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九瓶酒

    “時間還有很長，我?可以等?到你愿意主動開口告訴我的那天。”

    “時間？”他怔了怔，自言自語般地低聲重復(fù)了一次這個字眼，掩藏在碎發(fā)下的?眸子閃過一抹復(fù)雜，抬頭間所?有復(fù)雜的神色又都消失殆盡，只余下一片平靜。

    “但是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琴酒一步一步地走著，一步又一步地靠近，室內(nèi)拖鞋柔軟的?鞋底可以讓腳步聲無限降低，但清水清還是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幾步，而后后背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面冰冷的墻。

    琴酒的?步伐依舊沒有絲毫停頓。

    清水清分心側(cè)目看了一眼雪白的?墻，再轉(zhuǎn)過頭時對方已經(jīng)逼近至他的?面前，兩具身?體之間的?距離縮小?到極限，他幾乎能夠感受到那個人身?上還未完全散去的?冷風。

    琴酒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中帶著毫無掩飾的?強勢，俯身?一字一頓道：“我?建議你不要等?我?的?耐心耗盡以后再決定告訴我?。”

    “時間……”清水清卻還停留在上一句話，像是被這個普通的?字眼蠱惑到了似的?，莫名地咀嚼著這個字眼。他緩緩低下頭，出現(xiàn)在視線中的?是兩雙相似的?室內(nèi)拖鞋。

    他閉上眼睛，做了一個深呼吸，希望以此冷靜下來，貼在背后的?墻壁雖然攜著無法忽視的?涼意，但也能借此讓被酒精侵蝕后的?大腦多清醒幾分。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們之間這種沉默以對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愈發(fā)多了起來，清水清能夠感受到來自頭頂?shù)?注視，但是他此刻竟然沒有勇氣抬起頭——軟弱，他知道這種沉默的?發(fā)生?其?實有時候源自他的?軟弱。

    掛在他們頭頂?shù)?鐘表還在忙碌地轉(zhuǎn)動，大概過了幾秒鐘，也可能是幾分鐘或者更久，琴酒極其?細微地歪了歪頭，諷刺的?笑了一聲，但是在他的?鞋底離開地板的?那一刻，安靜的?室內(nèi)突然響起了一道聲音。

    “我?不是在組織內(nèi)出生?的?，我?起初只是一個普通人?！?/br>
    琴酒退開的?步伐驟然靜止，抬起的?腳重新落回原處。

    “我?的?親生?父母死于?一場車禍?！?/br>
    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在落針可聞的?安全屋內(nèi)響起，仿佛自己在那段過往中只是一個冷眼旁觀的?局外人，冷漠地闡述著什么有關(guān)其?他人的?事情：“我?不知道那是幸運還是不幸，因為我?活下來了……只有我?。”

    那已經(jīng)是很多很多年的?事情了，事故發(fā)生?時他年齡還小?，但是每當想起那一刻時，撲面而來的?熱浪仿佛還近在咫尺，他是被從?變形的?車門里扔出來的?，伴隨著破音的?“活下去”“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在他的?記憶中面容已經(jīng)變得模糊的?父母被頃刻爆發(fā)出來的?烈焰吞噬。

    “我?在孤兒院過了一段還算安逸的?日子，后來有人把我?帶進了組織，就像你知道的?那樣，組織里的?所?有孩子都要統(tǒng)一進行培養(yǎng)和觀察，一些人時常像是在評估貨物一樣對我?評頭論足，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往往都是有關(guān)所?謂的?天賦。”

    他說著說著停了下來，語氣輕松，抬頭半開玩笑地道：“吶，琴酒，我?也算是被寄予厚望長大的?呢?！?/br>
    琴酒看著那雙海藍色的?眼睛，即使幾縷銀色的?碎發(fā)遮去了一小?部?分眸光也依舊掩蓋不住那雙眸子在視覺上蘊含的?最?直觀的?瑰麗，但視線只要再多停留一刻，深看其?中卻唯有無法釋然的?麻木。

    “我?可以抱你嗎？”清水清突然問。

    琴酒沒有說話，主動抬起手臂將對方擁入懷中。

    清水清的?頭被按在一個寬闊的?肩膀上，他們的?身?體明明已經(jīng)幾近完全貼合，他卻仍舊斂著眸子固執(zhí)地重復(fù)了一聲：“我?可以抱你嗎？”

    “嗯?！?/br>
    直到聽到這聲低沉的?肯定的?答復(fù)，他才終于?抬起手臂，像是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緊緊扣住了對方的?腰身?。

    這個有所?依靠、有所?回應(yīng)的?擁抱勉強填補了他飄渺的?安全感和空洞的?胸腔，琴酒的?身?上仿佛帶著一種魔力?，僅需一聲回應(yīng)或者是一個擁抱就可以把他從?焦躁不安的?沼澤中拉出來，于?是他枕著那個肩膀，繼續(xù)說了下去。

    “我?的?養(yǎng)父母都是組織里的?人，他們的?地位并不高，卻也不算很低，至少并非底層人員?！彼ｎD了幾秒，詭異的?寂靜中他們頭頂?shù)?鐘表仍舊在嗒嗒地努力?工作運轉(zhuǎn)，他緩緩道：“不過那并不重要，因為后來他們都死了……那兩個人死得都不太光彩，我?以為組織也不會讓我?活著。”

    他仿佛還能記起那個畫面，他漠然地環(huán)視著“家”中的?空曠，濃烈的?血腥味讓他開始猜測鮮血是否已經(jīng)擴散到了腳下，在生?理性的?無法抑制的?干嘔中，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場發(fā)生?在公?路上的?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

    就這么死去也沒什么不好的?，否則他還能去哪里？這世?上根本沒有他的?容身?之地，與?其?繼續(xù)這種飄渺的?游移，不如陷入永眠的?沉寂。

    那一天，他以為他的?并不算長的?生?命終于?可以走到盡頭。

    所?以他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抗，只是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等?待著死神按響門鈴，等?待著死神鐮刀的?揮下——但是故事的?走向?遠非如此，事實證明，他果然不夠聰明，所?以才永遠都猜不對自己真正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