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她來這里已經(jīng)很久了,去過鐘粹宮找蘇貴妃說了一番話,便繞過眾人來到了這里。冷宮里陰森森的,空氣里都是粉塵與霉味,令人作嘔。墻角的女人大冷的天兒只穿著薄薄的秋衣,臟到打結的頭發(fā)遮住了上半張臉,只剩下尖細小巧的下巴。 “盧珊,別裝了,”白皇后的嗓音溫和平靜如春風,無悲無喜,“吾與你商量一樁事如何?” 角落里的女子沒動,兩只手攥著一朵絹花,咿咿呀呀地唱著聽不懂的歌謠。 “吾知曉你想出宮,”沒聽到她的回答,白皇后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道,“你在宮外的情郎,吾可以告訴你,他還在等你?!?/br> 唱歌的聲音一顫,復又繼續(xù)唱。 “吾前幾日才去見過他,他生了重病,窮困潦倒。煢煢孑立,依舊賴在京城不肯走,”白皇后嗓音不疾不徐,無悲無喜地道,“很可笑對不對?就他這副德行,還有那個臉面說此生非你不娶?” 唱歌的人又是一顫,頓了頓,想要繼續(xù)唱,但因哽咽,唱不出聲。 “吾有法子放你出宮,只要你替吾做一件事。” 唱歌的人終于不唱了,她低著腦袋,一動不動。一股濃郁的餿味混合著臭味從她的身上傳出來,白皇后看到有兩行清淚從她亂糟糟的頭發(fā)下滑落下來。她緊緊咬著下唇,下巴都在劇烈地顫。許久,仿佛一個世紀那么久,一道沙啞的女聲響起:“娘娘想讓賤婢做什么?” 白皇后抿了抿嘴角,緩緩地笑起來:“放心,不會太為難。”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日子轉眼就過, 蘇毓在屋里窩了將近一個半月才被允許出屋子見風。 這一個半月的日子里,龍鳳胎終于脫胎換骨。從大老鼠一樣紅彤彤皺巴巴的丑模樣,一天一個樣, 一天一變地終于變成了胖嘟嘟的又糯米團子。奶口的喂的好,長得自然就好。蘇毓每日從旁看著,總覺得兩個孩子的皮相繼承父親的更多一點。那一頭濃密的烏發(fā),看了都叫蘇毓艷羨。 不曉得徐宴這廝是怎么回事, 遺傳能力這么強的么,生得三個孩子都是像他多。尤其最小的老幺徐方思, 聽張嬤嬤奶嬤嬤等人的話, 跟徐宴那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 蘇毓盯著徐方思看了許久, 沒看出來這小子哪里像徐宴。整日里不是吃就是睡, 明明出生還比jiejie瘦,如今長得比灼灼都大。 不必起夜照看孩子,也不必親自奶孩子, 蘇毓的身體恢復的很快。 因著她平日里鍛煉十分勤快, 本就沒有癡肥的身子越發(fā)窈窕。原先還有些枯黃的頭發(fā)此時烏黑,一雙眼神明亮有神。渾身的皮子都白凈了許多。從月子里出來,她的面相有了明顯的變化。連近身伺候的都覺得她整個人仿佛沉靜了下來,有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從容鎮(zhèn)定有了依托的感覺,越發(fā)動人。 蘇恒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若日未見的蘇毓,心臟一下一下地跳動起來。 他蹙了蹙眉,迎上蘇毓疑問的目光,笑了笑:“身子恢復了便好?!?/br> 蘇毓聞言也笑了:“嗯?!?/br> 蘇恒最近十分忙碌, 其實不止是蘇恒,蘇威,徐宴幾個人都起早摸黑地忙。 似乎朝中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作為定國公的蘇威如今是忙得腳不點地。明明國公府就在京城,他這段時日也也沒能趕回來。還別說,蘇毓發(fā)現(xiàn),她的這對便宜父母也真是有意思。蘇威在府中的時候,白清樂隔三差五地折騰,要死要活的。蘇威不在,她這個母親卻明顯消沉起來。 如今除了每日來凌霄院看看外孫,大多時候都去花園里葬花。是的,真的葬花。四十多歲的人,在這古代社會看來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還有興致葬花。但白清樂就是這樣一個活在夢中的女子。 且不管白清樂如何過活,蘇毓也有些意外,蘇恒難得有空閑,不是陪陪妻兒,反而是來凌霄院看外甥。眼看著他十分不熟練但足夠小心翼翼地將灼灼抱在懷中,蘇毓素手為他斟了一杯茶:“兄長今日難得沐休,怎地不帶嫂子出去走動走動?” 都說二月春風似剪刀,這將近兩個月的月子坐過去,眨眼就到了陽春三月。 庭院里的樹枝發(fā)新芽,春暖花開,已然到了踏青的好時節(jié)。 這段時日,蘇毓窩在屋子里呆著原本是挺好的。她慣來是個擅長自娛自樂的人。雖說悶在屋里無處可去,但也作了不少的畫看了不少的書。幾乎徐宴運送到京城來的書,蘇毓能看的都看了,也算是充實。但這蘇李氏不知犯了什么病,一改先前看她不順眼的做派,總是往她院子里跑。 蘇毓這個人性子頗有些不接地氣,十分不喜與人大眼瞪小眼。蘇李氏每回過來都要絮絮叨叨說一些不著邊兒的話,一說說一下午。蘇毓其實并不想知道蘇恒夫妻倆的生活,但架不住蘇李氏總來抱怨。 她似乎找到了一個宣泄口,將自己那點不如意,一股腦兒全堆蘇毓的這兒。 蘇毓能有什么辦法?她一不擅長勸說,二不擅長處理感情。除了敷衍地聽她說,別無他法。坐月子的這段時日,可把蘇毓磨得半分脾氣都沒有。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了蘇恒,自然是要自救。 蘇恒很詫異,能從蘇毓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他面上的笑容緩緩地收起來,端起杯盞,淺淺地呷了一口茶水。不知為何,他有些不喜歡從蘇毓口中聽到這樣的勸說。頓了頓,蘇恒不答反問:“你何時與李氏好了?” 蘇毓眨了眨眼睛,想說她并沒有與蘇李氏好。但這樣的話說出口未免傷人,于是笑了笑。 “我近來手里太多事情,沒有那等閑暇功夫。你嫂子的事情,不必太管,我心里有數(shù)?!碧K恒見她不說話,主動地找補,“若是毓娘你想出去走動,倒是可以叫上楠修作陪?!?/br> 蘇毓被他這古怪的說法給逗笑了。她有相公,若是出去走動,自然是跟自己相公一道兒。哪有放著好端端的正經(jīng)相公不叫,卻叫弟弟作陪的?蘇毓發(fā)現(xiàn),蘇恒的這想法問題有些嚴重了。血脈親情才可靠,不是不能理解,但他這般矯枉過正,是將夫妻的情分都當成什么? 蘇恒就算是來坐坐,也不能坐太久。手里頭確實有事情,哪怕沐休也閑不下來的。 臨走之前,他從懷里掏出一個木盒放到桌子上:“前幾日剛巧看到了,覺得挺適合你,戴著玩兒?!?/br> 蘇毓目送他大步離開,目光落到木盒上。這是個紫檀木的盒子,蘇毓打開,里面是一個白璧無瑕的蘭花玉簪。老實說,十分的精美。蘇毓看到都驚艷了一下。她手指在簪子上摩挲了一下,十分無奈。不能說蘇恒做得不對,親meimei放心坎兒上疼是沒錯,但這種簪子,不是送給妻子更好? 啪地一聲合上木盒,蘇毓將簪子放到了妝奩里。 屋里待不住了,蘇毓于是吩咐奶嬤嬤看好了孩子,帶上如月便去花園里走走。 定國公府的府邸占地面積很廣,一個花園弄得跟森林公園似的。從入園起,種滿了奇珍易卉。凌霄院在國公府的東南邊,走過來有好幾條路。蘇毓帶著人才走角門抄近道,原本是想繞過假山那邊的竹林再去錦鯉池子?,F(xiàn)代人的迷信,總是喜歡錦鯉的。蘇毓怎么沒想到,會在竹林的隱蔽處碰見她的便宜母親。 不止是白清樂,她的身邊似乎還有旁人,聽著聲兒似乎是個男子。 蘇毓與如月對視一眼,覺得不大對勁。蘇威可是半個月沒回府了,而這聲音聽著也不像蘇威。兩人不敢出聲,蘇毓帶著如月繞到另一邊,果然看到白清樂和一個男子依偎在一起。 依偎在一起?蘇毓的眉頭瞬間擰出一個結,有種驚悚的感覺! 她心里咯噔一下,腦海里閃過蘇威那雙譏諷味道十足的眼睛,感覺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了。 蘇毓慢吞吞地吐出一口氣,心臟砰砰跳,木著臉往假山那邊靠近了些。借住假山的遮擋,蘇毓將那場景納入了眼底。那兩個人不止是依偎那么簡單,她所謂的母親臉頰緋紅地趴伏在男子的懷中,微微張著嘴,在小聲小聲地吐氣。 那兩人裙擺交疊下面有白色的東西一晃而過,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聳動。 震碎三觀!三觀俱裂! 蘇毓一瞬間眼睛瞪得極大,扭頭看了一眼如月。如月捂著嘴巴已經(jīng)蹲下去,不敢看相信。蘇毓也是不敢相信,她不過是出門走動一下,白清樂就敢在自家的竹林里做這種事? 那邊的動靜不算大,兩人都很克制,聲響極小。若非蘇毓眼力不錯,根本看不出來衣冠整潔的兩個人下面在做什么。白清樂手指摳在那男子的肩膀上,蘇毓注意到那個男子衣著并不算奢華。普通的綢布,相貌十分俊俏,年紀也不算太大。看起來,跟蘇恒差不多大的樣子。 短暫的驚悚以后迅速麻木的蘇毓:“……” 如月已經(jīng)嚇呆了,蹲在地上就臉色煞白。兩人如今的位置有點尷尬,出去的話,很有可能被發(fā)現(xiàn)。不出去的話,就被迫聽著那邊的哼唧動靜,令人頭皮發(fā)麻。 那是她的親娘,蘇毓就算再膈應,也不可能這個時候沖出去。畢竟這時候沖出去除了撕碎白清樂的臉皮和讓他們蘇氏三兄妹境地窘迫以外,沒有任何好處。蘇毓此時有一種五雷轟頂?shù)母杏X,這種事情也能發(fā)生在這樣的社會?也是這個時候,蘇毓終于明白為何蘇威對她和蘇楠修態(tài)度古怪了。 有這樣的母親,別說蘇威,她也很懷疑自己的血統(tǒng)。 那邊的動作還在繼續(xù),似乎未曾盡興,那邊又起了一場。 蘇毓麻木地站在假山后面聽著,不知過了多久,她都感覺腳底隱隱作痛了。那邊才終于結束。蘇毓聽見自己那酷愛葬花的母親拖著黏膩的語調(diào)與那個跟她長子差不多大的男子說了些什么,然后將自己的底褲脫下來丟到男子的身上。 厚重的裙子蓋下來,遮住了腳底,根本看不清里面風景。蘇毓眼睜睜看著她那個便宜母親擰了擰細腰,轉身離開。而留在原地的男子目送她離開,將她的底褲團成一團塞進懷中。然后細細索索地折起了地面的綢布,塞袖子里。人從另一條小路走了。 人走遠好久,如月才敢松開捂住的嘴,抖著嗓子問蘇毓:“主子,咱,咱們該怎么辦?” “無事,”蘇毓早已鎮(zhèn)定下來,有種啼笑皆非的荒唐感,“當做什么都沒看到?!?/br> “可,可是,”如月腿都站不直,“若是被公爺知曉……” 蘇毓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如月脖子一縮,不敢再多嘴了。 蘇毓又看了一眼方才白清樂與男子依偎的地方,地面也被收拾的干凈??粗Q坶g兩人收拾得毫無痕跡的地面,蘇毓突然冷笑了一聲。所以,這是慣犯是嗎? 第一百二十章 白清樂的事情令蘇毓始料未及。雖說一早意識到蘇威夫婦與眾不同, 蘇毓卻從未想過是這樣的與眾不同。 這里是古代,并非現(xiàn)代。即便是現(xiàn)代,在自家的竹林里做出這樣的事情,白清樂就不怕被人撞見?蘇毓著實被白清樂的膽大給驚住了。明明是個如此柔弱堪憐的人, 做起事來倒是毫無顧忌。 園子沒逛成, 蘇毓渾渾噩噩地回到凌霄院。如月已經(jīng)嚇傻了, 面如白紙地立在蘇毓身邊不知如何是好。 “無事,就將今日這事爛在肚子里。” 如月還想說什么,但看主子眉頭都擰得打結不敢再問, 閉上嘴退下去。 人走了, 蘇毓端坐在窗邊便琢磨開來。事實上,蘇家一家子整體都奇奇怪怪的。就如同早先蘇毓所感覺到的,蘇威對她和蘇楠修, 與對蘇恒是全然不同的態(tài)度。明明是正房嫡出,但蘇威似乎只認可蘇恒這一個子嗣。只對蘇恒一個人傾注心力,對蘇毓和蘇楠修都是不聞不問。這般明顯的區(qū)別對待,蘇家上下卻從未覺得不妥。現(xiàn)如今看來, 蘇威應當是知曉白清樂的所作所為。 蘇毓有些搞不懂,若是知曉,為何不和離呢? 白家聲勢再大, 也遠在金陵。再說蘇家如今的地位,難道還要怕休妻白家會不滿么? 想不通, 搞不懂。 一出門就撞見了如此大的密辛, 一天的好心情都沒有了。 蘇毓捋著進京來的種種,總算是明白這一些違和之處的其中關竅。且不管白清樂與蘇威之間到底還有什么牽扯,蘇毓懷疑起另一樁事。蘇家十幾年前丟失了兩個孩子,恰巧都是白清樂所生, 她如今懷疑動手之人。若蘇威知白清樂私下里做的那些事,那么她跟蘇楠修的走丟是不是跟蘇威也有關系呢? 說不清,但很有可能。按照正常的邏輯,蘇威可能出于一種不能言說的羈絆不能處置白清樂。但是又無法忍受頭頂?shù)木G帽子,所以將她所生的兩個孩子扔了? 當然,這只是蘇毓的猜測而已。具體是不是,得看證據(jù)說話。 三月的天回暖,路邊的楊柳早已抽新枝,隨風飄蕩。京城的靠東南的方向種了許多柳樹,如今春風一吹柳絮到處飄。徐宴跪坐在茶館廂房窗邊,靜靜地抬眸看向正對面的人。 正對面坐著的不是旁人,正是莫聰。 莫聰是個領兵的,但是個儒將。身上有著沾了人血的兇煞氣息,面相卻還十分儒雅。他盤腿坐在徐宴的對面,笑瞇瞇地看著這個相貌驚人的少年。十九的年紀,在莫聰看來還只是個少年而已。但這個少年卻與一般人不同,明明涉世未深,身上有一種能叫人莫名其妙信服他的能力。 “徐公子如何就敢認定,尚未有功名在身的你,會得到我的認可?!蹦斚矚g聰明人,同時也不排斥少年英才。許多成就斐然的人并非多年后才終于開竅的,大多在其年少時候便表現(xiàn)出卓然于眾的特質(zhì)。 徐宴笑了:“認定不敢當,總得做到一些事讓莫將軍認可,才能說有能力勝任。” “這倒是,”莫聰點點頭,“嘴上說得再好,紙上談兵終究無用?!?/br> 徐宴笑而不語。 武德帝尚美,取官好美人的癖好滿朝皆知。莫聰曾經(jīng)覺得十分荒唐,大男子當頂天立地,以能力說話。但此時看著半邊肩膀披著光色仿佛一尊精巧玉像的徐宴,忽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沖動。不得不說,人若是皮相生得好,確實是賞心悅目。 “那么,徐公子能為本官做點什么呢?”莫聰放下杯盞淺淺笑道。 桌案旁的香爐在升著裊裊青煙,有一種似蓮似蘭的香味在廂房中彌散開。樓下是人來人往的街道,車水馬龍的,沿街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或遠或近,喧囂與暖春一同回歸大地。徐宴不答反問:“莫將軍此次進京,其實是來找盛公子蹤跡的吧?” 莫聰嘴角笑意一頓,抬眸看向徐宴。 徐宴靜靜地與他對視,并不在意他突然審視的目光:“盛公子已經(jīng)有大半年沒有在京城露過面。南陽王有心盛公子的安慰,再正常不過。” “你知道什么?”莫聰嘴角漸漸冷凝,“敢孤身一人到本將跟前,與本將說這種話?!” “學生并不知曉,”徐宴不急不躁,“只是基于常理推斷罷了?!?/br> 莫聰目光銳利如刀,他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徐宴,仿佛要將他切開來似的。徐宴并沒有被他嚇到,端起杯盞淺淺地呷了一口茶水,任由他打量。 在見徐宴之前,莫聰就已經(jīng)聽說過他這個人。畢竟長公主強搶國公府女婿的事就發(fā)生在他進京那日,如今在京城鬧得是沸沸揚揚。關于徐宴此人,他自然是讓人去打聽過。年少成名的一個天才人物,豫南書院首席,亦是金陵白家白老爺子的關門弟子。 這樣的人,本性必然是十分清高。被長公主當做面首當街搶回去,定然懷恨在心。 “你莫不是想借王爺之手來找長公主算那一筆賬?”莫聰嗤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