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韓威李暉帥軍一路東來，剛剛過了西土梁，就見西州軍中，倉部郎中催義起，率領(lǐng)幾百軍士倉惶而來。

    見到大唐人馬，催義起慌忙下馬，匍匐在地泣不成聲。李暉慌忙下馬扶起，詢問究竟，催義起才哽咽道：“突厥人已占領(lǐng)龜茲，郭都護(hù)父子戰(zhàn)死，尸首被掛城墻，下官奉命堅(jiān)守鴻溝，才”

    眾將聞言頓然火起，即刻兩軍合兵一處，直奔東門。

    臨近城墻，李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遲疑的朝南凝視一會，便帶著隨從縱馬向南而去。

    韓威來到城東，遠(yuǎn)遠(yuǎn)望見郭孝恪父子的尸首被倒掛城墻，城門緊閉，墻上人頭涌動，弓箭如林。

    望著數(shù)日前還在一起說笑飲酒的同僚，竟然如此慘狀，韓威頓時怒火中燒，當(dāng)下傳令速扎草排云梯，即刻攻城。他要讓馬背上的黑熊，知道知道中原人的厲害！

    在攻打焉耆城時，賀魯?shù)膬鹤油欣锘爝M(jìn)城內(nèi)，趁亂打開城門，郭孝恪率先殺進(jìn)了城。那時，韓威尚在杜爾中軍，可以說，伊州兵馬是兵不血刃就開進(jìn)了焉耆城。

    撥換城也是李暉帶人打開的城門，因此，除杜爾和契苾何力強(qiáng)攻過城池外，幾乎都是巧取。

    但此時的韓威是血仇在目，立功心切，匆忙準(zhǔn)備器具就要強(qiáng)攻龜茲城，在他眼里，突厥人只會縱馬揮刀。

    然而，本就打仗經(jīng)驗(yàn)不足的他，竟然忘記了郭孝恪在焉耆吃過突厥人放火的虧，也忘記了前不久的撥換城下，鉄勒勇士被亂石砸得血rou橫飛的情景。

    兩千伊州軍士頭頂草排，口咬利刃，潮水般涌到城下，如雨般的利箭，根本奈何不了滾滾而來的人流。

    轉(zhuǎn)眼間，光滑的城墻上云梯如林，人似群猿，身手矯健者，已然摸到了城垛的邊緣。

    然而，就在一縷欣喜，剛剛掛上韓威的臉上之際，就見城頭突然火起，瓦罐如雨從天而降，剎那間，草排起火，人如落棗。

    緊接著，城上箭如飛蝗，鋪天蓋地，轉(zhuǎn)眼間，攻城軍士便死傷大半。

    韓威頓時驚慌失措，已不知如何是好。幸虧王平在側(cè)，急忙命令弓箭盾牌手向城上放箭，才勉強(qiáng)救回數(shù)百人，并傳令即刻退軍二里扎營。

    2

    李暉雖然進(jìn)過兩次龜茲城，但都沒咋注意城內(nèi)水源情況，有了撥換城的經(jīng)驗(yàn)，他還想故伎重演，巧取古城。

    在城南轉(zhuǎn)悠了一圈，雖然有幾處坎兒井水系，但都沒有明顯流向城內(nèi)，于是斷定，城內(nèi)另有水源。

    李暉正和玉瑩戲說著，鉆井鉆出個好兄弟順子的事，就見王平遠(yuǎn)遠(yuǎn)飛馬而來。

    不及下馬，就見王平上氣不接下氣嚷道：“出大事了！上千兄弟陣亡”

    李暉心里猛地一震，趕忙催馬近前，詢問詳情。王平懊喪的捶胸頓足，近乎哭泣般道：“韓刺史不聽我等勸阻，執(zhí)意強(qiáng)行攻城，不料被突厥人火攻，兩千兄弟，只救回幾百”說著，已泣不成聲。

    這也難怪，那些軍士都是和王平朝夕相處的生死兄弟，征戰(zhàn)半個西域，也沒損失這么多，沒想到，僅僅幾個時辰

    見王平依然沉浸在極度痛苦之中，李暉輕嘆口氣，探身輕撫了下王平的肩膀，兩人便并馬默默回到了營帳。

    夕陽的余暉，已經(jīng)掩飾不住韓威羞紅沮喪的臉面，見李暉進(jìn)帳，歉疚的長吁口氣，便將頭扭向一邊。

    李暉安慰幾句，便默默出帳，和玉瑩騎馬緩緩來到離城不遠(yuǎn)的小樹林，下馬弓腰向前踏勘了一番，又勒馬立在距城一箭之外，靜靜瞅了會掛在城墻，像兩截木樁似的郭氏父子，心如刀絞，淚盈滿眶。

    昔日的叔伯兄弟，轉(zhuǎn)眼間便慘死異鄉(xiāng)，成為孤魂野鬼，不由讓李輝身心感到沉甸甸的難受。

    翌日的晨光剛剛?cè)炯t城墻，就見大唐人馬兵分三路，依然頭頂草排，潮水般沖到城下。

    昨天被火燒箭射吃了大虧，滾滾人潮，離墻十幾步遠(yuǎn)便停止不前，用草排豎成掩體，向城上放箭，一時間箭雨紛飛，不少相向飛射的箭頭相撞，在半空中便雙雙跌落城下。

    由于城下箭雨不斷，城上的飛箭顯得稀落了下來，好像城上的突厥人，嘗到了昨天火燒漢軍的甜頭，有恃無恐的等待漢人像群猿般的爬上城墻。

    就在突厥人都將目光盯著城下漢人的動靜，而略顯松懈時，只見從城側(cè)不遠(yuǎn)的小樹林中，悄然閃處十幾條靈巧的身影，各個背插兵器，手拿飛爪，‘嗖嗖’幾下便躍上了城墻。

    城上的突厥人，正手拿裝滿桐油的瓦罐，和未點(diǎn)燃的火槌，蜷縮在墻垛，只等一聲令下，便點(diǎn)火潑油。

    猛然見有十幾個燕舞虎竄的漢人，手持刀劍，飛掠而來，笨拙的突厥人，驚慌失措的還未直起身子，就被飛掠而來的人給抹了脖子。

    于此同時，城下人潮涌動，梯立人飛，轉(zhuǎn)眼間就有一撥大唐兵將涌上城墻。

    城墻南北兩頭已被手持刀劍的兵將封死，而城下的突厥人見勢不妙，慌忙揮刀上墻，前來馳援。

    然而，擁擠如瘋蟻般的人群，還未上到半墻，李暉就命人用突厥人準(zhǔn)備好的桐油火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一時間，城內(nèi)火光四起，哀聲一片。身穿獸皮的突厥人，背負(fù)著冉冉火苗，像被點(diǎn)燃的老鼠般四散逃竄，滿地打滾。

    李暉趁亂讓人沖下墻，打開城門，就見王平率領(lǐng)大軍洪水般殺進(jìn)城內(nèi)。

    掛尸墻頭的仇，失去戰(zhàn)友兄弟的恨，讓伊州兵將顯得異常勇猛，滾滾洪流漫向大街小巷，灰白的石子路，已被突厥和龜茲軍士的鮮血染紅，橫七豎八的尸體，讓古城顯出地獄般的陰森恐怖。

    然而，城南寺院的鐘聲，依然是那么的悠然和不緊不慢。

    3

    韓威為報昨日之仇，決意要將城內(nèi)的突厥人和龜茲軍隊(duì)，斬盡殺絕。李暉只好主動請命，去守西門。

    盡管，人類已經(jīng)悲哀的發(fā)展到，用殺死對方而壯大自己的程度，但人性的善良，依然在血光紛飛中蠢蠢萌動。

    李暉的主動請纓，和遲緩?fù)涎拥牟椒ィ餐炀攘瞬簧僮晕鏖T惶惶而出的生靈，他并不清楚此舉是否正確，只想能少死幾個人。

    韓威讓人搜變?nèi)?，甚至連寺院都禮貌謹(jǐn)慎的翻了個底朝天，依然不見丞相那利的蹤影。

    這條吃人的餓狼，韓威恨不得生吞了他，以解敗軍損兵之辱。

    慶功宴上是同樣的羊羔rou，同樣的草原馬奶酒，所不同的是，眾將官卻只顧各自悶頭喝酒吃rou，全沒往日喜慶的樣子，損兵折將的傷痛，像陰霾般縈繞在每個人的心頭。

    見韓威長吁短嘆，滿臉自責(zé)懊悔的樣子，李暉反而孩子般‘嘻嘻’笑道：“我奶奶常拿佛家的話來安慰我們，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br>
    見眾人都以異樣的目光瞅著自己，李暉天真一笑，接著道：“凡事都有定數(shù)，既然壽命盡了，誰也攔不住，韓刺史不過是讓他們走的更加體面，為國捐軀?！?/br>
    眾人的目光像是柔和了些，李暉接著道：“我建議，將陣亡的兄弟好生安葬，再請寺院和尚，連做三日的三時系念超度法會，具奶奶說，做法會是冥陽兩利，可以超度亡靈上天?！?/br>
    見眾人的臉色都暖了過來，韓威頓覺釋然道：“這事明天就辦，我親自去趟寺院！”

    話才出口，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沖李暉訕笑道：“寺院的規(guī)矩我不大懂，要不，李將軍隨我一同前去吧？”李暉欣然點(diǎn)頭。

    往日陣亡將士，大都被草草掩埋，有的甚至是拋尸荒野，鷹犬啖食，淪為孤魂野鬼。難怪民間人說：挖礦者是埋了沒死的人，當(dāng)兵者是死了沒埋的人。

    寺院無法容納太多的人，因此建議軍方選派五十人做代表即可，但將士們卻群情激昂，都爭著要送戰(zhàn)友最后一程，寺院見此真情，就索性將法會放在了墳地。

    李暉見大家都爭先恐后的去送亡人，便主動留下守城。和玉瑩并馬說笑的在城中巡視一番，突然想起城南的嘎蛋子。

    說起嘎蛋子也有些來歷，祖上原是前朝戍邊的罪犯，后趁兵荒馬亂，逃到龜茲謀生。

    由于語言不通生活習(xí)慣不一，也很難找到合適的營生，哥哥王三和嫂子秀梅帶著年幼的嘎蛋子，靠幫駝店干些粗活勉強(qiáng)糊口。

    一日，敬軒帶著駝隊(duì)路過，見王三手腳麻利，人也干練，又是西路難得一見的漢人，就倍感親切喜歡。

    閑嘮時，才知王三的身世和不易，敬軒正好打算，在離龜茲不遠(yuǎn)的二道水開家駝店，避免南來北往的駝隊(duì)，都擠進(jìn)城里補(bǔ)水過夜，兩人一拍即合，王三就成了駝店老板。

    等嘎蛋子漸漸長大，王三給娶了房媳婦，又在城里開間百貨鋪?zhàn)?，一來幫駝店采購所需，二來賣些駝隊(duì)留下的殘貨。

    嘎蛋子是個武癡，硬纏著年齡與自己相仿的李暉做師父，實(shí)在扭不過，在敬軒的授意下，也就對付教些實(shí)用的招數(shù)。

    兩個小時的玩伴見面，先是親熱一番，接著便描述了龜茲兵和突厥人追殺漢人的慘狀。

    李暉悵然道：“該來的，遲早要來?！?/br>
    兩人正說著，見秀梅神色略顯慌張的進(jìn)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