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陳媽叫了兩聲徐婉才應,有些麻木地要了下頭,才問,“陳媽,糯糯睡了嗎?”剛剛發(fā)生那些鬧劇,徐婉并不想讓糯糯聽到。 “早就睡著了,您去看看吧?!标悑屢膊桓叶鄦?彎下腰一邊嘆氣一邊收拾客廳。 這徐小姐處境不太好,外頭更亂,要是徐小姐落了難,她不知道再去哪里找這么一個好相與的東家。 徐婉上樓,放緩腳步走進糯糯的臥室,房間隱約漏進外面的汽油路燈的燈光。外頭寒風冷雨,這門窗緊閉的臥室里封鎖著不多的一點暖意。 徐婉洗漱完,在糯糯身邊輕輕躺下。糯糯早已把被子睡得暖暖的,孩子的身子柔軟而軟和,可徐婉不敢輕易碰她,生怕把自己身上的涼氣傳給她。 徐婉睡不著,腦子里斷斷續(xù)續(xù)閃過這些天的片段,那些難聽污穢的話,她不是沒有聽見。她也不是不知道,很多人都想看她無法在坤州容身的樣子,還有人等著她將糯糯乖乖地送回孟家。 她從前并不是一個要強的性子,上輩子甚至是這輩子的很長的一段人生,她都在任人安排、得過且過。或許在那些人眼中,她這樣的女人不能也不配撫育一個孩子成人的。 流言紛紛擾擾,無數的杜撰、揣測在探究她的過去、卻沒有人真正在乎,那個只在金城當過打字員的女人是怎樣背井離鄉(xiāng)獨自生下孩子,又是怎樣將襁褓中的嬰兒一點點養(yǎng)大。也從來沒有人認真替她想過,如果她的孩子真的從她身邊離開,這個看上去十分堅強的女人會怎么樣? 血濃于水的親弟弟,曾經青梅竹馬的未婚夫,若是時光回撥幾年,哪個不是她最依賴的人? 夜里的眼淚是靜默無聲的,突然從被子里伸出一雙暖烘烘的手,輕輕去觸碰她的臉頰,“mama,你怎么哭了?!?/br> 糯糯仰著頭十分認真地給徐婉擦眼淚,徐婉自己也在用手胡亂抹著。她口中念著“好”,可臉上的淚水越擦越多。 糯糯從沒見過徐婉這樣,也著急了,差點也要跟著哭出來,徐婉見狀,什么都不顧了,直接將糯糯緊緊摟在懷中。 她不是一個人,她還有糯糯,她們母女倆還可以在長長的黑夜中溫暖彼此,她們是一家人。 第二天,蔡笠夫提了許久的政令突然被搬上了臺面,財政司要選三家銀行出來一同為民族工商企業(yè)提供貸款。以后從這幾家企業(yè)貸款的企業(yè)會享受更少的征稅。 這事徐婉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做有準備。雖然徐婉也清楚,這個不過是戴立夫和張三爺他們走的一個過場。不過戴立夫也想看上去體面周全,還特意宣布要召開一個各銀行的溝通會,召集了坤州各家銀行的負責人。 會議被安排在一天后的上午,徐婉作為坤州女子銀行的代表自然也受到了邀約,坤州財政司的大樓在城南,徐婉那天直接從家中過去。哪知還沒出門,徐婉便看見在洋樓門口,在清晨的薄霧中,還停了一輛汽車。 徐婉剛走出來,有人就從汽車中出來了,竟然還是胡潤生。他看上去十分著急,天氣也冷,走過來時嘴里還和著氣,“小婉,我過來是特意跟你說正事的?!彼滦焱癫焕硭?,直接開門見山道:“你們銀行那個李經理,今天想在溝通會上讓你難堪,你不要去了。” 聽胡潤生這么說,徐婉倒還有幾分驚訝,卻也只道:“謝謝你提醒,可我還是要去,這是我的工作?!闭f著拉開了自己轎車的車門。 “你現在怎么就變得這么犟呢,你難道不知道人選戴立夫早就訂好了?你過去只能是自取其辱,你知道他們在背后是怎么說你的嗎?你最好避一避風頭,如今風口浪尖上,你何必往那些地方去自取其辱呢?” “謝謝你!”徐婉說完徐婉還是上了車。 眼看著車子開走了,胡潤生完全沒有法子,只能生悶氣:“我真是瘋了,為什么要放著有身孕的妻子不管,要來管你的事!” 徐婉的司機是新聘來的,見徐婉上車后一直不做聲,氣氛有些尷尬,找話道:“昨晚上的事您聽說了嗎?” “什么事?”徐婉心不在焉,隨口問道。 司機神秘兮兮道:“我聽說是城南出事了,我昨晚上聽見聲響,那聲音可大了,和打雷一樣?!?/br> “城南是什么事?” “淮軍的兵工廠在那邊呢?!?/br> 汽車很快駛到了財政司辦公大樓樓下,徐婉拿出邀請?zhí)?,門口的守衛(wèi)很客氣地放她進去了。會議室在三樓,徐婉算是早到的,在她之前只有三個人比她先來。 會議室中間擺著一張長會議桌,兩邊還放著幾排椅子,約莫能容納三十多人。最靠里有張椅子后背格外高些,便是戴立夫的位置。 除此之外,靠墻的位置還放了幾張皮沙發(fā)和一張茶幾,想必是平時沒有會時,戴立夫在此處待客的 桌上先來的那幾位坐在靠里的位置,他們徐婉之前都見過,有一位還一起吃過晚餐。聽到有人進來,他們往門口一看,見是徐婉便又當做什么都沒看見。 徐婉也識趣,也不去套近乎,就在對面的座位落座。隨時時間漸漸靠近八點,越來越多的人過來,會議室中人聲鼎沸,有寒暄的,有訴苦的,有談笑的,卻始終沒有人與她說話。像是磁鐵的兩個同極,她周邊的兩個位置始終空缺著。 “這不是徐小姐嗎?”聽起來倒有些挖苦的意思在,徐婉回過頭去,只見張三爺走了進來。 張三爺皮笑rou不笑,直接在徐婉邊上坐下,徐婉稍稍側過身子不去理他。 周遭的人看了眼徐婉,又去看張三,紛紛與他去寒暄。張三爺笑得更肆意了,拉著這說話,又拉著那邊談笑,他在坤州城如今確實是如魚得水。 徐婉裝作沒聽見,只是過了一會,又聽見張三爺沖著門口道:“李經理,怎么還不進來!是看見徐經理在這,你怕了嗎?” 徐婉往門口一看,果真胡潤生說的沒錯,這個李經理沒有邀請函也過來了。李經理恭恭敬敬地在張三身邊坐下,像是沒見著徐婉一樣。其他人像是心照不宣一般,相視一笑。 徐婉與他不和也是有一段時間了,不過之前遇上了他還跟徐婉問聲好,現在倒是絲毫不顧忌了。徐婉也好奇,這個姓李的能怎么讓她難堪? 也是在這個時候,戴立夫和秘書一起進來了,在場的人紛紛起身致意。張三爺最晚一個起身,戴立夫似乎也不介意,直接坐到主位上,“你們都坐吧,今天叫你們來就是想跟諸位說一下財政司想選銀行聯合發(fā)放貸款的事宜。” 桌上的人其實都清楚怎么一回事,面面相覷間只有張三爺志得意滿,李經理看上去也很高興。徐婉實在不知道他有什么可高興的。 戴立夫簡短的介紹過后,讓秘書開始念他擬好的條文。哪知他轉過身吩咐,會議室的們突然被人推開了。 徐婉正在出神,還沒來得急看,只聽見那秘書有些驚訝地喚了聲,“二少?” 沒有誰不驚訝,此刻的他原本該在金城的,此刻卻突然到了坤州?戴立夫也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維瑞,你怎么過來了。” 其他人也紛紛站起來,跟孟欽和點頭致意, “有點事,連夜過來的,才忙完。姐夫你這地最近,我來借個地方歇一歇?!彼媛镀B(tài),雖然只對戴立夫說話,可聯通張三爺在內,其余人都有些坐立不安,只小心翼翼聽著。 徐婉也不曾想他會突然出現,低著頭不去看他。 戴立夫迎過去,還想說什么。 孟欽和卻只掃了一眼,直接走到靠墻的沙發(fā)上下去,腿搭在茶幾上。 一屋子人都站著,小心觀察孟欽和,更有人在偷偷看徐婉。徐婉和孟欽和的風月他們可聽了不少,倒是難得見兩人同時都在,想辨?zhèn)€真假。 孟欽和的突然出現,氣氛變得無比緊張。卻只見他將頭上的軍帽往一旁的另一張沙發(fā)上隨手一擱,笑著道:“我是個粗人,你們說的這些我都不懂,別管我,你們繼續(xù)吧。” 第98章 孟欽和雖然這樣說,戴立夫還是誠惶誠恐地將自己的主位讓出來,走到孟欽和跟前道,”你難得來一趟,坐這角落里干什么”。 孟欽和原以閉上眼,微微睜眼,擺了擺手,“姐夫,我說了,不用管我?!?/br> 戴立夫猶豫了下,這才走回去。隨著戴立夫落座,滿屋子的人也才依次坐下。 戴立夫接著剛才的話繼續(xù)講,角落里的人兀自小憩,倒真一句話都沒說,像是他不在這一般。 可在場的人誰又真的能當他不存在? 戴立夫愁眉緊鎖地念著文件,時不時輕咳一句,看上去并不太自在,張三爺的神色也是五味雜陳。 唯獨不甘心的是李享田,他是有備而來的,難得張三和戴立夫都在。雖說孟二少過來了,可他又不是專程為了這徐婉過來的。何況這么多年了,也不見二少和徐婉有什么往來,怎么會管這閑事? 眼看著這個請了坤州各家銀行的會議就要悄無聲息地結束,戴立夫的秘書像是敷衍一般,問:“你們還有什么要問的?我一并解答了。” 李享田不甘心,看了一眼張三,又看了一眼遠處的孟欽和,見他仍閉著眼像是睡著了,于是站起來:“戴總長,我有話想說。您剛才說的很對,銀行難得有政府站臺,對每家銀行資質的審核就應該更加嚴格?!?/br> 徐婉原本不想說話,沒想到這姓李的仍不想善罷甘休,打斷道:“你有什么想說的,散了會你先與我說,由我決斷了,才有你在這里說話的資格。” 李享田皮笑rou不笑,“跟您說了,您哪里敢讓我說?!?/br> 李享田說完低著頭從自己的皮包中翻東西,勢在必得的模樣。 李享田剛翻到一般,腿卻被邊上的張三踹了兩腳。李享田不明所以,抬起頭詫異看著張三爺,過了一會才回過神來,往窗邊望去,一直閉著眼休憩的那位此刻竟然睜開眼來。 孟二少雖然仍躺在沙發(fā)上,可這精神頭像是已經緩過來了,眼神中帶了些意味。只是并沒有再看他們,視線毫不避諱地鎖定在徐小姐身上。 李享田即便再不識時務,也知道該閉嘴了。 徐婉的注意力都在李享田那,原本還等著他出招,卻見他突然噤聲。徐婉自然猜得到是怎么回事,一抬頭,果然撞上遠處一道目光。 只是她一抬頭,那人只望了她一眼,又將視線收了回去。 他與她的每一個舉動自然都被人看在眼中,李享田話說一半吞進肚中,其余人也不再有話要說。一出鴻門宴長了不到一半便到了送客的階段。 會議室里的人站起來,與戴立夫告別,許是見孟欽和又閉上了眼,沒敢再去打擾他。 她是在場唯一的女士,高跟鞋的聲音踩在地毯上的聲音不難分辨,只是那個腳步聲并沒有什么遲疑,步調平穩(wěn)地往外面的走廊走了。 越來越遠。 他最終只等來了戴立夫,“維瑞,怎么累成這樣,別在這睡了,跟我回公館好好睡一覺?!?/br> “我也想?!泵蠚J和笑了一下,睜開眼站起身,低頭整理自己的戎裝,“今天下午還得趕回金城去,那個事父親格外重視。先走了?!?/br> “沒出什么大事吧?” 孟欽和不答。 “我送送你。” “我的車就在樓下。” 孟欽和走得干脆,只留得戴立夫與他的秘書面面相覷。 戴立夫的秘書搖了搖頭,戴立夫卻笑了,“看來我們家這二少還是個情種啊?!?/br> 宋存山一直在樓下的車里等孟欽和,等了半個來鐘頭,在車上看著徐小姐和銀行業(yè)那些穿著西裝的商人下樓。那些人剛走,二少也下來了,他上了車沒說去哪,宋存山便讓司機往坤州站開。 剛過了兩個路口,卻聽見孟欽和吩咐:“掉頭。” 徐婉回銀行之后一直回想起早上的那一幕,那個人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坤州?又出現在那個會議上? 徐婉越想心中越煩,下午早早地處理了銀行的事務,去接糯糯放學。 糯糯的教會學校在坤州城西,徐婉從銀行過去稍有些距離。教會學校有一片大草地,外面是圍墻把整個學校圈起來,學校門口正對著一條馬路。 徐婉的車還沒有到學校門口,便看見街邊上的停著幾輛熟悉的車。 她總覺得他這個時候出現在坤州并不是巧合。 徐婉的車在那幾輛車后停下,她下車,走到往人行道上往前走了幾步,卻又停下。 果不其然,聽見車門開的聲音,徐婉回過頭,是宋存山,“徐小姐,二少請你上車,他有話要與你說?!?/br> 徐婉回過頭,此時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隱約可以從開著的車門里看見里面的身影。 徐婉不想與他獨處,以及不愿意和從前一樣唯他是從,看著車中的身影,徐婉冷聲道:“有什么話就下來說吧。” 宋存山有些為難,回頭看去,卻見二少已經下來了。 他下車在她身邊停留,“往前走走吧。”說著,便往前走去,他走的不快,像是在等她。 入了秋,風一吹,泛黃的秋葉開始紛紛掉落。 徐婉跟上他的步調,問:“你有什么想說的?” 他停下步,稍稍側過身去看她,沒有說話。像是要等著她開口。 她抬起頭,是警惕的眼神。 他的眉微微蹙緊,最終只道:“我順路來看一眼孩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