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桃花
天道喜弄人。 也許是因為許探花先前不信鬼怪的意志太堅定,取悅了他老人家,府衙一行之后,他便與塵外和鬼仙妖魔牽扯了一個徹底。 ****** 當日辭別了許婷,許宣和凌流快馬加鞭一路北上,他們身上的晦氣似乎是在那個竹林被散盡了,幾日都一帆風順,僅僅花了七日便到了遺絲湖畔,遇大雨,在湖邊的棧暫歇。 翌日,雨依舊,遺絲湖邊天沉云暗,風卷蘆葦,陰氣沉沉。許宣在渡口探了一日,發(fā)現(xiàn)除了一條破舊的漁船再無其他船家,便和凌流商量兩人準備再等幾日。三日后雨未停,卻等來了一個叫做董溪石的書生。 此時并非趕學的時節(jié),棧里沒有幾個同齡的讀書人,三人自然而然地湊到了一塊,一次酒席論學后竟發(fā)現(xiàn)極投緣,還是一個目的地,頓時驚喜萬分。然而幾人在棧煮酒飲茶,又磨三日,遺絲湖上依然風卷云涌,絲毫不見放晴的意思。 平白蹉跎了幾日,一行人有些心浮氣躁,與當?shù)厝藛柫擞謫栠@雨,未果后,決定冒雨渡湖。 “真是萬萬沒想到此行運氣會如此之差?!?/br> 董溪石苦笑搖頭,許宣輕拍他肩膀安慰道: “這不至少遇到了我和天安,怎么說也不算太差吧?” “是啊少爺!遇到許公子他們是真的好運氣呢。” 董溪石的書童附和了一句,接過董溪石手中的暖爐換了炭,許宣抬頭,看到凌流撐著傘皺著眉走了回來。 “怎么了?” 許宣心里咯噔一下,不知為何有種意料之中的不安。 “那老伯說這幾日湖邊只有他家一條船,而且每次只能載三個人,我們這次怕是要分流了?!?/br> 凌流身后的湖水隨風澎湃而起,水聲與風相伴呼嘯,聽著像是百鬼齊鳴。許宣望了一眼湖邊窄小的渡口,垂眸道: “我一個人走你們之后回來的那趟船,天安你先陪著他們過去。” 董溪石原想推辭,凌流卻是望了一眼許宣后點了頭,嘻嘻哈哈地打著圓場推董溪石和他書童上船:“你們別推辭了,漢文他與我都自幼習武,怎么都有幾分自保之力。他叫我陪你們?nèi)?,一是因為擔心你們,二就是對自己的自信得要命?!?/br> “……那是?!?/br> 許宣摸了摸鼻子,笑著看著董溪石和凌流上了船,一條烏篷小舟像是葉子一般浮在遺絲湖里,飄搖著消失在了雨水里。 人多時暖意似是被扣著,讓許宣在風雨里站了許久也沒有感受到濕涼。此時只剩一人獨對波濤,原先消失的冷氣便席卷著濕潮,蔓延重奔而來。天色依舊像是燒完的香灰,暗沉地讓人心中不愉,眼前天水間墨色一片,只有旗桿上已經(jīng)殘破不堪,明滅不定的紅色燈籠還有著幾分人間顏色。 等到許宣感覺自己身上的暖意散得快有八分,波濤里那猶如才出現(xiàn)了猶如蟲豸一樣的黑點。老漁夫哆哆嗦嗦把船靠在岸邊,對著他苦笑: “要不是先前應(yīng)了小公子你,這趟我也是不想走了。來,上來,我們得趕快,我覺得這雨水怕是又要變大了哈!” 許宣應(yīng)聲,緩步上船,剛進了船篷,就聽到不遠處有人高呼: “船家!稍等!等等!” 老漁夫停了要起的船,許宣在船篷內(nèi)聽著他與來人交談。 “船家!我們要去這遺絲湖對岸,可否載我們一程?!?/br> “這有點不好說,我這船已經(jīng)被這里面的小公子包了,要不你和這小公子商量商量?” 許宣聽到這,走到簾子前一把掀了開來,對著老漁夫道: “雨大,擠擠也比站在這風里好,你叫他們進來罷?!?/br> 喊完許宣也沒多看,抱著自己的劍便回篷內(nèi)找了個位置閉目休息。外邊似乎又好生推攘了一番,才沒了聲,緊接著船體一沉,許宣睜眼,看到一白一玄兩個人坐在了自己的對面。 許宣望去時,那個約十五六的半大白衣少年正在收傘,見許宣看他,抖了抖傘上的雨水對著他淺淺一笑。船內(nèi)燈火昏暗,但是許宣還是在搖搖晃晃中看清了白衣少年眼梢的紅色。心里一激靈,越看這張臉越覺得眼熟。 “這位小公子?”許宣笑問:“敢問?是否認識一個叫做白宿真的少女?比你大上幾歲,穿著一襲白裙?!?/br> “……為何這么問?大哥哥是認識那jiejie么?” 小少年理了理紅傘上捆上的銀色絲線,眼中帶著幾分刻意,嘴上卻聲線拖得甜膩,回道。 “這……碰水相逢點頭之交而已。小公子可認識?那大jiejie于我有恩,所以我想著要和她報恩。今天看小公子你容貌和她有八分相似,所以才來問你?!?/br> “想找她報恩?” 白衣少年眼睛一彎,聲音里帶了十分的揶揄:“大哥哥你和她緣定三生,必會再見?!?/br> 兩人的對話再次尷尬地切斷,許宣臉上微燒,張口想要再尋話題,白衣的小少年卻閉目往后一躺,嘟著嘴,似是疲乏休息了。 許宣只能作罷,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轉(zhuǎn)頭望向玄衣男子。這位的態(tài)度比白衣少年冰冷很多,見他望去,沉默地擰了眉,瞥他一眼便轉(zhuǎn)過了頭,高高扎起的馬尾和散落的碎發(fā)隨著動作流到了胸前,擋住了一半的臉和許宣探究的視線。 在墨色的發(fā)后,許宣隱綽地瞧見,玄衣男子右邊的眉毛是斷的。 ****** 一路無話,兩個時辰后船只平安無事地停在了湖案。玄衣男子一到岸便走了,許宣轉(zhuǎn)頭和老漁夫溫言講了幾句,回頭白衣少年也不知何時沒了蹤影。 “小公子,路上小心啊。聽說翠峰書院最近不大太平?!?/br> “多謝老人家了。” 許宣辭別了老漁夫,便不顧風雨直直向著先前與凌流和董溪石約好的棧奔去,總算在戌時見到了兩張熟悉的臉。三人聚在一起小敘一陣,便各自回了房歇息。 許宣叫來小二燒好熱水,沐浴完走到桌案前,剛拿起燭臺要吹燈上床,卻忽然停下了動作。 在外面喧囂吵鬧的風聲雨聲中,混著奇怪的聲音。像是用指甲抓刮,又像是牙齒打顫,咯咯唧唧地響著?;旌掀渲械哪_步聲不輕不重,從樓下響起,慢慢地靠近許宣所在二樓的廂房。 許宣眨了眨眼睛,吹了燈燭,坐到了桌案旁邊,直直地盯著房門。 所來之人似乎點著燈,原先雜碎無章的腳步聲到了二樓便變得有序了起來,并且逐漸變得輕快,聽上去有著一定的韻律。隔著木門和半間房的距離,許宣聞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在蔓延。 似乎是桃花的味道,但是比起以前聞到的桃花味更濃,更甜。 伴隨花香味而來的是暈眩感,許宣轉(zhuǎn)頭給自己倒了一碗清水,往臉上一潑,隨即屏息走到門前。腳步聲已經(jīng)走過了他所在的廂房,向著二樓末端的房間慢慢移動了過去。 走到門前,許宣想要輕輕地開門,才發(fā)現(xiàn)門已經(jīng)不止何時被人動了手腳,怎么推都沒有動靜。發(fā)現(xiàn)無法沒有聲息地開門后,許宣果斷地放棄了開門,坐回了床上,閉眼養(yǎng)神。 翌日雨停,許宣開門發(fā)覺通暢無阻,在棧內(nèi)視察了一圈,未見異象,遂回二樓欲尋凌流和董溪石。敲了凌流的門沒見回聲,轉(zhuǎn)頭敲了董溪石的門,許久才有人在屋內(nèi)回聲: “何人?” “是我,溪石你還未起來?這可真是出于我意料了,沒想到你竟是在上書院這天賴床?!?/br> “慚愧!漢文你等我一會。” 董溪石在屋內(nèi)折騰了一點時間才出房,衣衫已穿戴整齊,臉上卻是有點缺少血色,眼下發(fā)青。出來見只有許宣一個,奇道: “這天安呢?” “我方才去敲了他的門,不在。我才來敲了你的門,打算結(jié)伴去尋他。”許宣說到這里笑了笑,道: “不過說是尋他,我卻是猜得到他在哪里。” “漢文,你這是又預(yù)謀著要誹謗我了是么!” 許宣話音剛落,這凌天安的聲音就從身后響了起來。董溪石正對著房門,看到了凌流面色紅潤,神采奕奕地拿著一條毛巾試著臉邊,像是剛出過一次汗。 “又去晨練了?” 許宣挑眉,上前拍了拍凌流,趁他不備一把抽了那條滿是汗水的毛巾,塞進了凌流的衣服里。凌流一聲怪叫,毫不顧忌地大開衣襟拿出了毛巾,轉(zhuǎn)頭就要打在許宣臉上。 董溪石含笑在一旁看兩人打鬧,見歇了才喚了住在樓下的書童,三人在大堂用了飯,收拾了東西便往書院走。 剛出棧,還沒走幾步,身后就傳來了一聲喚。 “公子請留步!” 應(yīng)著聲,三四朵桃花從天而降,打在了董溪石頭上。董溪石一怔,整個人呆住,凌流見狀高聲大笑,許宣也按奈不住,上前拍了董溪石幾下,才抬頭望向了出聲處。 棧迎街二樓的廂房,有一處開了窗扇,一個看著約莫二八的粉衣少女倚在窗前,睜著雙含情脈脈的眼睛,癡癡地望著董溪石。 “董兄董兄,你可是有福氣了!這桃花天降??!” 凌流上前,掰了已經(jīng)化成了石頭的董溪石,抬了他的頭要他去看那向他擲花的姑娘。 當朝風氣開放,女子上街持家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更何況男女情誼之事。古時有擲果盈車,而今便有擲花扔帕。未許人家的女子可采了自己喜愛的花卉,或是素白無標示的白絹,在心儀的男子出現(xiàn)時投擲。為了避免誤會,要求這女子丟花,必須在高處,花朵必須過三,且擲完不得離去。 許探花當年高取談話白馬過街時,因為這等雅俗,曾是被嚇到連家都不敢出,唯恐再被京中的閨秀用花砸破了頭。彼時見董溪石像是木頭一樣地被砸,總算是感到了幾分這行為的趣味。 “溪石?” 凌流為了湊熱鬧硬是把董溪石的頭掰起,叫他看那姑娘。誰料他一看,竟是呆了,直直地望著像是真的成了石頭,羞得那姑娘一甩頭關(guān)了窗。凌流目瞪口呆,上前擊肩: “溪石你這是?一見鐘情?你這名字里有石頭,可不是真讓你成石頭的???醒醒?” 董溪石回神,臉色瞬間充紅,擺手丟下許宣和凌流,拔腿就跑。 “去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