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莫聰如何知曉。若是知曉,他便不會如此苦惱。 “在下對南陽王府和將軍你都無惡意,信與不信,就端看王爺了?!毙煅鐒e的話不多說,還是這句話。 莫聰總覺得有什么關鍵的信息漏掉了。或許就是漏掉了關鍵信息,他才抓不到這書生的把柄。 “將軍為何不這般想,”徐宴看他眉心擰成一個結,將手中的杯盞放下便彎了眼角,“再過不久,在下便會步入仕途。若想將來在朝堂上大展手腳,勢必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后盾背后支持。在下出身寒門,雖迎娶蘇家女為妻,但內(nèi)子流落在外多年,與蘇家人并無情分。在下此舉不過是另尋依靠?!?/br> 此話一出,莫聰眼眸深沉。 須臾,他嗤笑出聲:“王爺久居西北,素來不管大歷朝堂之事,你這話莫不是在逗我?” “將軍此話差異?!毙煅绻戳斯醋旖牵荒樅敛谎陲椀囊靶牟畱B(tài),“大歷不過八十五萬兵力,王爺執(zhí)掌兵符兵四十萬。整個朝堂,還有哪位能有王爺位高權重?” 莫聰見狀反而眸光一閃,嗓音又沉下來:“徐公子慎言?!?/br> 第一百四十章 當日, 莫聰是天黑之后離開徐家的。徐宴人在書房呆著半夜,蘇毓不清楚徐宴與莫聰談了什么,但接下來的一段時日,徐宴又開始了早出晚歸, 半宿半宿的不睡覺。 年關一日一日逼近, 蘇老太君去世的傷痛漸漸平息。白清樂最終在臘月初十這一日搬離了蘇家。蘇威到底對她狠不下心, 不僅讓她帶走了大批的嫁妝, 還挪出了京郊的一棟溫泉莊子給她住。蘇恒對父親的安排沒有太多疑義, 畢竟白清樂再不好,這也是他的生身母親。 只是白清樂搬離蘇家這一日, 蘇恒蘇毓蘇楠修三兄妹親自送她。蘇毓一大早便隨蘇恒過來別莊,兄妹三人看著以帕掩面哭得仿佛被拋棄的白清樂,不知說什么是好。 白清樂哭了半天,三個孩子誰也沒有開口寬慰, 到最后都有些哭不下去。 蘇恒早已看膩了她的這些把戲, 順手扶了一把準備起身的蘇毓, 淡淡道:“若是無事,我們便回去了?!?/br> 白清樂拭淚的手一僵,立馬扭過頭來:“等等,恒兒!” 正準備轉身離開的蘇恒垂眸瞥了她一眼,揚起了半邊眉頭, 冷淡地等著。 一旁蘇毓與蘇楠修面面相覷, 無聲地等著。對于白清樂這個母親, 蘇楠修與蘇毓一樣, 從認親至今都不太了解。白清樂對子女素來不大關心, 一心一意沉浸在自己的喜怒哀樂里。出了事會哀求孩子出手替她收拾爛攤子, 不出事, 從不會想起三個孩子。 “留下用個午膳再走吧?”白清樂走過來拽住蘇恒的衣袖,扭頭又看向蘇毓和蘇楠修,語帶哀求,“娘就只剩你們?nèi)齻€了,留下陪娘吃個午膳????” 蘇恒的眉頭擰起來,他盯著白清樂抓著自己袖子的地方,臉上差點控制不住露出厭棄的神情來。蘇毓一看他這神情,連忙過來按住了蘇恒的胳膊,順勢將他袖子從白清樂的手里拽出來。 蘇恒一愣,偏頭看向她。 蘇毓揚起笑臉,淡淡地笑:“哥,咱們就在這里用過飯在走吧。” “用一頓飯也不耽擱。既然過來了,也不差那么一會兒。大哥,”蘇楠修也走過來勸道。說實話,白清樂的所作所為對蘇楠修的沖擊才是最大的。他原先就一直不解蘇威對他諸多苛刻的原因,這一次事情被戳穿以后,他自然就懂了。無非是他的身世有問題,“咱們兄妹三人也許久沒一起用飯了?!?/br> 關于身世,蘇楠修有太多的疑問。他想問又不敢問。若是當真不是蘇家的子嗣,他便沒有臉面繼續(xù)留在蘇家。雖然問清楚對他沒有好處,但蘇楠修的傲氣,讓他對此事如鯁在喉。 蘇恒看看弟弟meimei,吐出一口氣:“罷了,用罷午膳,我送你們回去。” 白清樂不管是誰勸住了蘇恒,她只要蘇恒愿意留下來便是。雖然白清樂嘴上說著對三個孩子一視同仁,但事實上唯一叫她的母愛有點真情實感的就只有蘇恒一個。會這樣也無可厚非,一來蘇恒在她眼皮子底下長大,也是知曉她的事情最多的人。這么多年來,一直替她擦屁股;二來如今能讓她依靠的只有蘇恒。白清樂并非看不懂,她比任何人都敏銳。三個孩子之中對她有孺慕之情還會管她的,只有蘇恒。 “好好好,娘這就吩咐廚房做你們愛吃的?!卑浊鍢凡亮瞬裂蹨I,忙轉身去吩咐仆從。 蘇恒看著她高興的背影,只覺得一口惡氣堵在了心口。 這樣沒心沒肺的人居然是他的母親。老太太因她去世,國公府因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柄。而鬧出這些事情的白清樂本人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卻毫無悔意,一心只有自己。 “我如今突然慶幸,你們沒有在蘇家長大。”蘇恒笑得十足自嘲,“否則整日面對這些個糟污的事情,不曉得你們會長成什么模樣?!?/br> “哥……”蘇毓不曉得如何安慰,“既然兩人已經(jīng)和離,這件事至此便已經(jīng)結束了?!?/br> 蘇恒確實盼著結束,但并不希望以這種方式結束。光老太君去世這一樁事,他永遠不會原諒白清樂和蘇威這一對自私自利的父母。 他抬起手,摸了摸蘇毓的臉頰,順勢替蘇毓將鬢角的碎發(fā)別至耳后。蘇毓如今早已習慣了他這番舉動,倒也坐著沒動。蘇恒盯著她看了許久,扭頭又看看蘇楠修,幽幽地吐出一口氣:“罷了,這件事到此為止。毓娘,楠修,不管外人往后說什么,你們都是我至親之人。大哥總會護著你們的?!?/br> 蘇毓身子微僵,頓了頓,也輕輕道:“這是自然,大哥永遠是我的兄長?!?/br> 蘇楠修沒有說話,喉結滾動了兩下,輕輕地應了一聲。 兄妹三人坐了片刻。白清樂正好帶著仆從小碎步從廊下回來。 不得不說,白清樂算是蘇毓見過的人里頭最心大的人了。出了那么大的事,她居然沒事人一樣,笑得毫無陰霾。不知帶回了什么東西,一臉興高采烈的獻寶神情:“去的好不如去的巧,剛好娘過去,拿轟動棗泥兒糕出鍋。午膳還有一會兒,先來嘗嘗點心?” 說著,她人就到近前來。身后的仆從將食盒打開,香甜的味道便飄了出來。 蘇恒的臉色一瞬間鐵青,蘇楠修也不遑多讓。 白清樂卻好似未曾瞧見兩人神情似的,親自將點心端出來,張口便招呼兄妹三人吃。蘇毓驚詫之余有些想笑,白清樂這脾性已經(jīng)不止是沒心沒肺,可以算得上旁若無人的厚臉皮。畢竟兩輩子見過的厚臉皮里,臉皮能厚到這個份上,她算是頭一個。 三個人坐著沒動,白清樂一個勁兒地招呼三人嘗嘗。就在蘇恒差點又要翻臉之時,院子的門里慌慌張張沖進來一個仆從。那仆從顧不上通報,噠噠地踩著木階上來便撲通一聲跪在了幾人面前。 蘇恒臉色一冷,蹙起眉頭:“怎么回事?慌慌張張的!” 來人是別院的仆從,仆從跪在地上抬起頭?;艔埖囊暰€在幾人中掃視一圈,定在蘇毓的身上:“姑奶奶!出事了!徐家剛才來人,說是乘風少爺回金陵的路上,船翻了!人沒了!” 一句話落地,白清樂手中的玉著噹地一聲砸在盤子上,幾個人臉刷地就白了。 蘇恒蘇楠修兩人霍地一聲站起身,蘇楠修更是撲過來揪住仆從的衣領,將人整個兒拎了起來:“再說一遍!說!乘風出了什么事,你再說一遍!” 仆從被提起來臉刷地就白了。 他吞了一口口水,不敢看主子的臉色,硬著頭皮又說了一遍:“剛才徐家來人說,送乘風少爺回金陵的船在過淮河之時碰上了礁石。一時不慎,連船帶人整個都翻了。徐家一行人被浪卷走了,乘風少爺年紀太小,一個浪打過來,他人沒了……” 白清樂慌張地攥著手,六神無主:“怎么,怎么會?乘風,我的乘風乖孫!” 蘇楠修的手抖了抖,紅著眼圈扭過頭去看向蘇毓。 跪坐在里側的蘇毓身子晃了兩晃,人就這么倒了下去。他身邊的蘇恒本就時刻注意著蘇毓??吹剿碛暗瓜氯ケ阋话褜⑷私o撈起來,抱著便要走。 “恒兒你要帶毓娘去哪兒?!你們不用午膳了么?不,不是!”白清樂還沒經(jīng)歷過這樣的場面,一時間手足無措,語無倫次。眼睜睜看著蘇恒打橫抱起蘇毓便要往外走,她牽著裙擺便跟在后面追,“你先將毓娘抱到屋里去,屋里有床!楠修你去叫大夫!” 蘇恒本不想搭理她,但蘇毓這幅樣子他也顧不上厭惡白清樂。走抱著人往屋里去。一邊走一邊高聲呵斥著仆從去找大夫。一時間兵荒馬亂。 蘇楠修不信徐家當真這么倒霉。乘風那小子機靈得要命,一看就是未來的棟梁之才,怎么可能如此不濟?天妒英才也不是這么妒忌的!許是仆從傳錯話,船翻了,興許人沒出事呢?乘風不可能會出事的。他當下不耽擱,爬起來便往院子外去:“大哥你看著二姐,我去徐家走一趟!” 蘇恒滿心都是蘇毓出事,哪里還聽得見蘇楠修說什么? 仆從已經(jīng)去請大夫了,白清樂無頭蒼蠅似的在院子里轉了一會兒,人也跟進了屋內(nèi)。屋子里蘇恒守在蘇毓的身邊,曉得她是一時著急厥過去,但還是心慌。這時候倒是惱起別莊太遠,離得遠連大夫都不好請。張望了許久不見大夫過來,他干脆將蘇毓抱起來,吩咐仆從備馬。 白清樂這時候進來,一看他這架勢就慌了:“恒兒你這是要作甚?大夫一會兒就來了!” 蘇恒理都未曾理會,給蘇毓批了一件大麾便抱著人大步流星地離開。 別莊的院子不小,從白清樂的主院到門口走了將近一炷香。 蘇毓是在晃動的馬車里醒來的。睜開眼時,人還在蘇恒的懷里。蘇恒看她清醒過來,大松了一口氣:“沒事便好,沒事便好?!?/br> “大哥,咱們這是要去哪兒?”蘇毓醒過來不哭不鬧,但蒼白的臉色很讓人擔心,“若是去醫(yī)館,那邊不必了。我身子沒事。掉頭,送我會徐家吧?!?/br> 乘風的事情雖然重要,但這已經(jīng)兩個月過去,再大的事情也事已成定局。倒是蘇毓,剛才冷不丁地就倒下去,可差點沒把蘇恒的心給嚇出來:“毓娘,你別這樣,楠修已經(jīng)趕去徐家了。宴哥兒人也在,這個時候趕回去也沒有用。眼前就是醫(yī)館,你先叫大夫把把脈……” “掉頭,”蘇毓聲音無比的冷靜,“大哥,送我回去。” “毓娘……” “送我回去!”蘇毓忽然掀開車簾,大聲呵斥車夫,“立即掉頭,回徐家!” …… 蘇恒看她這模樣實在擔心,拗不過她,只能吩咐車夫改道。 馬車回到徐家之時,徐宴紅著眼睛迎出來。 看到蘇毓從馬車上下來,他幾步走上前。不顧外人在場,一把將蘇毓從馬車上抱下來摟到懷里,一手按住蘇毓的后腦勺將她的臉藏到胸口,一只手捏住蘇毓的手,不輕不重地捏了三下。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卻難藏哽咽地一字一句道:“毓娘,咱們乘風,人沒了。” 蘇毓腰肢一塌,人便軟在了他的懷中。 第一百四十一章 乘風的事情一出, 無論是蘇家還是徐家都沒有辦法過一個好年。 孩子人被卷到江里,尸骨無存。隨行的仆從報喪回來,來回過去了將近兩個月,這件事已成定局。這個時節(jié)正是風雪交加的時候, 江面上結了大片的冰, 也無從打撈。沒有尸首, 這么大的孩子也沒有舉辦喪禮的規(guī)矩。徐宴便做主給立了個衣冠冢。 徐家自這一日起閉門謝客, 國公府也徹底沉寂下來。與徐宴交好的好友體諒徐宴心情悲痛, 這段時日都不曾上門來打攪。蘇毓也適時關了火鍋店,暫停了生意。 時日一晃兒便是來年, 會試張榜。徐宴的名字赫然列入其中,且穩(wěn)居榜首。 徐宴的才名是聞名已久的。當初人還在金陵豫南書院,便偶有人提及。入京以后,徐宴時常與京中學子走動。才思敏捷, 進退自如的做派, 讓他儼然成了讀書人的楷模。這次徐宴下場, 早有人預估過結果。如今張榜,徐宴位列榜首是意料之中的事。 殿試還未開,徐宴已然收到不少人遞出來的橄欖枝,其中就有禹王。 早在徐家一家還在國公府之時,禹王便聽說過徐宴的才名。不過當時徐宴未有功名, 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罷了。禹王正在籌謀儲君之位, 分不出心神對關注徐宴。如今徐宴的聲名遠揚, 禹王忽然意識到這是個人才, 自然就想著將徐宴收歸麾下。 晉凌鉞看著眼前山河為骨秋月為神的俊俏男子, 難得驚艷得愣了神。 早在晉凌云當街強搶徐宴回府, 他便料到舅父的這個寒門女婿樣貌不俗。但沒見著徐宴的人之前, 晉凌鉞是從未想過男子能生得如此晃人眼。 他打量了徐宴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如何?本王給你幾日考慮。” 徐宴垂著眼簾,嘴唇淡淡地抿著沒有說話。事實上,借著長子意外夭折一事,徐宴推拒了諸多邀約。將來的路如何走,徐宴心中早有定論。為禹王效力,是最差的結果。 見徐宴不作答復,晉凌鉞的眉頭不由蹙了起來。 徐宴此子他是必收下不可的。不僅僅是看到了徐宴身上的潛質,禹王說白了就是沖著翰林二字而來的。 大歷歷來的規(guī)矩,只有科舉前三甲有資格入翰林。而一入翰林就等于進入了內(nèi)閣備選。翰來清貴,由來已久。無論今朝前朝,內(nèi)閣輔政大臣無不是翰林出身。至于前三甲到底誰有資格入翰林,武德帝登基之前是殿試榜首,武德帝之后便由皇帝欽點…… 晉凌鉞的目光于是又落到徐宴臉上。別的他不敢保證,就徐宴這張臉,不出意外,只要答題不算太出格,成績絕對跌不出殿試前三甲,且必定會被武德帝欽點入翰林。 計算如此,禹王自認今日前來,是對徐宴的一次賞識。畢竟狀元每三年便會出一個,武德帝在位二十五栽,已有八位清貴的翰林學士。可內(nèi)閣輔政大臣只有五個席位。且不說這些人將來必將入內(nèi)閣,至少徐宴要以翰林身份進入內(nèi)閣,需要強有力的扶持。 他作為慧眼識英雄的伯樂,遞出橄欖枝,就是在給徐宴一個大展拳腳的機會。徐宴若是識抬舉,自然得感恩戴德。 等了片刻,徐宴還是未做出答復,晉凌鉞的耐心告罄。 “怎么?為本殿效力讓你很難抉擇?”親自登門拜訪是他禹王殿下屈尊降貴。晉凌鉞篤定了徐宴不會拒絕他,卻還是免不了為徐宴猶豫不決的態(tài)度感到惱火。 “殿下容在下考慮考慮。”徐宴起身行了一禮,道,“殿試尚未有結論,此時未免過早?!?/br> “考慮?”若非念在徐宴家中遭遇不側,痛失長子的份上,堂堂禹王殿下不會有這么多耐心在一個寒門子弟身上耗:“徐宴,你需得明白一件事。本殿此次前來,是看在舅父的面子上特地給你一份體面,并非是非你不可。” 徐宴又是一禮,不卑不亢道:“殿下厚愛,小子銘記于心。只是殿下想要的,小子不一定能給得起。關于為殿下效力這件事,不若等殿試的結果出來以后,小子再給殿下答復?” 禹王一想也可,點點頭:“那你可慎重考慮好了,莫讓本殿失望?!?/br> 事情這般說定,接下來,禹王倒也沒有再說什么了。 事實上,這次入京趕考的學子水平都不錯,其中有不少資質不錯。禹王未曾親自留意學子的動態(tài),但府中自有客卿實時關注,再稟告于他。徐宴的名聲不必多說,還有一個錦州學府的蔣燁,金陵豫南書院的嚴毅,似乎也都不錯。 巧了,這兩人一個與徐宴往來甚密,一個是徐宴的同窗。他于是瞥了一眼徐宴,便又問起了這兩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