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事實上,小屁娃子是蘇毓經(jīng)常喊他的別稱。那丫頭促狹得很,故意給孩子起一些怪名兒。若非武德帝在,她都要蹲下來將乘風抱懷里:“多大了?” “六歲?!?/br> “六歲了?”白皇后克制地蹲下身,盯著乘風看。許久,她才開口,“陛下,這孩子我養(yǎng)了?!?/br> 她這么說,武德帝臉上的笑容瞬間就綻開。他就知道皇后這人嘴硬心軟,最是喜歡孩子。瞥了一眼徐乘風,武德帝也覺得孩子討人喜歡。正好皇后喜歡,他便順水推舟:“旁的事你就別忙了。朕來吧,孩子盡快記在你名下,往后這就是中宮嫡子?!?/br> “小名兒實在不雅,往后莫叫了,換個名兒……” 武德帝目光在殿中轉了一圈,剛想開口,就聽白皇后開了口:“叫風兒吧,乘風而起,扶搖直上?!?/br> “乘風而起,扶搖直上?”武德帝眨了眨,咂摸了一下這名字,覺得怪好聽的。寓意也好,與凌云的名字也相配。凌云壯志,扶搖直上。想了想,他干脆將名字給定了。原本是打算將孩子記到皇后名下才定大名,這會兒武德帝直接拍了板,“就叫乘風吧。” 這名字一定,白皇后眼睫劇烈一顫。她狀似沉吟地猶豫了下,點頭:“陛下做主便是?!?/br> 武德帝感覺自己給取了個好名字,十分高興。 白皇后笑了笑,撫了撫乘風的臉頰,淡漠的臉上倒是露出了淺淺的笑意。武德帝就在盯著白皇后,這么多年,甚少能從她臉上看到如此松快的笑容。難得窺見一次,武德帝有些受寵若驚,越看孩子就越滿意。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幽幽地感慨了一句:“自古以來,不管是皇家還是平名百姓,終究還是得得講究一個祖宗禮法。子嗣再多,也得分個高低好壞。中宮的子嗣,才是正統(tǒng)。” 白皇后眉心一跳,眼眸深沉:“陛下這是何意?” “嗯?”武德帝凝視著徐乘風,頗有些意味深長的味道,“沒什么意義,朕不過是隨口感慨?!?/br> 白皇后輕飄飄地‘嗯’了一聲,仿佛也是隨口一問,就放過去了:“陛下,孩子記到吾的名下,吾自會好生教導。吾如今只有一個要求,這個孩子吾要如何管教,陛下切莫再插手阻攔!” 這話一說,就又拐到晉凌云身上。 武德帝有些尷尬,立馬保證:“這是自然,朕信任皇后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正宮突然冒出來一個皇子, 這消息不亞于憑地一道驚雷劈在了某些人頭上,尤其是晉凌鉞。晉凌鉞前段日子才被武德帝當眾叱責心胸狹窄,不堪大任。這才沒多久,就有一個五六歲的毛孩子掛到的中宮名下, 硬生生折騰出個中宮嫡子來! 若當真是白皇后所生, 那另當別論。晉凌鉞不至于如此意難平, 但這孩子根本不是。這就是個冷宮瘋子所生的孩子, 生母出身卑微, 連個嬪都不是。人瘋了七八年,孩子走大運被人發(fā)現(xiàn)給領到人前來了。這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孩子一冒出來就給定到皇后名下, 就這么成了中宮嫡子。 “哈?”晉凌鉞屋里東西砸了一片,地面上全是碎片,“本殿自來不信運道這種東西!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小野狗,毛都沒長齊呢, 也配與本殿搶東西!” “殿下息怒, 殿下息怒……”仆從跪了一地, 趴著祈求他平息怒火。 耳邊嘩啦嘩啦的瓷器碎裂的聲音, 誰都不敢上去攔。 客卿們人擠在外間,七嘴八舌地勸解??蓵x凌鉞正在氣頭上, 話都聽不進耳中, 人根本冷靜不下來。正當眾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其中一個藍衣賞的年輕男子搖著扇子走上前, 忽然笑道:“不過是多了個孩子, 才六歲, 長不長得大還另說,哪里值當?shù)钕氯绱藙优???/br> 晉凌鉞身子一頓,轉過身, 蹙眉看向他。 那藍衣賞的年輕男子正是廖原,是國公府的客卿。不過這段時日,晉凌鉞被諸多事情纏上來,焦頭爛額。廖原便被蘇威委派到禹王府,替禹王做事。 只見他搖著折扇,抬腿便跨進內屋:“殿下,您這是著相了。” 廖原此人年紀不大,但城府極深。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的俊臉,說話溫溫和和的極會哄人。若是一般人與他說話時候得萬分留心,稍不留神便會被他套取話去。換言之,這就是個jian詐的狐貍。 做事心狠手辣,不留余地,還十分不怕死。一個連禹王都感嘆藝高人膽大的貨色:“嫡子又如何?記在皇后名下又如何?等他能真的聽懂人話,至少也得十年后?!?/br> 他走得優(yōu)哉游哉,說話有股蠱惑人心的味道:“皇后多年身處后宮,名聲再好,也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道人家。她一沒位高權重的娘家?guī)头?,二沒有權臣支持。哪怕陛下當真立中宮這小皇子為儲,這也就是個活靶子罷了。再來,若是陛下當真避長立嫡,那不過是表明了一件事。” 晉凌鉞心里一動,眉頭擰出了一個結:“父皇根本不愿立儲?!?/br> “是的?!?/br> 說到底,這還是晉凌鉞與武德帝父子之間的爭端。武德帝如此忌諱已經(jīng)長成的兒子,寧愿從冷宮里拎出一個無權無勢無依無靠的孩子記到皇后名下去立儲也不愿立他為太子,就是不想讓權罷了。 廖原挑明的東西,晉凌鉞如何不明白。 “殿下與其為了一個六歲孩子大發(fā)雷霆,不如想法子打消陛下對您的戒備?!绷卧钱斦嫠嚫呷四懘螅匀瞬桓艺f的話,他眼眨不眨地就說了,“畢竟殿下下手除掉一個中宮嫡出,還會有更多的中宮嫡出。只要陛下一日不消除對您的警惕,這種事就永遠不會少。況且……” 他勾唇一笑:“如今這個孩子對殿下來說,算是最好應付的一個傀儡。這個孩子無依無靠,除中宮那位能庇護一二,一個能頂事兒的靠山都沒有……” 若是換了旁人,那就不一定有這個恰當。 后面的話他沒說,但晉凌鉞聽懂了弦外之音。 確實,沒有比目前這個‘中宮嫡子’更好應付的了。再來一個中宮嫡子,基本都是母妃健在的。且各宮宮妃的娘家可不像這個“嫡子”這般好對付。一旦有一個被立為儲君,別說后宮里蘇貴妃的地位受到威脅,朝堂上那些慣會見風使舵的朝臣們,心思怕是也會跟著搖擺浮動。 這人心一浮動,總有人會亂站隊。屆時朝中勢力也跟著重新分割,他還能否穩(wěn)住如今這般局勢,那就當真懸了,得不償失。 這般一琢磨,禹王的眉頭就舒展開來。他將手里的花瓶放下,轉過身,細細地思索了起來。 與此同時,天香樓里,徐宴拿到了一份名冊。 六月中,窗外樹上的知了吱哇吱哇地吵得人心浮躁。徐宴端坐在桌案后面,垂眸凝視著這名冊上的人名兒。其中大多數(shù)已經(jīng)被晉凌云當場賜死。 他目光落到倒數(shù)第三倒數(shù)第十個上,一個叫云秀,一個叫芳兒。兩個人都是晉凌云身邊得力的人。一個還在晉凌云身邊伺候,一個見了血被嚇唬得神志不清,人被送出公主府。如今人已經(jīng)不在京城,瘋瘋癲癲地被娘老子帶著一道去荊州投奔親眷了。 “除了這些人,還有沒有漏網(wǎng)之魚?”徐宴的嗓音仿佛這桌案上的青煙,縹緲又無情。 桌案的正對面坐著一個圓臉的中年婦人。 這婦人不是旁人,正是長公主府的掌事嬤嬤吳嬤嬤。十多年前皇后撥給晉凌云跟著她出嫁,之后便一直在晉凌云身邊伺候。不過跟了晉凌云多年,就只認白皇后一個主子:“有,有兩個年紀不大的孩子,奴婢給糊弄著放過了。如今人已經(jīng)出府,不在府中了。” 徐宴緩緩地將名冊合起來。 修長的手指點在桌案上,一下一下地發(fā)出嘟嘟的聲響。這是徐宴的習慣,他思索的時候總是手指不經(jīng)意地敲擊。他思索了片刻,又問道:“尸體還沉在長公主府的池底么?” “還在,”吳嬤嬤畢恭畢敬道,“長公主自那日殺了人,便命人連夜將池子給填了。去年年底之時,還特特找人移植了一片紅梅。紅梅種下去,大雪蓋下來,滿園飄香。如今半年過去,那片紅梅樹越長越好,長公主顯然已然忘了這片梅林底下埋了人?!?/br> 徐宴淡淡地笑了一聲,對此不置一詞。 晉凌云的行事作風,他不做評價。上位者似旁人的命如螻蟻,早在雙門鎮(zhèn)有人為了一套衣裳差點沒把蘇毓打死這事以后,徐宴就看透了這一點。 “勞煩嬤嬤費心,將所有涉及此事的人名冊,以及住址。能夠盡快查出來的,盡快給我?!笔⒊色k的這事兒不難查,難的是如何不牽連皇后將事情給捅出去。如今這長公主還是皇后的親生女,不管她所作所為是否是故意,皇后都逃脫不掉被盛家人憎恨的結果。 除非將晉凌云的身份揭穿,但盛凌云背后站著武德帝。況且,白皇后根本不愿蘇毓卷進來,能瞞得住一時是一時:“若是有辦法拿住人,最好將這些人都藏起來?!?/br> 這事兒不難,吳嬤嬤本就是長公主府的管事,這事兒她過問不過是張張口的事兒。她此時看著眼前俊美無儔的年輕人,心里翻江倒海,是與未央宮關嬤嬤一樣的激動。 吳嬤嬤與關嬤嬤一樣,早年是在未央宮伺候的。一左一右,都是白皇后從金陵帶上京城的。本就是她自幼一到長大的婢女,入宮以后便成了嬤嬤。這些年,她跟在晉凌云身邊,是為了照看主子的女兒。比起關嬤嬤聽說長公主荒唐,她卻是親眼見證了長公主的荒唐。 驕奢yin逸,鋪張浪費,還整日里折騰些神神鬼鬼煉仙丹的東西,最是難纏不過。這般也就算了,只要不過火,左右皇家和盛家也供得起。但她偏偏就是不拿人當人看,明目張膽地強搶俊美男子入府。當著駙馬的面兒與面首談笑風生。別說駙馬那般傲氣的男子會受不了,就是她們看了都覺得傷風敗俗。 說起來,當初皇后就是怕晉凌云沒規(guī)沒矩才特地將她給了晉凌云。原想著替晉凌云收拾爛攤子,順道管一管她的脾性。多年照看下來,吳嬤嬤卻沒法對這公主生出一絲愛屋及烏的憐愛。 這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天生壞種,旁人的命都是螻蟻。 原本以為好竹出歹筍,吳嬤嬤都麻木了。如今突然驚覺晉凌云不是自家小主子,她鼻子就忍不住發(fā)酸。自家主子磊落了一輩子,果然不可能生出個這樣的壞胚子。 “姑爺放心,”知道這位是正主的夫婿,吳嬤嬤自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辦事,“奴婢省得?!?/br> 從天香樓出來,徐宴便折去了冀北候府。 半個月前,林清宇與友人京郊賽馬,不慎從馬背上摔下來。他那匹養(yǎng)了多年騎慣了的良駒踏月不知被人喂錯了什么東西,橫沖直撞地發(fā)瘋。 林清宇那邊才沖進林子就被瘋馬甩下來,生生踩斷了他一條腿,踢斷了四根肋骨。 一身血的林清宇被抬回冀北候府,已經(jīng)進氣少,出氣多。 老冀北候夫人李國夫人當場便嚇得昏過去。索性林清宇這人命大,沒死。高燒燒了四五日,幽幽地又醒過來。一條腿被踩得骨頭都粉碎了,如今人躺在家中下不來榻。冀北候夫人如今宮也不進了,喪氣話也不說了。整日里就在府中守著兒子,哭得跟天塌下來似的。 徐宴這段時日一直在忙,今日得了空,自然得過去看看。 他人到的時候,冀北候府還有別的訪客。不是旁人,是林清宇的摯友謝昊。因著林清宇的傷勢實在是太重,不便于被人打攪,李國夫人謝絕了諸多拜訪。這次徐宴能進來的,自然都是林清宇親口應允。 林清宇仰躺在床榻之上木愣愣地看著窗外,顯然,傷勢比徐宴想象得還要重。 “可查到是誰動的手?”謝昊臉色森冷,“是不是林鄴峰搞的鬼?” “不知,”林清宇盯著窗外樹枝上的一片葉子,“還在查。” “不是他還能有誰?”謝昊啪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霍地一下子站起身。林清宇這些年在京城雖有些花名兒,實際上卻不曾真正與誰交惡。若要說置人于死地的仇恨,除了林鄴峰母子,還真沒有旁人。 “清宇,你還顧及你那沒良心的父親?你把他當父親,他可曾當你是他兒子?!” 林清宇不說話,扭過頭,不看人。 謝昊一口氣堵心口,無話可說。 “不是他的話,你還得罪誰了?”轉悠半天,謝昊滿屋子打轉,素來吊兒郎當?shù)娜松熘恢皇种钢智逵顨饧睌牡亓R他婦人之仁:“還是那句話,養(yǎng)在你院子里的馬,除了冀北候府的人能下手,我就不信外面人誰還能碰到你的馬!” “宴哥兒,你怎么說?”謝昊說不動林清宇,便將目光投向一旁的徐宴。 徐宴垂下眼簾,濃密的眼睫遮著眼眸,眸光幽幽的。頓了頓,他才淡淡地開口問道:“老冀北候是要帶如夫人一家上京了?” 一句話讓謝昊冷靜下來,盯著窗外樹葉的林清宇也轉過頭來。 “今年秋闈,府上大公子可是要下場?” 林清宇沉默了許久,牽了牽嘴角:“快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徐宴在冀北候府坐了一會兒, 林清宇累了,便隨謝昊一道出來。 人剛走出門,就碰上一臉苦相的李國夫人白清歡。白清歡自然是認得謝昊, 兒子的摯友, 相交多年。她的目光自然地瞥到謝昊旁邊的徐宴身上, 這一眼, 冷不丁被徐宴出塵的皮相給驚了一下。不過林清宇重傷致殘, 她如今是想笑都笑不出來。 苦巴巴地沖兩人勾了勾唇, 寒暄都沒力氣, 端著藥便往林清宇屋里去。 謝昊看她短短半個月便佝僂得直不起來的后背, 忍不住心中酸澀:“清宇母子也不知做了什么孽, 要遭這些罪, 受這些委屈。那些個不要臉皮的人反倒是春風得意……” 徐宴立在他身邊瞥了一眼已經(jīng)關上的門, 忽然問了一句:“為何府上都稱呼夫人為夫人, 而非老夫人?” 謝昊不懂他這么問何意。 “冀北候的爵位已經(jīng)落到清宇兄頭上,這般喚, 不是該混淆么?” 謝昊一愣, 倒是從未注意過這稱呼。 說起來,自從七年前林清宇繼承爵位, 林家就一直這么稱呼的。謝昊記得曾經(jīng)有不長眼的姑娘喚林家伯母為林老夫人的,被林家伯母當眾呵斥了。女子的心思向來細膩古怪, 他笑了笑, 道:“夫人也是怕人將她喊老了吧。這女子啊,不管多大年歲,都是怕老的……” 徐宴笑了笑,兩人攜手一道出了林家的門。兩人手里都還有事,就在門口別過。 馬車吱呀吱呀晃悠地走動起來, 徐宴掀了車窗簾子看了一眼冀北候府。冀北候府與定國公府不相上下,雕梁畫棟。龍飛鳳舞的燙金牌匾高掛在無言正中央,他盯著那三個字看了許久,袖籠里的修長手指不自覺地攆了攆衣袖,面色有些微微發(fā)沉。 林清宇的那條腿不知還能不能站起來,膝蓋的骨頭都踩碎了,治療怕是不易。若是人就此殘了,希望并非出自白皇后之手…… 冀北候府離徐家如今的院子頗有些距離。橫跨城南,往城西的方向去。等徐宴的馬車到徐家門前,已經(jīng)一個時辰過去。人剛進屋,就看到蘇毓在趴在書桌前奮筆疾書。 自從蘇毓打定了主意開始做買賣,府上能派出去的人,都被她派出去做‘市場調研’了。她做買賣之前,做了一份關于‘市場調研’的問卷。打聽了將近一個月,搜集了差不多上千張問卷,已經(jīng)埋頭在屋里做了好些天的‘數(shù)據(jù)分析’。是,市場調研,數(shù)據(jù)分析。這些個詞匯還是徐宴從蘇毓的嘴里聽來的。雖然不曾聽過,但顧名思義,徐宴大致能明白她在做什么。 與在金陵時候走街串巷的跑是一個意思。如今她不自己去,倒是會指使仆從去做這些‘調研’。這些仆從有不少是徐宴從金陵帶過來的,有些是白皇后送來的。雖不太明白蘇毓所謂的‘市場調研’是何物。但明白她的目的以后,倒是比蘇毓自己親自去調研更容易有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