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絲戲十七(傷情別離)
“前輩,晚輩曾聽尊夫人提起過,您曾找過一個姓柳的道士來破開莊上風(fēng)水,前輩可否將此事一并告知?”蕭灼看著翁老伯終于停下了手上的所有事,心中也替江映雪感到欣慰,對江映雪的稱呼也改變了。 “那道長名叫柳嵐風(fēng),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和娘子雖然每夜都來安撫她的家人,可卻阻止不了這莊上越來越重的陰氣。群鳥不落,花草不生,外界之人偶然到了這里,也被困在迷霧之內(nèi)無法走出,久而久之,便傳言這里鬧鬼。當(dāng)時他初到這里便道出了此地玄機,夜里又見到我與娘子過來,便向我問了緣由,隨后也像我當(dāng)年那般,想要將這五棵柳樹毀了??墒俏沂欠踩耍巢粍泳褪强巢粍佣?,并不會受什么傷害,而他卻是有道行之人,結(jié)果用盡渾身解數(shù),非但沒能撼動半分,反而因此險些毀了根基,于是只能被破放棄。他離開之時和我說,少則載,多則八九年,一定會再回來解了這局。然而十年后我再去尋他,他卻已經(jīng)因戰(zhàn)亂時守護山門離世。哎!”翁老伯說完,自己也感慨了一聲,也不知是感慨柳嵐風(fēng)一心衛(wèi)道,還是感慨自己的希望破滅。 “福生無量天尊!求仁得仁,柳道兄也算是得償所愿了?!贝藭r徐世績也跟著感慨了一句。 因戰(zhàn)亂而離世?蕭灼想了想,四十年前的中原大地還真算得上多事之秋,各方勢力盤踞一方,互相攻伐,雖然涌現(xiàn)出不少有識有志之士,卻大多數(shù)都因一步之差而身隕名裂,即使是千年蕭家,也差點在那個動蕩的年代消亡。只是這些畢竟是凡人之間的事,按照翁老伯所說,柳嵐風(fēng)和他一樣是有修為的道家弟子,那就必定不能擅殺凡人,既然如此,那柳嵐風(fēng)所參與的那場守護山門之戰(zhàn),恐怕也不同尋常吧! 叮鈴!蕭灼還沉浸在思慮中,忽聽得一聲清脆的鈴響,原來是翁老伯收拾好了所用物品,正準(zhǔn)備試試他新畫的這張臉舞動起來是什么效果。三個觀眾放眼望去時,那個白色身影也已經(jīng)有了動作。雖然此時沒有紅臺幕布,沒有管瑟和鳴,但那嬌小的木偶卻在翁老伯的牽引下,映襯著明滅跳動的火光,顯得更加靈動,多了一分不一樣的妖嬈。彼方一牽一引,此方一進一退;上方一拉一提,下方已經(jīng)縱舞如飛。空空夜色,滿天星斗,搖曳的火光或明或暗的映照在那身影之上,明生暗滅,暗起明離,著然若九天仙子一般,令人不愿錯過每一個瞬間。只是隨著那木偶的不斷跳動,原本有些嬌小的身影,仿佛也慢慢變大了起來。 幾人都知道這是江映雪快出來了,也就沒什么大驚小怪的,只是蕭灼心中不明白的是,既然江映雪的臉已經(jīng)恢復(fù),那為何不直接與翁老伯夫妻相聚,為何還在那里空舞?沒有人回答他,江映雪的身影早已脫離翁老伯的控制范圍,猶自不停的跳動,慢慢的,眾人都感到了一絲寒意來襲,徐世績和王君可也下意識的攏了攏衣服。 當(dāng)?shù)谝黄┗w落時,茫茫寒夜最終轉(zhuǎn)作漫天風(fēng)雪,徹天長夜也跟著變成了素裹莊園。飛雪簌簌蕭蕭起,伊人悠悠款款情。江映雪依舊在那里起舞,只是那原本被情郎淡去的淚痕,不知為何又已掛上了眼角。 幻境嗎?蕭灼思忖著,現(xiàn)在的節(jié)氣已步至二月,正是暖冬將去,新春將出的時節(jié),天氣偶爾冷一些不足為奇,但是若說飄起飛雪,那恐怕是不可能的??扇绻@是江映雪用法力制造出來的幻境,那她又為何如此做?做給他和徐世績、王君可看的?蕭灼自認還沒那么大面子!如果不是,那還有誰值得她這么做?又為何這么做? 想到這里,蕭灼趕緊將視線看向早已處在幾人身側(cè)的翁老伯,卻發(fā)現(xiàn)那里原本只有一個的身影,此時已經(jīng)變成了四個。一個是翁老伯原本的身體,還是那副滄桑的容顏,不同的是此時已多了幾分笑容;另一個與翁老伯的身體緊緊挨著,那是翁老伯的魂魄,雪發(fā)滄顏,笑容依舊,看起來似是回憶起了某些愉快的過往一般;而另外兩個,則分立在兩側(cè),一白一黑,分外顯眼,竟然是黑白無常,而其中的黑無常,還是柯老伯! “相公,我們剛成親時我跳的就是這支舞,你還記得嗎?”江映雪終于停下了動作,來到翁老伯身邊,伸手撫向了翁老伯的魂魄。玉指蒼顏,青絲白發(fā),相互守護了一生的兩人,在回憶完初識的場景后,也迎來了別離。 “娘子,許諾你的事,我做到了!蕭公子定會還你家人一個公道,只是以后我不能陪著你了,別怪我!”再次擁護著心愛之人,翁老伯也知道兩人終需離別。 彼時朝朝暮暮,此時悲悲戚戚一百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結(jié)局竟如此令人愴然?蕭灼心有不忍地走上前去,向著黑白無常行禮,開口問道“晚輩見過兩位仙使,不知兩位仙使來到此地,所為何事?” “護魂!”白無常與蕭灼前幾次見到的無常鬼差差不多,語氣同樣有些頗為不耐煩,只是丟下這兩個字,便不再搭理蕭灼。好在柯老伯與蕭灼是舊識,才開口向他解釋道“翁亭硯已年過百歲,人老則靈,魂魄靈性容易招引鬼怪覬覦,所以離體后必須由鬼差護送至地府?!?/br> “哦!原來如此,晚輩有一事請求兩位仙使,還望應(yīng)允。”蕭灼說完,見白無常并沒有回絕,便繼續(xù)說道“按地府規(guī)制,魂魄入地府以后,也許再過三四十年,或者七八十年才可以轉(zhuǎn)世投胎,以防止在人間引起誤會和動亂。既如此,兩位仙使可否讓晚輩代為看管翁亭硯魂魄?” 敢提這要求這倒不是蕭灼冒失,前幾次他也見過其他無常鬼差,對陰司轉(zhuǎn)世之事也有了些了解。世人魂魄經(jīng)過十殿閻羅審清前世功過以后,是不能直接投胎轉(zhuǎn)世的。因為他們在人間的rou體雖然死了,但還有其他與這些人認識的人在世,若是尋常人家,或者墮入畜牲道的就算了,若是前世是帝王將相的魂魄轉(zhuǎn)生了,很可能就會被當(dāng)成某某再生,擾亂人間秩序,所以必須等到認識這個魂魄的人全都去世,方可允許其投胎。而在此期間,這些魂魄就得居住在陰府,以世間親人為其燒錢供奉度日。 “可以倒是可以,但人間不比陰府,鬼怪妖魔多的是,稍有不慎,便可能讓他入他人之口,你需立誓護他周全,你已是道門弟子,誓言天地可鑒,可切莫夸口!”白無常雖然一直語氣淡冷,卻并沒有像蕭灼想的那樣拒絕他。 “是!晚輩定當(dāng)好生照看,逢一為其上香,逢節(jié)為兩位供錁,多謝兩位成全?!币姲谉o常答應(yīng),蕭灼也就不再遲疑,當(dāng)即指天立誓,“晚輩蕭灼,在此立誓,此生定當(dāng)盡力護得翁亭硯魂魄無恙,直至其投胎轉(zhuǎn)世之期,若違此誓,則今生不得正果,后世不得為人?!?/br> “蕭公子!不可!” “公子不可!” “蕭兄弟!” “蕭兄弟此舉,君可拜服!” “公子啊!你太著急了!” 江映雪和翁亭硯都被蕭灼的舉動嚇了一跳,因為他們知道這世間之事變幻無常,而蕭灼的誓言,太過嚴(yán)重了,重得他們有些承受不起,可是蕭灼已經(jīng)說完,誓言已成,對天之誓又豈能更改!而徐世績也是道家弟子,自然也知道此中嚴(yán)重性,只能跟著嘆息一聲。唯獨王君可,眼見翁亭硯為江映雪所做之事,內(nèi)心早已深深折服,見蕭灼又做出如此豪情舉動,更是佩服之至。只是柯老伯聽著,心里不由得為蕭灼擔(dān)心,翁亭硯還沒去地府審清前世功過,蕭灼卻先立了誓,萬一翁亭硯有什么過錯,到時候豈不……哎!恩怨啊! “好!既如此,我這就帶翁亭硯回地府審清前世功過,蕭灼,安魂運靈之法想必你已知曉,先去準(zhǔn)備好!少則三四天,多則四五十年,等著吧!”白無常說完,也不等蕭灼說過,一手拉過翁亭硯魂魄,霎時間消失不見,看得眾人面面相覷,眾人這才明白,白無常居然是在給蕭灼挖坑。 “柯老伯,這是?”蕭灼看著還沒走的柯老伯,忍不住上前問道。 “以后再告訴你,放心!翁亭硯如此深情,想必不會有多大過錯,我先回去了?!笨吕喜紤]再三,還是沒有說出他剛知道的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