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認(rèn)識，也就那么認(rèn)識?！?/br>
    夏幼微與楚追雨的初識其實并不愉快。

    但是夏幼微忘不掉。

    布滿血色和冷眼的幼學(xué)之年里，楚追雨是一道獨特的存在。她不溫暖，冰寒徹骨，但又與他人不同，冷得純粹。

    昔日王朝的描金牡丹夏柚闔著眼，順著許宣的輪廓望向不遠(yuǎn)處楚伊的住處。這個單調(diào)無聊到了極致的女人的院落也如其人，簡練無趣到了沒有一絲屬于普通女兒家的柔軟綺麗。

    和當(dāng)初楚伊在她家住的院落一模一樣。

    ******

    許宣沒想到時機(jī)會如此巧。他攜著夏柚往楚伊的院落趕，迎面便迎上了事主。楚伊正好下了劍，立在門前。

    雖然許宣在見到本人前，早已對著楚伊的長相就著楚群想過幾遍，但是真真見到正主，才發(fā)現(xiàn)想象多貧瘠。

    楚伊與楚群眉目相似，猶如同模刻出，但是又因為些許的差異截然不同。楚群很冷，但是冷得像清晨的薄冰，日光一暖便解凍，氤氤氳氳可以瞧見內(nèi)里因為熱度而盈起的水汽。楚伊卻像一場雪，越下越厚，安靜沒有聲息，寒意愈行愈封。

    楚群確實可以被冠上好看兩字，楚伊比之更甚。楚群身上所有可算不妥的瑕疵，在她身上便是點睛之筆。

    較之楚群更低的眉是墨色染入，比楚群更黑的眼是寒冰鑄成。

    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fēng)之回雪。丹唇外朗，皓齒內(nèi)鮮。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無論是誰，見到這樣一個人，都會忍不住嘆上一句，怎會是人間顏色，怕是仙娥跌落瓊樓。

    “許宣？”

    已經(jīng)在許宣心中被套上了第一美人的三師姐對著他開口，惹得許宣情不自禁一哆嗦，深吸一口氣方敢回話：

    “楚伊師姐。”

    在如此姝色前要說沒有心動，怎么看都是假的。但是無論什么東西，有時候到了極致，便會讓人反而不敢妄想了。這門派不愧是個看臉的，收的弟子一個比一個好看，不知道的怕不是以為這門派靠臉吃飯。

    “楚追雨?！?/br>
    夏柚像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張猶如仙姝的臉，笑意不變地站在一旁，拿著酒壺往楚伊面前湊。楚伊面不改色地打開夏柚?jǐn)D到面前的酒袋，望向許宣：

    “是五師弟許宣么？”許宣點頭，楚伊見之竟微微緩和了臉色：“聽說，這幾日你都與長歌在一起，感覺如何？”

    “長歌師兄很好，他很溫柔?！?/br>
    許宣老老實實地回答了楚伊的問題，在內(nèi)心訕笑。不愧是雙生子，果然十分在意對方，見面就問起弟弟的問題。要是他此時回答楚群不好，也不知道會得到什么反應(yīng)。

    說起楚群，現(xiàn)在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大殿了，自己剛才拋下他獨自面對許若微，等下心情定然極為不佳，得事先準(zhǔn)備點應(yīng)對方式，是照常用藏書哄一哄，還是……

    許宣望向衣帶飄飄的楚伊，開口問道：“楚伊師姐，你認(rèn)識這夏姑娘么？”

    見他那么問，楚伊和夏柚齊齊回頭，望向許宣。夏柚先笑著發(fā)聲，一只手搭在了許宣肩上，道：

    “我與她自幼相識，但是她怕是不肯認(rèn)我?！?/br>
    見她如此，楚伊也不惱，冷冷淡淡地回頭對著許宣道：“我與長歌四歲時離分，我寄居京中夏郡王府中，長歌獨上山門，在望兮門醫(yī)堂以藥吊命。十二時我上山兩人再聚，我與她認(rèn)識八年，之后八年不見?，F(xiàn)雖算舊識，卻并不相熟?！?/br>
    夏柚懶懶散散攤在許宣肩頭，見楚伊說完，對著許宣挑了挑眉，道：

    “看到?jīng)]，就是那么狠心絕情。幸好我不是那普通人，換個正常點的小姑娘，怕不是早就被這冰塊給氣到哭了。認(rèn)識八年的情誼，竟然因為時間長了點就算路人了。”

    楚伊不答，抽出劍對準(zhǔn)許宣，偏頭道：“這次回來，師父叫我和長歌教你劍法，我明日便要再次離山，今日便看看你已經(jīng)學(xué)得如何。我不動手，你對我攻過來?！?/br>
    “你明日就要走？”聽楚伊如此說，夏柚丟了許宣，幾步湊到了她面前質(zhì)問。楚伊罔若未見，直直望許宣。

    許宣見此景象，心中生出幾分憐惜，他多少猜得到夏柚為何對楚伊如此，對自己如此。夏柚對身邊的人始終是有所顧忌的。他想了想，提劍便打算上前解圍，楚伊卻又忽然對他開口：

    “師弟，你以后離夏柚遠(yuǎn)點。你命與這擅法術(shù)者相逆，密交會不得大道?！?/br>
    許宣遙遙看到夏柚的臉色微變，苦笑長嘆，問道：“楚伊師姐，你這說法我以后可要如何是好，不說他人，師父便比之劍術(shù)更擅卜算，入了仙門，怎么可能與擅法者保持距離?！?/br>
    見他那么說，楚伊微微顰了顰眉，打量了一眼夏柚，又回望許宣，似是又想要說什么的樣子。許宣盯著楚伊，也試圖在那張沒有多少波瀾的臉上看出什么言語外的表達(dá)流露，最后卻還是什么都沒解出。

    “總之，小心為上。師弟你根骨極佳，又年齡尚小，即使不刻意修行，平時運功練法幾回，得道也只是時間問題。怕只怕你會被攔在心境關(guān)，沾染因果，徒生冤孽。我不擅卜算，但師父都特意來信要我和長歌至少保你五年，肯定是算出了什么。”

    凡人修煉求飛升，有兩種劫難。一是為了考驗而設(shè)下的各種生死劫，天道步下的明棋；二則是求仙問道者，在劫難相伴的同時，還有心魔關(guān)和心結(jié)關(guān)。

    心魔關(guān)與因果有關(guān)，與修道者本人在人世的各種恩怨情仇相惜相依，故修仙者為了減少心魔關(guān)的風(fēng)險，喜斬情斷欲，斬斷因果，以求減小失敗的可能。望兮門有無情道與有情道，無情道便是走這斬情斷欲，削弱心魔的路子。

    心結(jié)則是包括了本身的各種執(zhí)念，其中又與本人的悟性有所關(guān)系，與平時的悟性九分相似，有所差別的是，修士的心結(jié)，外物可救。雖然極為渺茫，但極為稀罕的天材地寶中，有那么幾樣卻是可以守住靈臺清明，清心結(jié)。

    心魔與心結(jié)都與修士本身心境有關(guān)，故統(tǒng)稱為心境關(guān)。

    “師姐，你是說，我的問題很可能是出在心境關(guān)？”

    楚群不擅長隱藏，許宣在這幾日的相處之中早已多多少少察覺對方的隱瞞部分，此刻楚伊直接指出也不算意外。他素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雖然不算懦弱搖擺，但是離心如磐石，意似鋼鐵還有很大的距離。先前在柳河縣那些道士和尚奇怪的舉動也在拜入師門得了答案，他確實天資方面得天獨厚，天道欲攔他，在心魔關(guān)多加心思實在是情理之中。

    “我看倒是未必?！?/br>
    未等楚伊再答，夏柚插了一檔搶答道：“你楚師姐愛劍如狂，對其他術(shù)法不甚懂，我看你別的不說，桃花禍怕是也不少的。你師父叫你死守在山，這方面倒是可以杜絕不少?！?/br>
    夏柚一邊說，一邊又不知從哪里摸出了一個酒袋，啜了一口，懷著惡意走到許宣面前對他吐了一口酒氣：“只是人生在世，本就是要一個自在逍遙，好不容易逃了俗世，竟然又被這被那拘束，豈不可笑?！?/br>
    這句話夏柚說的時候是面對著許宣，但是眼神卻是對著楚伊的。許宣望了望左邊笑靨如花的夏柚，又望了望右邊冷著一張臉面不改色的楚伊，一時間有點不知如何應(yīng)對。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窘迫，夏柚又笑了幾聲，轉(zhuǎn)身揮了揮長袖，也不繼續(xù)為難他，直接抓著酒袋就走：

    “你沒死，楚追雨也好著，我這趟也算是回本了。你也不用太擔(dān)心我，我早就沒有什么感覺了。倒是小探花你，可要想好，你的好好師姐楚伊定然是沒騙你的，但也夸大其詞，你命中有劫難，對的只是一人，照你師父的話，便是五年內(nèi)你必會再與他相見。如若見面，極有可能會動搖你心境?！?/br>
    “但是劫難本便也是考驗，挺過便是極大機(jī)緣，你，是要躲要逃，還是迎呢？”

    ******

    看著那抹紅色的衣角徹底消失在一側(cè)，許宣咽下了胸口的氣，心中五味紛雜。

    心有不甘，卻又只能忍氣吞聲。此時的心境與當(dāng)初出逃，藏匿時相似又不同。一身雪衣的楚伊站在一側(cè)，依然一言不發(fā)地等著他，許宣恍恍惚惚望著，竟然忽然覺得自己看到了當(dāng)初見過的那個白衣女子白宿真。

    她們不一樣。

    忽如其來，他有那么一點點想念萍水相逢的少女了。人心難測，他自己都不知為何自己會對僅僅幾面之緣的女子如此念念不忘，從第一眼開始，心中就有著奇怪的悸動。

    這并不是一見鐘情，是一種更加微妙而無法理解的感情。他從看到對方的第一眼，就一直有一種熟悉感，但是這熟悉感似乎又與對方的樣子無關(guān)，是一種似乎更加接近于自身的東西。

    他似乎很熟悉對方的氣息，即使他們是第一次見面。但是之后的那位白衣少年又是誰？他們是姐弟么？他們身上給人的味道很像，這又是怎么回事呢？他們兩個身上都有著一種會讓他不自覺放松，安心與親近的感覺。給他這種感覺的人還有師父，但是他們又和師父的感覺不同。

    心魔關(guān)。

    他不知怎么的，覺得自己的心魔關(guān)會是她。

    心事不知何起，未成風(fēng)，一簇霜雪對他迎面砸下。

    “許宣?！?/br>
    身后是熟悉的聲音，許宣轉(zhuǎn)頭，看到楚群站在他身后，對著他皺著眉頭，眼中有著幾絲藏不住關(guān)切。

    “四、師、兄~你這是終于甩掉美人恩了？”

    楚群身上有一種很神秘的能力，至少對許宣來說是如此。原本心中因為夏柚而郁結(jié)未散，堵得發(fā)慌的感受，也在看到小師兄明明關(guān)切，卻想要藏著掖著的臉后頓時一松，笑容上臉。許宣勾著嘴角，忍不住又想要對著小師兄調(diào)侃幾句，動手動腳。

    “……追雨?！?/br>
    楚群望了他一眼，見他還有心情開玩笑，便無視了許宣搭過去的手，走到了楚伊身旁，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你回來了。”

    “是?！?/br>
    楚伊點頭，摸了摸楚群的頭，楚群幾息就恢復(fù)了那張和楚伊一樣的冰塊臉。兩姐弟也不繼續(xù)寒暄對話，只是相互對了一眼，便有了默契，齊齊轉(zhuǎn)身，兩把一模一樣的劍同時對著許宣出鞘：

    “許宣，接劍。”

    “師弟，小心?！?/br>
    白光掠現(xiàn)，事出突然，許宣只來得及踉蹌地拿起劍格擋了一記，整個人因為沖擊向后跌走了好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