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宋存山從前還不太瞧得起這位徐小姐,今天卻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原來是以前小瞧她了,她看似不聲不響,沒想到應付起事來這么果決。 只是她連大少和二少之間不宣于口的矛盾都知道嗎?想到這里,宋存山又看了眼徐婉,或許他需要再和二少稟報一下這件事。 他正想著,徐婉頓了一下,又開口道:“二少信任邱醫(yī)生,想必也是不想讓其余人插手的,是?” “是這樣?”她原來是這樣想的?宋存山也有些看不明白了。 二樓的主臥室里,孟欽和正立在辦公桌旁邊,他的手扶著辦公桌一角,輕輕一彎腰,便從桌子底下取出了什么來。 然而他才隨手翻了兩頁,眉毛卻不由動了一下,似乎和他以為的出入有些大。 這上面密密麻麻地貼著的竟然是一些招聘啟事,什么郵遞公司、百貨公司、紡織廠文員,什么都有。上面還有用筆勾畫過的痕跡,勾出的都是一些用人要求。 她這是要干什么? 他又往下翻了幾頁,上面還寫著他和馮局長的名字,旁邊是一筆欠款,約摸兩千元。他突然想起她一起似乎跟他說過,她娘治病欠了一筆藥錢,后來利滾利到了兩千多,最后是馮局長替她還的,她也是因為這筆錢才來伺候他。 欠款的底下是一筆又一筆的記錄,什么十二月八日于馮公館贏錢一百八十元,孟欽和原本面色冷淡,看著一筆又一筆這樣的文字,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動了一下。 她似乎準備還完債之后再去找工作,三十塊錢一個月,他看著那個筆記本上一筆一劃工整而娟秀的字跡出了一會神。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 第30章 允諾自由 徐婉回到臥室的時候,孟欽和還昏睡著。徐婉將王醫(yī)生請過來了,王醫(yī)生說二少的傷勢有在好轉(zhuǎn),徐婉便放心了。 徐婉原本以為孟欽和要睡到晚上吃晚餐的時候,沒想到他下午三點多便醒過來了。 他原本睡著的時候,徐婉還覺得很沒什么,他一醒,只剩他們兩個人在房間里,都是彼此的呼吸聲。徐婉無事可做,孟欽和又總是在看她,讓她無端有些忐忑。 孟欽和靠坐在床頭,偏頭打量她。 見他盯著自己看,徐婉有些不自在,問他:“二少,你要我?guī)湍闳プ鍪裁磫幔俊?/br> 他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淡淡道:“去幫我拿本書過來?!?/br> 徐婉答應了一聲,連忙去幫孟欽和去書柜上拿書。孟欽和這時臨時起的念頭,并沒有交代徐婉拿哪本書,他剛準備吩咐,竟發(fā)現(xiàn)徐婉手上已經(jīng)拿著他想看的那本。 或許這便是一種沒有來由的緣分,就像她會鋼琴、會網(wǎng)球、還會用英文給他念報一樣,都是合他心意的。雖然她知道詩音,也確實刻意模仿過,不過單憑她一個人顯然是不可能的,他知道馮昌宗那些個人最擅長揣摩心思,他喜歡楊詩音這件事自然是他們最好做文章的地方。 孟欽和從她手上拿過那本書,隨手翻閱著。但他的心思早已經(jīng)不在書上。徐婉在一旁陪著孟欽和,坐了一會實在別扭,便去窗臺那邊坐著去了。 難得的好天氣,天空中飛過一群白鴿,在陽光下?lián)溥曛岚驀W啦啦地飛過去了。徐婉抬起頭去看,外頭陽光耀眼奪目,或許她渴望的自由便是這樣熱烈的。 她只想著早點攢夠錢離開,那個時候去金城也好,回坤州也罷,再找上一份工作。沒了債務的困擾,也不用將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弟弟身上,她終于可以過自己想要的人生。 上輩子她活得太糟糕了,重活一世她一定好好珍惜。 徐婉正看著窗外出神,在床上那個看書的人突然開口,感嘆了一句:“今天天氣真不錯。” 他突然這樣說,徐婉愣了一下回過頭來,才發(fā)現(xiàn)他確實是在跟她說話。 他此刻正將書搭在膝蓋上,偏著頭看著她。 陽光從窗戶里漫了進來,在她雪白的皮膚上灑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徐婉有些不敢置信。這輩子算起來,他們獨處的時間不多,說的話也沒有幾句。其實就算是上輩子,她陪了他整整兩年,甚至懷上了他的骨rou,他們也沒有說過幾句話,有也是他不冷不淡的語氣。 他從來沒有這樣跟她說過話。 徐婉過了一會兒,才接話道:“冬天難得有這樣的天氣,您要過來曬太陽嗎?” 他輕輕搖了下頭,又隨口問她:“你想離開這里嗎?” 很平常的語氣,徐婉不知道孟欽和隨口說的離開,是要她出房間曬曬太陽,還是要放她走。她有些激動,卻不敢表露出來,只道:“我現(xiàn)在還要照顧您。” 孟欽和突然笑了一下:“我應該再過一兩個月就好了,等我恢復了,到時你就可以走了?!币娝行┿?,他又補充道:“你不是說過嗎?你過來是來還馮局長的債的,你這樣照顧我,就算還清了?!?/br> 徐婉完全不敢相信,孟欽和居然會主動放她走,她定定地看著孟欽和,確認他是認真的后,笑了出來,連連道:“謝謝二少,謝謝二少。那筆錢我以后還是會還給您和馮局長的。”她正煩惱著困在這里沒有辦法自己賺錢,楊小姐那邊也一直沒有消息,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竟然這樣就能夠離開了。 孟欽和看了眼她的笑靨,拿起書繼續(xù)看去了。她差點因為他丟了性命,既然她那么想離開,放她走便算是補償她了。何況兩個月對他來說足夠了。 他原以為她只是愛慕虛榮,為了錢可以出賣自己的舞女,來路不明,還有欲拒還迎的好手段,這樣的人是死不足惜的。 不過現(xiàn)在看來,似乎是他想錯了。不知為什么,他忍不住有些憐憫她,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像是從某個內(nèi)心深處一層層地漫上來。 他其實早就派人調(diào)查過她的背景,安州人,只上過小學,有一個比她小兩歲的弟弟,兩年前因為淮滇戰(zhàn)役和饑荒,父親在逃難的路上去世,母親來到坤州后因為重病也死了,還欠下了一筆債務。為了還債和送她不成器的弟弟上學,她輾轉(zhuǎn)去了凱樂舞廳。 便是在這里他總有些想不明白,為什么一個這樣的人,能彈的一手好鋼琴,會打網(wǎng)球,還是那樣的嫻熟? 他雖然聽說過成為舞女之前會有訓練班,不過也只是教她們跳舞而已,沒有哪個舞場的老板會花高價去教她們那些。 正好徐婉給他斷了一杯水過來,孟欽和問了一句,“你是什么時候?qū)W的鋼琴?”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讓她彈過鋼琴了,突然這么問,徐婉手里的那杯水晃了一下。 這一輩子自然沒有誰教她鋼琴,那都是上一世他讓她學的本事,練了那么久,說自學成才未免有些假了,想了想只敷衍道:“之前只學了幾個月?!?/br> 他接過她手中的杯子,又問:“你怎么想著去學鋼琴?”像她這樣的舞女,哪里舍得花錢請老師? 徐婉臉上的笑容慢慢僵了些,她為什么學鋼琴?她的鋼琴就是他讓她學的,因為上一輩子的他喜歡,因為楊小姐彈的好。 她十八歲開始學,啟蒙太慢手也僵了,可為了討他開心,她在洋樓每天都要反復練琴,手指上都彈出水泡。連那個教她的法國老師都說,她是她教過最刻苦的學生,比那些要靠音樂系的都認真。 她上輩子以為她只要琴彈得好,他就能喜歡她,可是她想錯了。 “因為以前有人喜歡聽我彈琴,所以我就學了。”徐婉只低聲說了一句,沒有去看孟欽和,隨即便將話題挑開了,“二少,我去叫王醫(yī)生來幫您檢查一下?!?/br> 為了別人而去學鋼琴,或許是她的心上人,也難怪她一直想離開,也難怪她那么怕他。 放了她何嘗不是放過他自己,反正無論怎樣做,他大哥也不會放過他,待他康復了,她也沒有別的用處了。 雖然孟欽和答應要放徐婉走,但也說了是在他康復過,徐婉問過王醫(yī)生孟欽和的傷勢,醫(yī)生也沒有給出準確的說法,短則一兩周,長則兩三個月都說不定。腦震蕩這種損傷頭疼、失眠這些后遺癥,外部是無法看出來的,因此是否康復主要還是要看二少。 她以前兩年都待了,還去計較這兩三個月做什么。何況孟欽和現(xiàn)在對她并不刻意親近,除了她在一旁端茶倒水,也沒有讓她做別的什么事。 然而還沒過幾天,在那一年最冷的時候,淮軍和晉軍之間的戰(zhàn)爭爆發(fā)了。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改了一個文名,大家估計沒注意到。改成了《重生民國之外室》,因為之前的文名——《重生之民國外室》搜民國、外室、民國外室這些關鍵詞都都不到orz 你們肯定想不到,我之前是搜“國外”搜到了 現(xiàn)在改了,搜“重生民國”和“重生民國之外室”可以搜到 第31章 風起云涌 站爭爆發(fā)還是徐婉在報紙上看到的,淮軍和晉軍為了爭奪西汾,在平河附近開戰(zhàn)了。徐婉雖然那幾天沒有出門,遠眺時卻看到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原來是這個原因。 西汾以礦產(chǎn)多而聞名,兩方相爭便是為了那些煤礦。 報紙上還說了因為這場戰(zhàn)亂,金城和坤州這邊的物價暴漲,黃金的價格更是翻了幾番。徐婉上個月就已經(jīng)換好一根金條,雖然這么一來她確實賺了錢,可她心里不怎么安穩(wěn)。 這畢竟是國難財,當一個人親臨戰(zhàn)爭與動蕩,才知道戰(zhàn)爭究竟是有多殘酷。 徐婉不知道宋副官有沒有將這件告訴孟欽和,孟欽和每天都在坐在床頭看一些閑散的書。徐婉記得上一輩子,淮軍在這次戰(zhàn)役中大敗,之后孟司令便親自下令讓孟欽和回金城。 孟欽和雖然回了金城,但顧忌兄長妒忌,仍掛著坤州的職,只時不時回金城替父兄整頓軍務,即便是這樣,他還是沒有逃過孟欽同的算計。先是安排了張三爺在城中布下炸.藥,炸死孟欽和失敗后,又給孟欽和定了一個監(jiān)管不力的罪名,竟將孟欽和軟禁了。 那一次,徐婉和孟欽和同時在洋樓被帶走,孟欽同將他們軟禁在坤州城外的一幢小洋房里。 上輩子的徐婉并不知道孟欽和的謀略,也不懂孟欽和束手就擒不過是讓那位孟大少一次接一次試探他父親的底線,即使孟欽同是孟司令最喜愛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即使他一直偏袒那個大兒子。 那時的徐婉和孟欽同兩個人被軟禁在小樓里,除了一日三餐外,沒人使喚的傭人,只有監(jiān)視他們的衛(wèi)兵。 因此孟欽和的起居日常便是由徐婉一個人照料的。雖然累,雖然隨時可能沒了性命,但徐婉反而喜歡這樣的日子,這或許是她上一輩子和他最親近的時候。 那樣的日子過了十天,徐婉甚至覺得他們或許會死在這了,可徐婉不害怕,她愿意陪著他死,她最喜歡的男人死。他還沒娶過妻,如果他們一起死在這,她便永永遠遠是他唯一的女人,像妻子一樣的女人。 然而,在孟欽同下手之前,孟司令便下令將他們放出來了,孟欽同反而被免了軍團長的職務。 后來徐婉才知道,原來是張三招供了,他供出大少孟欽同就是指使他在孟欽和必經(jīng)之路上埋藏炸.藥的人。 或許是經(jīng)歷了那一次軟禁之后,以至于一個月后,當她告訴孟欽和她有孕的消息后,他并沒有說什么。 過去的事情歷歷在目,或許是親眼見過上輩子孟欽同步步緊逼,因此即使她不愿再和孟欽和有太多關聯(lián),仍會愿意去幫她。 徐婉在沙發(fā)上拿著報紙出神,床上讀書的人忽然對她道:“今天的報紙有什么新聞嗎,你幫我念念?!?/br> 徐婉連忙回過神來,她知道孟欽和從前的習慣,因此她刻意忽略了那幾條報導戰(zhàn)事的新聞,而是念了一些金價上漲、電影暫時停播的消息。 雖然他們不是直接講的戰(zhàn)事,可到處都有戰(zhàn)亂下的陰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沒有哪一個人能夠獨善其身。 孟欽和原靠在床頭閉目養(yǎng)神,聽著徐婉念了幾則新聞,皺了下眉后緩緩睜開眼。 徐婉手里的報紙頭條上赫然寫著淮晉戰(zhàn)役四個大字,他看了一會,突然問徐婉:“你怎么挑著念?” 徐婉頓了一下,低頭看著手里的報紙道:“我想,二少應該不會喜歡我念那個?!?/br> “為什么?”他看著她問。 她垂下的眸子緩緩抬起來,一雙眼中隱約泛著光,“因為二少還在養(yǎng)傷,那些太殘酷了?!?/br> 這并不是在揣測他前世的心思,也是她自己的感受。徐婉看著窗外,淡淡說:“我現(xiàn)在住在您這里,外面的苦難我都感受不到。但是我記得,兩年前淮滇打仗的時候,就在我們縣周圍,每天夜里都是炮火連天。后來有一天,滇軍的十幾顆炮彈投到我們鎮(zhèn)子里來了,實在沒有辦法我們鎮(zhèn)里的人只能背井離鄉(xiāng)、四處逃難。我爹爹就是那個時候沒的,如果我爹爹還在……”她頓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 這些話她上輩子一個字沒有跟孟欽和說過,或許是她攢了錢有了底氣,又或許是她沒有再刻意討好他,終于讓她在他面前敢平等地說上幾句話。 徐婉雖然沒有將話說完,可孟欽和知道她后面想說什么。如果沒有那場戰(zhàn)爭,她爹爹沒死,她或許已經(jīng)嫁人了。 孟欽和深深地看了一眼徐婉,只道:“那你繼續(xù)念?!?/br> 孟欽和其實也記得那場戰(zhàn)役,他原本只知道她是安州人,卻不想離他,那是他大哥為了北滇一帶的銅礦而主動挑起的。 孟欽和其實知道他大哥的主動挑起戰(zhàn)火的緣由,一來是為了北滇的礦石,二來便是因為孟欽同的戰(zhàn)功、在淮軍的威望樣樣不必上他這個弟弟,因此孟欽同拼了命地想證明自己。 兩年前的孟欽和雖然知道大哥防著自己,卻沒有完全意識到其中利害。孟欽和雖然自小跟隨父親南征北戰(zhàn),卻深知戰(zhàn)爭殘酷,因此他曾試圖阻止過這場并不必要的戰(zhàn)爭,可最終因為大少有孟司令相助,孟欽和只能無功而返。 也是在那個時候開始,從他第一次頂撞他的大哥開始,向著他來的暗算便接踵而至。 興許是他上一次沖撞過他的大哥,因此即使他后來躲到德國、躲到坤州,他大哥在開戰(zhàn)前仍然不肯放過他。 她的聲音就在耳畔,柔和中卻透著力量。他聞聲稍稍偏了下頭,眼前的女人正聚精會神讀著報紙,微微蹙著眉,心思都沉浸其中。 他這才仔細地去打量她,她臉上沒有任何的涂抹,衣著也素淡,只穿了一條豆綠色樣式簡單的旗袍,頭發(fā)則隨意扎在腦后。 并不是她從前刻意打扮的那種素雅,此刻的她更像是一塊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樸實、澄澈,將它最真實的一面放在他的面前。很難相信,這樣一個人,竟然在舞廳待過整整兩年。 徐婉念完一則新聞,稍微抬了一下頭,卻不料和他打量的目光撞個正著。是她在舞廳待了些年,自然認得出,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