想也是大家出身,怎得出門行走,卻這樣無知無畏,便是遇上長輩,也如此桀驁,毫無謙卑姿態(tài),反倒與我說起道理來?” 他一面說,一面嗤了一嗓子,倒像是回了黎晏的那一聲嗤笑和譏諷“難道我說的不是正經(jīng)道理嗎?你原是魏家的朋友,站在此處與我講道理,叫我如何聽了你的?” 黎晏嚯了一聲“陳老爺架子端的大,道理講的也大,只是如此說來,陳老爺?shù)故莻€最剛正不阿的,一向是幫理不幫親,那自然你就也是認理不認親了?那我倒想問一問,我們幾個在你陳家的茶樓吃茶,那是花了銀子的,沒有缺你一兩,更沒有短你一錢你陳家開門做生意,茶樓酒肆迎來送往,人家說什么的便都有,嘴長在我身上,要說什么,自然是我的自由,誠然我今日論了你陳家是非短長,可這位陳三爺,出手傷人,惡言相加,陳老爺,這是個什么道理呢?” 他說著,雙手往胸前一環(huán),好整以暇的打量著陳正廷“他既不規(guī)矩,嘴里不干不凈的,我動手打了他,那是他合該受著,怎么反倒叫囂著要押了我們來送官?我倒看不懂,你陳家素日在湖州,就是這等作為嗎?你陳家家大業(yè)大,原本該規(guī)矩大,門風(fēng)嚴謹,陳老爺為人清直,昔年在京城時,也是名頭叫的響的,難不成現(xiàn)在回了湖州窩著,就不知道如何教導(dǎo)約束子侄家人了嗎?” 黎晏這么一大車話丟出來,字字句句往陳正廷胸口扎,每一個字都要見了血才算完的。 陳正廷聽來當(dāng)然不受用,心里百般的不是個滋味。 這三個兒子中,最不爭氣、最不中用的,就是這個小兒子,從前他胡鬧,大多也懶得管,橫豎湖州城中他翻不了天,出了什么事都有家里兜著。 這樣的話,杜啟崖從前倒也說過,是他不當(dāng)回事,沒放在心上,只想著既撒開了手,那就索性撂開,打他小的時候沒約束好,如今長大了,反倒這樣子去管教,孩子不聽,那也是正常的事兒。 但是 陳正廷眼神一變“我便說你不知道是誰家來的無知小子,先前我說的話,你倒像是一句沒聽進去,這樣子的話,竟還要把后頭的這些話說給我聽?家中子侄如何,是我陳家的事,你站在湖州知府衙門的大堂上,張口便數(shù)落我陳家門風(fēng)如何,這是你一個后生晚輩該管的嗎?” 杜啟崖聽著心驚rou跳的,這位殿下倒像是故意的 他心下一頓。 別真的是故意來找麻煩的吧? 帶著魏家人一起來的,那八成得是為了孫昶的事兒,這會子故意來找陳家人的麻煩,合情合理啊。 可是陳正廷還不知他的身份,一會兒真的說紅了眼,說到底,還是對陳正廷最不利啊。 這個陳昱明,跪在那里像看戲似的,竟事不關(guān)己嗎? 眼下已經(jīng)說到了這份兒上,齊王還不肯亮明身份,杜啟崖暗暗心驚,只怕這是要誘著陳正廷說出大不敬的話來了 他一回頭,惡狠狠地瞪陳昱明一眼。 陳昱明打了個激靈,那眼神銳利的很,鷹一般的,他感覺后背幾乎叫瞪穿了。 他頓了頓,又暗自清了一把嗓子,這時才揚了聲叫了聲爹“您這么跟齊王殿下說話,實在是不大敬著殿下了!” 陳昱明那里話音落下,杜啟崖立時便倒吸了口涼氣。 這個混賬東西! 果然黎晏臉色一變“杜知府,你倒是個伶俐的人啊?!?/br> 杜啟崖慌了神,雙膝一并,膝頭再一軟,幾乎就跪了下去。 黎晏擺手攔了一把“說出來也是堂堂的四品知府,動輒便下跪,還是在你知府衙門的大堂上,實在不像樣子,起來吧,甭跪了,你做都做了,叫我發(fā)現(xiàn)了再來請罪,這是眼里有我,還是眼里沒我呢?” 杜啟崖便跪也不是,不跪更不是,可一抬眼,偷偷地瞧見了黎晏的臉色,嚇了一跳,便趕忙站直了身子。 他掖著手索性退到一旁去,左右想了想,眼下開脫辯解,齊王也未必會聽,倒不如實話實說,還能落個實誠二字。 念及此,他心神一定“殿下您知道,陳家和下官家里,畢竟有姻親關(guān)系。今次陳正廷這樣跑到知府衙門來,恐怕也是聽說了陳昱明的糊涂事,只是見了您,又看陳昱明臉上傷成這樣,跪倒在地,再加上魏家大爺又在,他才一時錯了主意,說了不該說的話。這里頭既有個親戚情分,下官更不敢看他越發(fā)對您不恭,這才這才” “行了,說來說去,都是你們的道理,本王還追究,倒像是本王不通情達理。你是為了親戚間的情分,我追究你什么?為著你重情重義,難道還下手罰你?”黎晏環(huán)在胸前的手又垂回了身側(cè)去,這會子身份亮明了,話也都攤開來說了,他索性四處掃了一圈,挑了個官帽椅坐了過去。 等他坐下了,才挑著眉去看陳正廷“陳老爺,現(xiàn)下又是怎么說呢?” 陳正廷是徹底愣住了的。 湖州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富庶原比不上兩浙一代,卻也算是百姓安居的地方,其實這里的百姓不怎么見過大世面,是因為很少有大人物到他們湖州走上一走。 歷年朝廷派了欽差各地巡察,過去的十年間,能有那么一兩年是派到湖州的,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 他如何能想得到,齊王黎晏,就身在湖州,和魏子期一起 他此時才去看魏鸞,一下便明白過來,這就是魏家那個二姑娘了。 陳正廷開始仔細的回想自己那些話,到底有哪里,是對黎晏不恭不敬了的。 他現(xiàn)在明白過來,小兒子一聲提醒,其實是杜啟崖的意思,而先前黎晏那幾次擺手,有意的打斷杜啟崖的話,也是那是齊王殿下不叫他說,刻意的不許自己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陳正廷便一擰眉,合著這是到湖州來給孫家人撐腰的嗎? 眼下去賠罪,去告饒,越是糾纏下去,只怕越是叫齊王拿著話柄,到頭來,對他和陳家一點好處也沒有。 在孫昶的案子上,他已經(jīng)吃了不少的虧,也已經(jīng)十分的鬧心,杜啟崖幾次三番的推諉不見,到現(xiàn)在也沒有把這個案子給斷了,要是在齊王面前再吃了虧,那陳家豈不是委屈死? 他是個生意人,賠本的買賣從來不干,這趟丟了長子的命,要是不能連皮帶rou的咬下孫家一口,叫他們家非死即傷,那算什么?這不是活打了陳家的臉嗎?將來在湖州,他們家還拿什么去立足呢? 湖州城中的百姓們,這幾個月以來,茶余飯后,便已經(jīng)很是把這件案子當(dāng)做談資,外頭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什么的都有,陳家的生意雖然沒有受到什么大的影響,但影響總歸還是有的,上個月青州才退了兩筆茶葉的生意,說來說去,覺得什么不吉利,剛開了春要起買賣,家里出了人命案,官府還壓著一直不給判,這實在是太不吉利了。 陳正廷心里清楚得很,做生意的人大多信這些,這是怕昱卿陰魂不散,到時候繞著家宅不肯離去,那說到底損的都是陳家的陰德,人家當(dāng)然不愿意這時候再和陳家有生意的往來,就怕連累了自己,一整年的生意都要不順的。 后來的大半個月,各處要退茶葉單子的就多起來,一來二去的,少說有十幾萬兩銀子搭了進去。 現(xiàn)在他逼著杜啟崖早日結(jié)案,若能早早的了結(jié)了,這些損失就還能勉強找補回來,可要還是這樣一味的拖延,那損失只會越來越大。 眼下見了齊王,他不愿再叫齊王追究這些,怕節(jié)外生枝,那案子就更要一拖再拖了,這趟他陪著魏家人過來,保不齊就是為了保孫昶一條命呢。 陳正廷心念微動,竟一撂長衫下擺處,沖著黎晏的方向,直挺挺的就跪了下去。 黎晏倒是沒覺得如何意外,反倒是魏子期,大感意外。 陳正廷雖是個商人,但他也是個有骨氣的商人,在京城的那幾年,面對權(quán)貴,也少有彎一彎腰的時候,這一點,其實比他爹要做得更好,至少不像他爹那樣子圓滑,那樣子長袖善舞。 可是今天,他對著黎晏這樣一跪 魏子期皺了眉,下意識的往黎晏身側(cè)靠了靠。 黎晏收起臉上的戲謔“陳老爺,方才你與本王論什么長輩晚輩,如今這一跪,本王到底是受得起,還是受不起呢?” 這是有意刁難,陳正廷不是聽不出來,可他只能硬著頭皮接了這話茬兒“殿下尊貴無比,不要說草民這一跪,就是三叩九拜,殿下也沒有受不起的?!?/br> 他一面說,一面竟真的伏地叩首拜了下去。 這一拜,拜的禮很長,等做完了禮,他再直起腰來,眼眶竟有些濕潤泛紅“殿下這趟到湖州來,草民大約知道您為了什么來,草民這一跪,為先前的無知狂妄向殿下您賠罪,請您大人有大量,念著草民不知情,不要計較草民。”陳正廷的聲音里染上了哽咽,緊跟著就又拜下去一禮。 只是這后來的一拜,他沒有再直起身,就那樣趴伏在地上,開口的聲音也是悶悶的“草民有一子,月前為孫昶所殺,人證物證俱在,可是知府衙門卻扣下這樁案子,到如今數(shù)月過去,案子仍舊未曾了結(jié)。殿下,您是大梁的齊王殿下,草民求您為草民做主,還草民那苦命的兒子一個公道吧!” 這算什么呢? 要說他是惡人先告狀,其實也算不上,畢竟陳昱卿死了,死在孫昶手上,這些都是事實。 陳正廷其實很聰明,他不會想不到,黎晏到湖州,必定已知案情其中的緣由,來龍去脈一概都清楚,可是陳昱卿前搶民女這事兒,到底不光彩,他便索性不提,連一筆帶過都沒有的,把話說的和軟又可憐,這幅姿態(tài)做的這樣低,也實在叫人可憐他當(dāng)?shù)牟蝗菀住?/br> 然則黎晏那里,卻絲毫不為所動“那你的意思,杜知府在其位不謀其政,朝廷的四品知府,這樣簡單的案子,卻一拖再拖,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