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另有用心
第148章另有用心 黎晏果真是了解她的。 眼下連她大哥都顯然吃了一驚,站在那里幾乎目瞪口呆,好半天也只是丟出鸞兒二字,那音調(diào)明顯的上揚,充滿了難以置信。 其實又有什么好驚詫的呢? 魏鸞垂下眼皮,交疊在一起的小手攥了攥自個兒的衣角下擺處。 會生出這樣的心思來,一點也不奇怪才對。 她知曉舅舅和舅母做得不對,也為此生氣過,齊娘當初還一個勁兒的勸她,唯恐她氣壞了身子。 可那又怎么樣呢? 如果說陳家清清白白,又或是她表哥素來都是沒輕沒重,一向孟浪輕狂,那她便也覺得沒什么了,橫豎不知輕重的人,早晚也是要給自己招惹禍端和是非,如今只是得罪一個陳家,失手殺了陳家人,拿他一條命抵出去,是他自己的命數(shù),合該他自己受著,也省的將來禍闖的再大些,連家里頭一并連累。 然則現(xiàn)下最要緊的,是陳家原就心懷鬼胎,一貫都不是什么清正的人家,要說一身正氣,那同陳家是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的。 她之所以把這樣的心思掩起來,并不是真的以為,殺人償命——這里頭總歸分了情形不同,如孫昶今次這般,懲處是該有,可他真的就該死嗎?不要說陳家是不是真的動了手腳了,哪怕是沒有,他陳昱卿當街強搶民女,那不是仗勢欺人的?叫人碰上了,一時失手把他打死了,真的就那么罪不可?。?/br> 恐怕未必。 但是從一開始魏鸞就知道,她父兄無心救人……爹就算了,連大哥都覺得不該插手不該救,如此一來,她連個商量說話的人都沒有,這樣的心思,自然也就不能再開口,不然叫爹和大哥以為,她是小女兒柔腸一副,心太軟,還要胡鬧纏著他們想法子救人,平白的給爹和大哥增添煩擾。 至于黎晏嘛——這樣的事情原就與他無關(guān),在他的眼里,何時能夠看到一個孫昶了呢?可是她開口,他就勢必會想盡辦法滿足她的要求,而這是她所不愿的。 誠如她現(xiàn)在說的,黎晏這是把燙手的山芋從杜啟崖手上接過來,一個弄不好,連他自己的名聲都會被連累。 陛下是不會對他怎么樣,可如若是失了民心的事,小懲大誡總歸少不了,好歹是要給湖州百姓一個交代的。 魏鸞輕咬著下嘴唇,一直低著的頭,終于又抬起來“你說的不錯,你也很了解我,其實你從一開始就應(yīng)該懷疑過,只是我盡力的掩飾,從不敢表露分毫,連你也差點叫我糊弄過去,以為我真的不想救人?!?/br> 黎晏無聲的嘆息,她眼底的傷懷他不是看不見“你怕麻煩別人,難道也怕麻煩我嗎?” “這不是麻不麻煩的事兒?!蔽蝴[搖著頭說并不是這樣,“這十幾年來,有什么事是我跟你開不了口的,又有什么是我怕麻煩了你的呢?”她一面說,一面去回想,臨了了,又補了兩句,“你自己想想就知道是沒有的。我表哥的事情,我只是不想連累你名聲受損,我要是開了口,你當然能保住他一條命,陳家在湖州再如何一手遮天,難道你出面要保人,他們家還能鬧翻了天不成?” 所以她今次會生氣。 黎晏懸著心提著的那口氣,略略松下來“那你信不信我呢?” 魏鸞如何不信他?可是她難免會擔憂…… 那頭魏子期一直是黑著個臉的,打從黎晏說出那句“你想救他”,他的面色就再也沒舒緩下來。 他不懂,看著那樣懂事的魏鸞,怎么會一直存了救人的心思呢? 然則這會子還在街上,且黎晏也在,他不好多說什么,怕話說的重了,魏鸞面上掛不住,黎晏就更要給他使臉色,于是他吞了口口水,再三的忍耐,到底把那些已然到了嘴邊的話又給咽回了肚子里去。 魏子期吸了吸鼻子“殿下要案子的卷宗,又說了這么一大車的話,如果我沒猜測,殿下是想完成鸞兒的心愿,救下我表哥的?” 黎晏翻了個眼皮,確實是沒什么好臉色,丟了個白眼過去“不然你以為呢?” 魏子期簡直是在說廢話。 他要不是為著魏鸞的這份兒心,怎么可能從杜啟崖手上把這案子接過來。 他難道不知道這個是麻煩?要救人,還要保全名聲,要緊的是魏鸞的名聲,他要周全的便很多。 陳家再怎么不敢惹他,這樣的殺子之仇,人家家里又不是沒氣性的,等將來案子了結(jié),那說什么不還是憑他們一張嘴? 黎晏嗤了聲“我不為了救人,何必費這些事兒?!?/br> 魏子期呼吸一窒“那殿下今日大鬧陳家茶樓,也是為了這個。茶樓中那樣的布局,殿下篤定了,一定會有陳家人在雅間旁聽,為的就是聽那些嚼舌根的話,只是今日碰上殿下的運氣又好,遇上的正好是那個有勇無謀的陳昱明,反倒愈發(fā)成全了殿下,徑直鬧到了府衙去。見了杜知府,殿下亮明身份,再把這案子要過來,一切似乎都順理成章?!?/br> 黎晏面上全是坦然,事情到了眼下了,他當然也沒必要藏著掖著了,他甚至能猜到魏子期后頭會問什么—— 故而他把肩頭一聳“其實你們也不必想的那樣多,陳家素日在湖州,未必是什么好的,至少陳家兄弟幾個,尤其是這個陳昱卿——”他嘖了兩聲,“浪蕩公子,人家能說他什么好?我自然有我的分寸,孫昶本來也不是不能救,只不過……” 黎晏擰起眉頭來,不再看魏子期,連帶著語氣都柔和下來“阿鸞,你舅舅和舅母,是不是也沒告訴過你們,去歲孫昶把湖州茶葉價格壓低了三成的事情?” 魏鸞點了頭,這事兒她的確是不知道的,今天在堂上聽見陳正廷說起,她也吃了一驚。 現(xiàn)下黎晏問起來,她又少不了想替孫昶辯白幾句“可表哥有這個本事,能叫湖州的茶農(nóng)心甘情愿的把手上的余茶賣給他,買賣嘛,本來就是各憑本事的,人家的買賣既談成了,陳家又眼紅個什么勁兒呢?再者說,今年表哥來收茶,可沒按著去年壓低人家三成的價格吧?照理來說,孫家也不算是虧心做買賣的,當初生意不景氣,傻子才會按往年的價格來收茶,難不成陳家就那樣大度,會照往年的價格給茶農(nóng)?” 黎晏忍住了笑意,這丫頭倒好了,眼下把話說開了,知道她一心是想要救孫昶了,就索性也不藏著掖著,他不過問了這么一句,她倒一大堆的話來替孫昶開脫說情似的。 他搖了搖頭“我沒說孫昶辦的不對,今日堂上陳正廷說起,我便在想,他這個話幾分真幾分假,陳家當初又抱著什么心態(tài)做壁上觀——其實咱們心知肚明,誰也不是傻子,陳正廷自個兒說了那番話,大抵也沒指望我能聽進去?!?/br> 魏子期一撇嘴,心說那是了,有鸞兒在呢,陳正廷又不是涉世未深的毛頭小子,還能指望你聽進去,心疼心疼陳家的遭遇了? 只是他又不懂,既不是說孫昶這事兒辦的不夠敞亮,為何又眼下問起來? 要救孫昶他是不情愿的,說到底只是加深和陳家之間的仇恨與矛盾,孫家卻未必真的感激他們什么,他也不是幾年前的那個他,有些心思放下了,現(xiàn)如今只想魏家能更好一些。 是以魏子期頓了須臾“殿下問這個,又不是為了指責表哥辦事兒不敞亮,那是覺得,我舅舅和舅母今次到齊州,卻嘴里沒多少的實話,殿下覺得他們?yōu)槿瞬粔蛱故巻幔俊?/br> “多少有這么個意思,而且我們應(yīng)該去見一見孫昶?!蓖鹤悠谡f起話,黎晏總是少了耐心,敷衍更多,不耐煩的情緒在臉上都能瞧得見,“你舅舅舅母說了謊,卻不知他們還瞞了多少事,說來也有趣兒,他們是為了救孩子的,卻還要在你們這里扯個謊,倒也不怕耽擱了救人。” 魏鸞瞧他這幅神情模樣,生怕兩個人再起了爭執(zhí),于是趕在她兄長前頭開了口“你想問出什么呢?” 黎晏臉上這才又有了笑意“你不是說了嗎,只怕去歲那些茶農(nóng)茶商,也是心甘情愿把茶葉賣給你表哥的。既然是這樣,那你表哥為人處事就應(yīng)該還算不錯,至少和這些個茶農(nóng)交情不錯。而且按陳正廷說的,恐怕這些個散戶,和陳家相處的并不怎么融洽。我們少到湖州,不大清楚湖州究竟是如何的,只是我想來,陳家以往一家獨大的做生意,只怕沒少做欺負人的事兒,壓人家的價兒,不像是你表哥干的事兒,倒更像是陳家干的?!?/br> 魏鸞眼睛略一瞇,沒多會兒的工夫腦子就轉(zhuǎn)過了彎兒來。 她拖長了音調(diào)哦的一聲,面上全是了悟“要救人,還得讓湖州百姓說不出什么,便是陳家說破了天,我表哥能活著,如若變成了合情合理的一件事,今后就省去了許多麻煩?!?/br> 他說是,眼底是笑意,更有欣慰“你很聰明,也懂得我心中所想?!?/br> “但哪有這樣容易的事情?”魏子期那里眉頭緊鎖,“殿下想的,是問一問表哥,去年來湖州談生意的時候,如何說通了那些茶農(nóng),而孫家收回去的茶葉,又都是從什么人手上收走的。既是做茶農(nóng)的,多少有些家底,在這湖州城中,勉強說得上話,回頭要放人,有他們幫著,能省很多麻煩和力氣??墒堑钕略趺床幌胍幌搿衲晟饨┳×耍F(xiàn)如今到了五月份,新茶都沒收上來,表哥為這個在湖州待了快兩個月,現(xiàn)在還鬧出這樣的事情,為的是什么?” 黎晏面色一沉“是那些茶農(nóng)不敢得罪陳家?!?/br> 魏子期說正是“他們是有心把茶賣給孫家的,但還要在湖州立足,從前被陳家壓著壓慣了,也壓怕了。這茶葉賣給了孫家不打緊,怕的是將來陳家報復,所以陳昱卿價未必給的十分高,卻仗勢欺人不許他們賣。殿下瞧,他們果真沒有賣,便足可見陳家在湖州的震懾力了?,F(xiàn)在殿下想通過這些人,幫著您一起救下我表哥——” 他拖了拖尾音,其實聲音里帶著些許的不屑,那樣的意味雖然不濃郁,卻不是聽不出來。 魏鸞倒吸口氣“大哥?!?/br> 她低聲叫,黎晏臉色也越發(fā)難看“如果照你說的,杜啟崖也不敢拖延這么久了?!?/br> 魏子期說的是正經(jīng)道理,他心下也明白,要想真正叫那些茶農(nóng)松口,承認了孫昶為人是坦率直爽的,今次殺人真的是失手而已,絕非蓄意謀害,那只有打壓的陳家難以再似從前那般。 可是如此一來,豈不是又正好順了魏業(yè)的心意嗎? 魏業(yè)要的是什么,他早就跟魏鸞說過,眼下魏子期這么一番話,怎么聽怎么像是逼著他做這樣的決定呢? 黎晏連聲咂舌,兩只手往身后一背,終于正視起魏子期“子期,你說這樣的話,又有沒有私心呢?你是在告訴我,陳家一日在湖州做著‘地頭蛇’,我想救了人還保全名聲,就一日不可能。我想做成的事,只有先打壓了陳家,才能做得到辦得成,至少在那些茶農(nóng)的眼里,有齊王撐腰,便不怕陳家來日尋釁,或是將來難在湖州立足。子期,你真的是為救人做盤算,還是另有成算呢?” 魏鸞的一顆心霎時間揪起來。 黎晏話里有話,且那一層意思,大家心照不宣罷了。 早在離開齊州前,她就知道了的。 只是她不清楚,大哥又是否和爹的心思一樣呢? 人家說父子連心,這么多年來,大哥跟著爹東奔西跑,是不是早就真的和爹是一條心的,無論什么事…… 生意場上的陰謀詭計,她不想知道,更沒有興趣接觸,但爹和大哥好像一直都把她算計進去了嗎? 魏鸞攥在一起的小手愈發(fā)攥緊了,剛養(yǎng)起來三兩分的指甲,幾乎掐進了手心兒里去。嬌鸞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