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于是轉(zhuǎn)頭又看向桂花嬸子,“既然是好心好意,別人家不愿意收,你哭鬧個什么勁?” “那還不是你這外來婦人嘴賤,想害我家桂花!” “夠了!”徐宴修養(yǎng)再好,忍到這也是極限了,“嬸子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徐家廟小,容不下大佛。往后這種花,嬸子切莫在我耳邊提及。” 桂花嬸子聽這話就急了:“怎么就不能提?宴哥兒,我知道你為人厚道,不愿做那負(fù)心的事兒。但這不是你爭那口氣的時候,毓丫都不能生了你讓她占著茅坑不拉屎,對得住徐家祖宗?” 蘇毓聽到這就忍不住笑出聲:“原來宴哥兒你是茅坑啊……” 徐宴:“……”都這時候了還笑得出來。 “看來嬸子眼里,我們乘風(fēng)不是人?!碧K毓笑夠了捏了一把徐乘風(fēng)的腮幫子rou。 “若是無事,都散了吧。這個點(diǎn)也快過了燒紙的時辰,桂花嬸子也快些去你家的香案邊守著,”徐宴沉下臉,張口趕人,“祖宗的事兒耽誤不得。” 還別說,徐宴冷臉時氣勢驚人,也不曉得他打哪兒習(xí)來的這一身震懾人的氣度。這會兒臉往下一拉,四周的人自覺就閉上了嘴。就連張著嘴哭的桂花嬸子也消了聲。 見徐宴拽著徐乘風(fēng)和蘇毓過來,她忙不迭地從遞上來起來,給一家三口讓了位。 黑著臉祭拜了先祖,一家三口也沒跟村里人寒暄,收了東西就走了。 徐乘風(fēng)別的沒怎么聽懂,就聽懂了一句:“爹,什么叫做?。俊?/br> 拽著徐宴的袖子,他仰著頭十分好奇。 徐宴冷冷一掃,徐乘風(fēng)閉嘴了。 一家三口回了家,徐宴也沒有為桂花嬸子的事情向蘇毓解釋什么。堵住徐乘風(fēng)的嘴,便隨蘇毓去灶下打下手了。蘇毓看他一臉風(fēng)輕云淡的,忍不住就蹙起了眉:“……你怎么一點(diǎn)反應(yīng)都沒有?” 徐宴正在替蘇毓切蒜。自從他說過蘇毓,蘇毓就將蒜都交給他切。 此時他一手執(zhí)刀一手扶著刀背。眼睛專注地盯著砧板上的幾大瓣蒜。一手按著刀背前后地壓動,蘇毓注意到他纖長的眼睫隨著刀背的起伏而緩緩地扇動著。聽到蘇毓問他話,他偏頭抬起眼簾,墨玉一般黑亮的眼睛里眸光平靜得像湖水:“要什么反應(yīng)?” “……太冷靜了吧?!?/br> 徐宴復(fù)又低下頭:“半年前,我曾在村口的苞米地里見過桂花?!?/br> 一句話落地,平靜得不像扔出來一個勁爆的八卦。 蘇毓眼一瞪,有點(diǎn)小小地驚了:“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身子應(yīng)當(dāng)是養(yǎng)好了?!?/br> 徐宴嗓音涼得如窗外的風(fēng),不帶感情地語出驚人,“三個月左右的一個下雨天,我在鎮(zhèn)上碰見過從同仁館出來的桂花嬸子。桂花三個月躲著不見人,如今桂花嬸子急著將桂花嫁出去,怕是出了些有傷風(fēng)雅之事?!?/br> 蘇毓:“……你別一本正經(jīng)地說這么不著邊際的猜測么?” 徐宴詫異了一下。 蘇毓假惺惺:“未出閣的姑娘家,名聲還是要顧忌一下。” “……” 徐宴挑了挑眉,沒說什么。低下頭,專心地切起了蒜。 蘇毓以為他還會說什么,然而等了會兒,見他不說話。忍不住繞著他走了一圈,徐宴這廝還是巋然不動。 蘇毓:“……”沒得到更多的八卦,她有些悻悻。憋了一口氣又回到灶臺邊。 徐宴低垂的眼睫顫了顫,幾不可見地笑了一下。 魚片早就腌入味了,出門來回這一會兒,再腌就要咸了。蘇毓剛想指使徐宴去燒火。就看到那廝將切好的蒜末規(guī)規(guī)整整地放到盆子里,然后走到一旁架子的木盆邊,舀了一瓢水,仔仔細(xì)細(xì)地擦拭著每一根手指。再然后,看也沒看蘇毓,很是自覺貼心地去到灶臺后面,主動承擔(dān)了燒火的重任。 只見他掏出火石,啪嗒啪嗒地兩下,就將熄滅的灶臺又重新點(diǎn)燃。 晃動的火光照著他冷清的臉,他隔著火光朝蘇毓揚(yáng)了揚(yáng)眉:“一息,即燃?!?/br> 蘇毓:“????” 頓了頓,蘇毓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上午片魚的時候隨口調(diào)侃了一句他不會生火的事??粗鸸夂蠊粗贿呑旖堑坏男χ哪腥耍蝗粺o語凝噎。 隨口一句的調(diào)侃記這么久,姓徐的這廝心眼兒其實(shí)是針尖? “呵呵,”擦干凈鍋底,一勺油澆下去刺啦一聲響,蘇毓的夸贊毫無靈魂:“果然我們宴哥兒是最能干的,宴哥兒真棒,宴哥兒無所不能?!?/br> 徐宴:“……” 第十九章 熱油澆下去,蘇毓就開始爆炒香料。 隨著她一勺下去,香辛料辛辣刺激的味道就爆出來。蘇毓先是將酸菜倒進(jìn)去翻炒出強(qiáng)烈的酸味,而后又加了魚骨合在一處爆炒。人在院子里頭玩雪的徐乘風(fēng)被這酸辣的香味給引進(jìn)來,巴在灶臺旁看著:“娘,你這是在做什么呀?”有奶便是娘,小屁娃子現(xiàn)實(shí)得很。 酸菜魚做講究一個快,燒久了會太咸不說,rou也會老。蘇毓看魚rou色澤變得晶瑩剔透,昂著下巴就叫礙事兒的小屁娃子去舀幾瓢水過來。 吃了蘇毓兩頓好吃得吞舌頭的飯,灶臺上的活計指使小屁娃子,那叫一個得心應(yīng)手。 徐乘風(fēng)抓著瓢,屁顛屁顛地去舀水。 來回跑了好幾趟,蘇毓說好了他才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巴巴地停下來。手里還攥著個比腦袋還大的瓢,衣裳胸口都濕了一大片。平日里事兒多的小孩這回也不吵,就站在灶臺邊上聳著小鼻子一下一下地嗅那鍋里飄出來的味道。 蘇毓忍不住笑,看火候差不多了伸筷子夾了一塊魚rou給他:“嘗嘗。” 徐乘風(fēng)眼睛蹭地一下亮了。 張嘴就接。被燙得齜牙咧嘴的,還一手捂著嘴嘻嘻地笑:“好次!好好次!” 蘇毓也嘗了一下,覺得還是差了點(diǎn)兒味道。若是有那新鮮的小米辣,切幾根放里面,味道應(yīng)當(dāng)更刺激爽口些。不過小地方能找到香辛料已經(jīng)算不錯了,大冬天的也不指望有別的。吃了一筷子,蘇毓還要再吃一筷子,灶下燒火的那人一雙清凌凌的眼睛幽幽地就瞥過來…… 蘇毓吃魚的手一滯:“……”作甚?做菜的人還不興多吃幾塊? 一鍋酸菜魚端上桌去,梅菜扣rou,紅燒rou,外加一盤子鹵下水,湊了四個葷。蘇毓想著再抄四個素,一桌八道菜就夠了。一家三口吃也吃不了太多,她可不喜歡剩菜剩飯?zhí)焯斐浴?/br> 就在蘇毓琢磨著炒素菜,院子外依稀傳來人聲。 大年三十的,家家戶戶都要放炮竹,聲音一雜只當(dāng)是聽錯。蘇毓繼續(xù)抄她的菜,徐宴安心地?zé)幕?。就聽到外頭動靜更大了。擔(dān)起了看菜重任在堂屋看菜的徐乘風(fēng)伸著腦袋往籬笆外頭瞧了好幾眼,邁著小短腿蹬蹬地跑到了灶房。 “爹,”外頭來了一輛馬車,村里人都出來圍著看了,“有馬車停在咱們家門口。” 蘇毓一愣,與徐宴對視一眼。 徐宴放下了手里的火鉗,拍了拍衣裳上的草木灰站起來。他是真的高,又高又筆直,郎朗如月下松,站在黑洞洞的灶房里,有種他的美貌以燭陋室的恍然。冷不丁站起來,那影子罩住半個灶房。 蘇毓往后退了退,這才注意到門外的天色漸漸暗沉,天快黑了。 “我出去瞧瞧。” 蘇毓點(diǎn)點(diǎn)頭,很快就將手里的一盤手撕包菜炒好了。 灶下的火還旺盛著,蘇毓速度快,就著這火,很快又炒了一盤和氣菜。所謂的和氣菜,就是大雜燴,這也是蘇毓老家過年的菜色。據(jù)說是過年一家人要和氣生財,用油豆腐絲兒,蘿卜絲兒,胡蘿卜絲兒,白菜幫子切絲兒等等其他一些素的合在一起炒的菜。 味道不好不差,但吃到嘴里口感倒是豐富,也算是不錯的一道素菜了。 她這邊動作快,外頭徐宴提了一盞燈,也不緊不慢地走到院門口。 木籬笆門推開,外頭確實(shí)停了一輛馬車。馬車精美奢華,車椽子上還一左一右坐著兩個車把式。車窗的簾子掀起來,一張俊秀的男人臉露出來。冷冰冰的桃花眼,看人時似還帶著濃厚的戾氣。比起徐宴的疏離冷淡,這個是真的從骨子里透露出來的冰冷。 相貌比起徐宴來差了一截,但這番氣度和相貌,也足夠村里人看個稀奇。來人也不是旁人,是兩年前曾與徐宴同窗時受過徐宴恩惠的學(xué)友蘇楠修。 蘇楠修這名字,一聽便覺得是書香門第出身的孩子。鄉(xiāng)下人取不出這么文縐縐的名字。但蘇楠修卻并非出身大戶人家,反而日子極為窮困。他跟徐宴一樣,也是年幼失了怙恃,家中亦無兄弟姐妹的。除了一個年老腿瘸的祖父,就孤單單一個人。 不過徐宴比他強(qiáng)些,早早成親,膝下已育有一個極為聰慧的孩子。 蘇家家貧,蘇楠修雖聰慧卻性情孤僻,戾氣很重。雖說文章做得不錯,除了徐宴以外,眾多讀書人里最有天賦的一個。但因著脾氣,在學(xué)院里沒甚好友。獨(dú)來獨(dú)往的,每日下完學(xué)便是去茶館接祖父。畢竟一家兩口,就靠著瘸腿的祖父每日去茶館吹拉彈唱掙點(diǎn)口糧錢。 同窗那幾年,蘇楠修的衣裳褲子都是縫了有縫,是同時進(jìn)學(xué)的人里頭唯一一個穿補(bǔ)丁的人。 說徐宴對他有恩,其實(shí)也不過是舉手之勞。 兩年前,蘇楠修的瘸腿祖父重病,需要銀兩找大夫吃藥。蘇家那狀況,吃飯都成問題,就別說延醫(yī)用藥的錢了。蘇楠修想找大夫救命,就得借錢。但他在學(xué)院人緣不好,平日里就沒人搭理。這會兒出事了,那些本就忌憚甚至嫉妒他文章做得好的同窗,自然就不會慷慨解囊。 那個時候蘇楠修為了十兩銀子,差不多將學(xué)院里的同窗都求了一個遍。結(jié)果頭都磕爛了,一無所獲。徐宴那時候剛巧抄書拿了十幾兩銀子,順手就都給了他。 蘇楠修拿到銀子以后就帶著瘸腿祖父去求醫(yī)。聽說病拖了太久,重病難治,他的祖父還是過世了。 自那以后,蘇楠修就從學(xué)院退學(xué)了。典當(dāng)了屋子,人也消失不見。 沒想到時隔兩年,居然會在自家家門口看到蘇楠修。 徐宴愣了一下:“蘇學(xué)友?” 蘇楠修看到徐宴出來,便掀了簾子從馬車上下來。他長腿往地下一邁,馬車周圍看熱鬧的村里人就激動了。本就交頭接耳說著小話,在看到蘇楠修那一身綾羅綢緞,頓時就炸開了鍋。 兩年的變化十分驚人。尤其是十幾歲的年紀(jì),堪稱換了個人。如今的蘇楠修,除了一雙形狀極為漂亮的桃花眼還認(rèn)得,別處都變得不一樣了。原先蘇楠修雖與徐宴一樣年歲,常年吃不飽穿不暖,又瘦又小。如今下車來,竟然也長到徐宴的耳朵的位置。 “徐學(xué)友。”變化的不止是身板,還有通身的氣度。 如今蘇楠修立在雪地里,一身玄色的繡金文錦袍,外罩了一件純白無雜質(zhì)的雪色大麾。腰桿筆直,玉冠束發(fā),身形精壯且腳下沉穩(wěn)有力。行動間擺脫了幼年時那股渾身是刺的戒備的勁兒,整個人雖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倒顯得人舒展了許多,“冒昧來訪,切莫見怪。” 大年三十到訪,確實(shí)是冒昧。 但來都來了,總不能將人趕走。 徐宴瞥了眼不知何時圍上來隱約有要問話的婦人姑娘,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道:“有話進(jìn)屋說罷。來的真巧,內(nèi)子剛將飯菜做好,不介意的話,就一道吃吧?!?/br> 若是別人徐宴必定不提留飯。但蘇楠修不同,蘇家祖父過世以后,想必他就孤身一人了。 果然,徐宴提出來,蘇楠修沒怎么多想就答應(yīng)了下來。 “你二人去鎮(zhèn)上客棧歇著,多使些銀錢叫客棧掌柜的備些酒菜,”蘇楠修扭頭對車把式交代,“約莫兩個時辰后來接我便是。” 車把式不敢多言,點(diǎn)頭應(yīng)諾,而后便驅(qū)車離開。 一行人進(jìn)了院子,徐宴便不好再去灶下燒火。他去灶房與蘇毓簡單地交代了一下便領(lǐng)著人去書房。蘇毓沒料到這個時候還會有人上門,看著已經(jīng)炒好的素菜。想著不若再吊個湯。剛好她在吊罐里煨著豬骨湯,也就是盛起來,吃完多洗幾個碗勺盆子的事兒。 兩人在書房坐下,蘇楠修就將一個木盒子放到了桌子中間,緩緩地推至徐宴的跟前。 徐宴自然知道這里頭是什么,并未伸手打開。 蘇楠修端坐在徐宴對面,就看到徐宴那鴉羽似的眼睫微微抬起,燭臺的光照著他半張極為出色的臉,清透俊美得如崖上花,屋頂雪。心里暗暗比較后,嘆息,徐宴就是徐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動。他依舊如兩年前將掏銀子給他時一樣,無波無瀾。 “這是我一點(diǎn)心意,”蘇楠修道,“兩年前,多謝你伸出援手?!?/br> 徐宴點(diǎn)點(diǎn)頭,也沒有揪著這件事不放,只問了句,他為何這個時候回來。 “家里出了點(diǎn)事,”蘇楠修不愿深談,但也漏了只言片語,“算是件大喜事吧。家中久病不起的長輩高興了,說要派人回來送些銀子給好心人。我正巧嫌家里悶,借機(jī)出來散散心?!?/br> 徐宴聽著眉頭一挑,覺得有些奇怪。想著蘇楠修祖父不是兩年前重病不治去了?但轉(zhuǎn)念一想,許是旁的親人。他對蘇家的事情知之甚少,還是不要妄言的好。 見蘇楠修一幅不愿意多談的樣子。他便淡淡地點(diǎn)頭:“原來如此?!?/br> “我這回回來,一是來感謝你當(dāng)年之恩,二來是想問你,你可愿換個書院進(jìn)學(xué)?!碧K楠修又道,“徐學(xué)友天資聰穎,非常人所能及。若是因日子困苦囚在這鄉(xiāng)下偏遠(yuǎn)之地,于公于私都是一件大大的損失。我是知你能耐,若你愿換個進(jìn)學(xué)的書院,我雖不才,但這點(diǎn)事還是能找到門路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