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拉咪百無聊賴的坐在船上。她從目力尚可以看見的環(huán)境，一路進到黑暗，直到現(xiàn)在又可以看見飄逸著的光團。一些蝴蝶大小的不知名蟲子會去捕捉這些光團，被捉到的當場就會被吞吃掉，其余的則會消失四散?；蛟S這艘小船有著什么屏障，那些蟲子只敢在一定距離里繞著飛，不敢更進一步。她觀察那些蟲子后發(fā)現(xiàn)，它們都是小小的骷髏，透明的翅膀從肋骨中心所在的結(jié)晶核心延展出來，吞吃剩下的渣子像仙子的光塵裝點透翅。

    再往前走，水面便又顯現(xiàn)了出來。一開始還很渾濁，逐漸變得透明，隨后她發(fā)現(xiàn)在這下面還有一條路。

    對那條路而言，河流宛如天穹。

    天上的河安靜流淌，而地上無數(shù)的宛如蟻群的存在們叫苦不迭。他們的種族、長相、損壞程度、年齡等各有不同，唯一相同的便是遙遙無期的路的盡頭。

    從朵拉咪的視角看去，這條蜿蜒向前的長道還有許多分支，像一條巨大蟒蛇的骸骨。受苦的存在們大部分都會沿著道路前行，但也有不少會被分支盡頭的怪物們引誘、蠱惑、吞食，吃剩的殘渣搖晃著上升，變成她看到的光團。

    相較于陸路上的擁擠和緩慢，朵拉咪乘著小船很快到了弗雷的屬地，并近距離感受那震撼人心的看不見盡頭的圍墻。

    現(xiàn)在，黑夜變成憂郁的陰天。

    巨人的骸骨看守著巨大的、滿是尸體殘骸的城門。他盤膝坐著，同那城門一樣高，穿著漆黑得像被火燒過一般的盔甲，裸露的肋骨間可以看見燃燒不完全的心臟緩慢跳動，灰燼的火星呼吸一般活躍在那血rou之上，當他活動，呼吸的火星就會像熔巖一樣裹挾殘存的血rou。

    他感知到河道上有船過來，或許還保留活著時候的習慣，他轉(zhuǎn)著頭用黑洞洞的眼眶注視著船。

    在快碰上墻體時，船停了下來，他也伸手拿起船前方的小塊墻體。不過，小是因為和大城門比對，實際上巨人拿起的那塊和人類城市的城門一樣大。

    如此巨大的存在足以讓任何人注目。

    底下嘈雜的聲音變得更亂，原來是他們也發(fā)現(xiàn)這兒也開門了，爭先恐后的朝著這邊奔來。

    有只雙腿從膝蓋處整齊斷掉、頭殼裂開、露出大半摔爛的腦子的有翼人一馬當先，想要憑借速度飛進去，卻被黑盔巨人用另一只手的兩根手指頭碾死。

    還有個強壯的巨人，他攀爬上來，剖開的肚皮里洩露的腸子跟著甩動，他的體型大小是朵拉咪曾經(jīng)在游戲里見過的水平，這讓她有些安慰。黑盔巨人實在大得驚人，很容易扭曲巨人這個種族給人的印象，不如說那真的是巨人嗎？

    外骨骼破損嚴重、翅膀姑且完好、飛行還算穩(wěn)定的蟲族；可以踩在墻體間的縫隙行動、大角只剩根部、渾身浴血的羊型獸人；渾身粘稠可以沿著墻匍匐上行、長滿膿包的類史萊姆怪物；纖長臂展和腰側(cè)長有飛蹼、曾經(jīng)朵拉咪擊殺過同族、軀干皮rou要落不落的蜥鼠野獸……他們成群的涌來，想要盡快進入城內(nèi)。

    但是，黑盔巨人的手迅速動作，伴隨著心臟呼出的灼熱白氣，飛著的死靈被一把拍落，像隕石一樣爆炸式摔入擁擠的隊伍，墻上的也根本躲閃不及，被一掌拍成殘渣。

    死靈的隊伍們終于膽怯了。

    船又動了起來，穿過隧道，駛出出口，朵拉咪發(fā)現(xiàn)了，城墻也在進食。

    待到這時，她才注意到天空的星體，和日?？匆姷奶柌灰粯?。

    這兒的天空上掛著的東西，中心發(fā)散著刺目的光，最外圍卻環(huán)著一圈黑。

    “尊貴的客人，那是黑陽?！币粋€沒什么存在感的家伙突然出聲，他不需要依靠任何工具，就可以在河上行走。他也是一身黑色，但是看得出來隱隱綽綽的繡著精細的紋樣。他恭敬的跟著船行進，并給朵拉咪講解，“黑陽不會有日升日落，所以很難感知到時間的變化。等過了一定時間，這段時間在這兒算白天。白天時間過去后，黑陽像熄燈一樣，轉(zhuǎn)變成黑色中心白色外環(huán)，待到再次變換的這段時間，在這兒便算夜晚。

    這兒永遠是陰天，能感覺到的只有忽明與忽暗。”

    “什么時候開始跟著的？”朵拉咪問。

    “從您進來開始?！?/br>
    “我去哪里可以見到弗雷?！?/br>
    “大人現(xiàn)在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所以在您與大人見面前的這段時間，都由我陪伴左右，您可以稱呼我為刻羅伊。”他一只手放在胸前，一邊半鞠躬一邊微笑，“接下來請讓我?guī)ьI(lǐng)您，了解這座冥神大人的空中庭院?！?/br>
    船跟著他轉(zhuǎn)彎。

    朵拉咪也想試試看下船，被他制止，“朵拉咪小姐，除了得到冥神大人許可的下屬，別的任何存在都會掉下去。請小姐多加小心，倘若您跌落到地上，那些龐雜的死靈們頃刻間就會將您污染?！?/br>
    第一個地方，是死靈們進城需要經(jīng)過的審判庭。

    端坐在露天的審判庭中的官員們，在黑陽的注視下進行審判。

    現(xiàn)在正有一名死靈進來，他是一名年輕的貓科獸人，除了頭顱外的血rou都被剝離，只剩下絲絲組織遺留在骨架上面。

    “新入城的死靈，首先需要測量心臟的重量。”刻羅伊在一旁給朵拉咪講解。

    但是這個年輕獸人的身體沒有心臟。

    “你的籌碼不足?！闭驹邳S金天秤旁的輔佐官說出結(jié)果。在一旁等候的多目大犬一躍而起，把這個失敗的家伙吃了個干凈。

    接下來是一個老人，從外表上看，他應該是壽終正寢。

    他進來后，先清清嗓子，未等輔佐官指揮，他就高聲背誦些類似詩歌的東西。

    “??！冥界的諸神?！彼砬樘兆恚拔易呦蛩劳?，即走向自由；我來到冥神的宅邸，即來到飛升的靈庭。我是人民的英雄，是天地間的寵兒，是無法接受不公平審判和冤屈的正義精靈！

    我推開象征黑暗的大門，意欲重見天日，獲得新生，所有的神都將為我的復活歡呼鼓舞，就像為自己的同胞！我將帶著麥穗和權(quán)杖，成為冥神殿堂中最虔誠的祭司，我將……”

    他的演出還沒結(jié)束，那只大狗不耐煩的撲上來一口吞掉。

    “這是人類那邊很常見的刻在棺木上的經(jīng)文?！笨塘_伊普通至極的臉上揚起諷刺地笑，不過奇異的不討人厭，“他們以為可以作弊，唱些有的沒的，以為說些好話就可以得到審判官的歡心，從而被從輕放過?！彼v解著，卻又像在表達自己，他說：“煩得要死，還難聽?！?/br>
    又有一個無頭的、保留原型態(tài)的龍跌跌撞撞的走進來。堅硬有抵抗力的鱗片在輔佐官的手下比松軟的面包都不如。

    他肥厚的心臟被放上秤盤，比砝碼重了許多，于是他被允許進行下一步。

    挖出的心臟被在一旁等候的另一位輔佐官端走，進到一間不露天的屋子。

    “那是放置用的屋子，被剖下來的東西會在那兒分門別類，再一起送到城市中心。”刻羅伊說。

    高高在上的審判官在這時候開始詰問。

    “你是否愿意奉獻你的血rou，供養(yǎng)辛勤的仆從。”

    無頭龍無法出聲。

    “這算他默認?！笨塘_伊解釋說。

    “你是否愿意捐贈靈骨，讓奔波的寵物享用。”審判官繼續(xù)問。

    無頭龍無法出聲。

    “你是否愿意無私付出，為至高的冥神耗盡最精魄的魂體?！?/br>
    那只無頭的龍，依舊無法出聲。

    于是輔佐官們上前隔著鱗片切割龍最優(yōu)質(zhì)的脂肪、肌rou、內(nèi)臟；多目的狗在一旁咬出彎曲的脊椎；審判官的副手用黑色的無法弄臟的布，在心臟往下、肚臍往上的位置里捏出一塊結(jié)晶，放上黃金的托盤。

    龍變成了軟塌塌的一團，碎rou被留下來的外皮包裹，搖搖晃晃的走出審判庭。有些長相東拼西湊的家伙們圍堵它，不過無法破壞那層堅硬的鱗片，只能從明顯的心臟傷口里隨便挖出些什么。

    這樣的審判庭，還有數(shù)個。

    朵拉咪問：“這便是死亡后的靈魂的入城儀式嗎？”她覺得這兒真惡心。

    “朵拉咪小姐?！笨塘_伊微笑，像一個最敬業(yè)的侍從，“死后的靈魂也是有價值的。這些不過是為了供養(yǎng)這龐大的城池，讓每一個存在都能夠為其付出，城池自然也會反哺他們，給予死后不會消散于世的權(quán)利?！?/br>
    刻羅伊又帶著船行動，但朵拉咪已經(jīng)對旅游觀光沒多少興趣了，她開始打量環(huán)境。

    水平面與灰色天空的交界線，可以看見唯一的小點一樣的建筑物，朵拉咪想，那里估計是弗雷住的地方。

    高大的城墻把這片區(qū)域環(huán)繞，再如何使勁也只能看見天邊的一條線。

    水面下的建筑看上去也分區(qū)域劃分，很有可能是以族群為根據(jù)。

    底下的人東奔西走，形態(tài)各異，有的能看出明顯特征，有的卻像筋與rou的集合怪物。

    朵拉咪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這個世界所有死去的靈魂都會來到這里嗎？

    她問，“這里會不會有什么生存空間的危機？”

    “冥神大人偶爾也會嘗嘗邊角料?！笨塘_伊回答。

    “這是哪兒?！倍淅鋯?。

    現(xiàn)在到了一個類似集市的上方，無數(shù)死靈在其間叫賣、交易。

    “這兒是您不需要看的地方。”

    “接下來又去哪兒?！?/br>
    刻羅伊打算為其指向，他高興于貴賓重拾的興趣。朵拉咪也趁著這個空隙，翻身下船。

    尊貴的客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這是自己的失職。他被嚇得忘了思考，變出雙翅飛撲上去想捉住她，但被給予的行走在河上的殊榮此時卻成了阻礙的屏障。

    黑色的發(fā)尾從他慌張的臉上掃過，她的身影消失在死靈集市的棚頂間。

    明明已經(jīng)看見了陸上的血腥和混亂，身為冥神的座上賓，為什么還會去那污濁不堪的地方呢？

    刻羅伊想不通，也正是他的鄙夷，給了朵拉咪這個破綻。

    他趴在河面，羽毛輕飄飄落下。

    高掛在天上的黑陽的日暉不著痕跡的轉(zhuǎn)了圈。

    刻羅伊開始沉入水中，他掉了下去，片片羽毛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