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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明月何灼灼在線閱讀 - 第五章.命運(5)

第五章.命運(5)

    明月在家里住到五一假期結(jié)束。

    期間,大哥蔣寧跟路慧終于歷經(jīng)艱難領(lǐng)了證,酒席還沒辦,明月也并沒有問,她并不是天使,隨時奉獻人間,偶爾回憶起自己的校園生活,涌上的竟然不是輕松愉快,而是一種隨時可以將她打垮的疲憊。但是她轉(zhuǎn)念便會想,那段時間都堅持過來了,為什么接下來不可以。

    在這種又疲憊卻又堅定的狀態(tài)下,她對未來仍然抱有希望。

    后來帶爸爸去復(fù)查,在醫(yī)院的等候區(qū)蔣明月跟他聊了很久,蔣明海還未半百,雙鬢卻都已經(jīng)花白,眼睛里混沌、無神,只在明月面前稍顯活力。

    “你放假完就搬出去?”他捏著明月的手。

    明月點了點頭,“家里住不下,我自己……”

    蔣明海很快理解她的意思,“你也想自己一個人住對吧?”

    她怕爸爸誤解,于是解釋道,“不是不想照顧您?!?/br>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孩子,”他綻出久違的一個笑容,又道,“很早我就希望你出去,但是我又舍不得,你說我自私也好,你是我的小孩兒,雖然現(xiàn)在我不能保護你,但是我還是希望你過得好,最好開心些?!?/br>
    他說著,視線滑到自己空蕩蕩的褲管上,假肢已經(jīng)卸了,騙不了別人,更騙不了自己。

    蔣明月不忍看,眼睛盯著別處,鼻頭一陣酸澀。

    “明月,你恨不恨我?”蔣明海仔細地打量著身側(cè)的女孩兒,在他叁個子女中,最疼愛的二女兒,聰明、美麗、善良,有一顆敏感柔軟的心,她本可以更開心一些。

    “爸爸,你會后悔嗎?”明月并沒有回答。

    蔣明海想起那年夏天,明媚的一個午后,學(xué)校剛剛放學(xué),朝氣蓬勃的學(xué)生們相伴離開校園,他拎著書袋往外走,沿路碰到很多學(xué)生,他們笑著跟他道別,“蔣老師,再見!”

    他也愉悅地招手,“再見,你們路上小心,不要忘記寫作業(yè)。”

    孩子們笑著應(yīng)承。

    事故就發(fā)生在校門口邊上的馬路,一輛疾馳而來的大卡車瘋狂地奔向了正在過馬路的孩子們,那時,蔣明海也正在人群中間。他是一群人之中最快意識到不對的,于是當(dāng)那輛卡車撒野似的撞過去的時候他用盡全力推開了前面的兩個孩子,自己的雙腿被卡車碾了過去。

    他拼死救了兩個小孩兒,自己失去了雙腿,成為了那年地方臺年度感動人物之一。但是與此同時,他令自己的家庭陷入絕望。

    那年,蔣寧還在本地讀著一所民辦叁本,將升大四,蔣明月還在讀高叁,蔣合還是個小孩兒,柳萍因為腰椎問題,待業(yè)在家已久。他失去雙腿,舉家崩潰。最歇斯底里的,是柳萍。

    時至今日,他已經(jīng)記不起當(dāng)初自己躺在ICU時聽醫(yī)生說你的腿沒法子醫(yī)了時的心情,后來紛紛有記者來采訪他,他一言不發(fā),對著鏡頭擠不出一個微笑。蔣明月遠遠地站在病房角落,一雙眼睛黑白分明。

    “不后悔。已經(jīng)塵埃落定的事情沒什么好后悔的?!?/br>
    蔣明月仔細品味其中的含義,是啊,已經(jīng)塵埃落定的事情沒什么好后悔的,也不能后悔,倘若后悔,此前人生便好似玩笑一般,所有艱辛、所有幸福,都被自己推翻,多么絕望。因此所有苦,只能自己含淚忍痛吞下,絕不能說后悔。

    當(dāng)初,也是有人想要資助蔣明月的,只不過被蔣明海拒絕了,蔣明月大約知道他是不想讓自己陷入一種值得同情的狀態(tài)中,所以所有善意都拒絕。

    時至今日,度過了那么多比較艱難時光的蔣明月對那些被拒絕的資助也并沒有感到十分惋惜,她身上流著的血、她骨子的天性都跟蔣明海是那么的相似。唯一不平,甚至怨恨的,只有柳萍。

    …

    五一假期將要結(jié)束時,路慧搬到了蔣家。對于家里突然出現(xiàn)的另外一個年輕女人,蔣明月稍微有那么一些不適應(yīng),更不適應(yīng)的是蔣合。

    他上高叁,住校,一般學(xué)生只有放假才回家,但是蔣合已經(jīng)在家待滿整一個月了,他因為多次打架斗毆觸犯校規(guī),班主任不得已只能讓他回家,蔣明月最后一次去學(xué)校領(lǐng)人的時候,中年的女教師無奈道,“明月,陳老師總是提起你,你是很優(yōu)秀的孩子,你爸爸也那么善良,怎么蔣合這么不乖呢?”

    她跟蔣明月說這話時,眉頭緊皺,眼中無限愛憐,明月紅著臉地鞠躬道歉,“老師,實在太對不起了?!?/br>
    蔣合的成績實在救不活,老師讓他回家反省一個月,實際上等于叫他不必再來學(xué)校,考慮到以他的成績上不上得了專科都是個問題,蔣明月沒有想過要去問他的班主任什么時候才能讓蔣合回學(xué)校。

    但是直到他暴跳如雷的在家里咆哮時,蔣明月才想到,該離開這個家的人,應(yīng)該是蔣合。

    “廁所的浴巾誰的?怎么把我的東西亂扔?”蔣明月一直覺得,他們家里長得最好看的人是蔣合。

    他的身材勻稱挺拔,眉眼深邃,睫毛又長又密,不耐煩時鼻尖也會皺著,如果能收斂過分張揚的戾氣,大家都會覺得這應(yīng)該是個溫暖可愛的男孩。

    彼時路慧正跟蔣寧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聞言,她頓了頓,慢慢地起身問道,“我昨晚洗澡掛上去的,你的那不是是臟衣服嗎?我就放到筐里等會兒一起洗了?!?/br>
    路慧眼見著蔣合踹了一腳浴室那并不牢靠的門,然后怒氣沖沖地撒火,“誰要你洗了?那么愛干活?”

    少年人獨特高亢的聲音炸起,路慧嚇了一跳,不自覺感到委屈,她一直是被家里人捧在手心的,沒人對她大吼大叫過,先是過門前婆婆的冷臉色和丈夫的懦弱無為,再是嫁過來要跟老公擠在次臥,連單獨的浴室都沒有,還要被一小孩教訓(xùn),她自覺沒做錯什么事,心里的不快似乎也在此時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發(fā)泄出口,當(dāng)下眼淚就溢出來了。

    嗚咽道,“我怎么知道???”

    她手捂著眼睛,淚光中看到仍是無動于衷的蔣寧,更氣極了,推了推他,“你倒是說句話???”

    蔣寧這才不緊不慢地將她摟到懷里,“我這弟弟脾氣差,你別哭了?!?/br>
    “呵?!睋Q來蔣合不屑的一笑。

    蔣寧似乎覺得應(yīng)該在媳婦兒面前重新樹立長兄在這個家里的地位,向來唯唯諾諾,并不爭執(zhí)的他當(dāng)下便指著蔣合的鼻子罵道,“你什么倔驢脾氣?瞪誰呢?”

    蔣明月在房里備課,耳朵時時關(guān)注客廳的動靜,此刻她不得不出去,誰知道蔣合被激怒會不會跟他哥大打一場?

    她預(yù)料的沒錯,蔣合幾乎立馬就走到那對夫妻跟前了。

    明月從后面拉住了蔣合的胳膊,“你干嘛呢?”

    蔣合以為她一開始沒出來阻止,接下來一定也要裝聾作啞了。畢竟他知道,她很早就對這個家里的事情毫不在意了。除了,爸爸。

    他一直覺得每個人在這家里都有最喜歡的人,比如蔣明月最喜歡爸爸,柳萍最喜歡大哥,而他,應(yīng)該是最喜歡jiejie的。

    “大嫂,你別哭了?!笔Y合感到胳膊上的一點溫?zé)嵫杆傧Я?,他被蔣明月拉到身后。

    路慧看了看平靜的明月,拭了拭淚,軟聲解釋,“我不是故意的?!?/br>
    明月點了點頭,“他脾氣比較急,以后你們用外邊的浴室吧。”

    “那……他呢?”

    明月擺了擺手,“蔣合用主臥的?!?/br>
    他們家一共兩個浴室,外邊一個,主臥一個,但是因為主臥住著蔣明海和柳萍,自他病了后,除了蔣明月和柳萍,其他人很少進主臥,連帶著也沒有人想過要進去用浴室。

    蔣合聞言,不爽極了,粗聲粗氣地叫道,“憑什么?我不想進去?!?/br>
    他看著蔣明月的臉冷了冷,“你和大嫂用一個浴室不合適,還得吵架?!笔Y明月為路慧考慮地周全,要跟蔣合共用浴室,那么她私人的物品就不方便擺放,而且她還懷著孕。

    蔣合感覺得到明月正在怒氣邊緣,她生氣的點很奇妙,蔣合經(jīng)常覺得奇怪,有時候她被柳萍罵地狗血淋頭都不會生氣,但是很多時候,他覺得特別小的事兒,她卻梗著一口氣,一定要爭到底。

    明月的確心疼路慧,某個深夜,她反復(fù)問自己,要是知道自己的對象家里是這種糟糕的情況,還會不會嫁過去,輾轉(zhuǎn)反側(cè)到天明,怎么想,答案都是不會。她是品嘗過現(xiàn)實最殘酷的滋味的,成家立室,如果是簡單的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就好了,可惜不是。她不知道路慧有沒有想清楚,但是經(jīng)過那天那樣大吵一架,她還是嫁給了蔣寧,蔣明月是打心底敬佩路慧的。

    另外,蔣明月此舉也算討好自家大嫂,家徒四壁,還有一個沒辦法自理的公公,她自私地希望,路慧能對爸爸好一點,至少,不要厭惡。

    晚餐結(jié)束,明月就要搬走了。她把切好的水果放進主臥,跟蔣明海道了別,同蔣合一塊兒出門。

    她原本沒想過蔣合會送自己,但是他換好鞋拎著她的一個行李箱和袋子站在門口,懶懶地解釋道,“我出門,順道送你?!笔Y明月便沒再問什么。

    兩人一路無言走到地鐵站,蔣明月看著男孩把自己的行李放到安檢機器上,舉手投足之間已經(jīng)不再是小孩兒的模樣。

    地鐵車廂左右只有零散的幾個空位,蔣明月挑了最近的坐下,指著對面的空位,讓蔣合過去,他搖頭拒絕了,拎著她的東西,握著欄桿,站在蔣明月跟前。

    列車呼呼駛過,蔣明月看了看蔣合,柔聲道,“你把高考去考了吧?能考多少考多少,行嗎?”

    蔣合的神色黯了黯,“我不想。”

    “為什么???”蔣明月實在困惑極了。

    “我再讀四年,你覺得你有錢給我讀么?還是你覺得我們家有錢給我讀?”他一副看穿真相的樣子讓蔣明月啞言。

    喉嚨間似乎有根刺,她艱難地說道,“你考得上,我會給你交學(xué)費的?!?/br>
    蔣合當(dāng)下笑開,眼睛微冷,眉心卻是舒展的,“你覺得你能給我交多久學(xué)費?”他不屑的樣子,已經(jīng)不像個男孩兒。蔣明月始終無法把他的這番話跟自己心中的小男孩對上號。

    “學(xué)費交了,是不是又要幫我籌錢買房結(jié)婚?”他斂了斂嘴角的笑意,頓了下,“沒有盡頭的。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知道。你管好你自己吧。”

    那一秒,蔣明月確定,小孩兒長大了。他不再是跟在自己身后那個屁顛屁顛拉著她叫她買糖吃的男生了。

    她的嘴角微微漾起笑,不再言語。

    蔣合說的沒錯,管好自己,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