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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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眼神不容人躲避:“妾是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 皇帝有些不是滋味,猶豫了會,說道:“我知道了,只是這個(gè)人人選,不能馬虎,等我慢慢……” “羽林郎將薛紈不就很合適?”皇后提點(diǎn)他,“無根無基,對陛下忠心耿耿,也算得上年輕英俊?!?/br> 皇帝始料未及地皺起眉,“薛紈?” 皇后的笑容有些微妙,“他們在建康時(shí)似乎就頗有些故事……我看薛紈對檀氏很關(guān)心呢?!?/br> “唔,我知道了?!被实鄯笱苤f了一句,臉色有些不大好看了?;屎笠姾镁褪?,將話岔了開去,兩人閑話幾句,恰有內(nèi)侍來請皇帝往前朝議事,皇帝替皇后掖了掖錦被,便大步離去。 到了太極殿,宰臣都聚齊了,先恭賀了皇帝,又提及雍州蠻族作亂一事,眾人自然都將目光投向了南征的功臣樊登,皇帝正在沉吟,周珣之笑道:“殺雞焉用牛刀啊?陛下何不遣豫州刺史檀涓前往蠻族平叛?” 皇后有孕,周珣之正是春風(fēng)得意,他近來和檀涓等人走得甚近,既然出口舉薦了,眾人便只有附和的份?;实郯底运剂苛艘环?,豫州駐軍大半還是檀濟(jì)的昔日人馬,和樊登有舊怨,倒是不如檀涓,既是南人,又和檀濟(jì)是手足。況且檀涓投誠不久,恐怕立功心切。因此皇帝也點(diǎn)了頭,說道:“也好?!毙磦髦?,令檀涓率豫州人馬出戰(zhàn)。 樊登道:“蠻族倒是不足為慮,臣這會更顧忌郁久閭氏——閭夫人自伏牛山走失,被流匪戕害了性命,這事陛下打算跟柔然可汗怎么說?” 周珣之淡淡瞥一眼樊登,樊登只裝做看不見,又道:“朝廷用兵之際,漠北不能有絲毫差池,還請陛下三思?!?/br> 皇帝臉色略微一沉,手掌摩挲著堅(jiān)硬冰冷的御座扶手,良久,才勉強(qiáng)道:“就說……閭氏因病身故?!彼靷髁硕Y部侍郎入內(nèi),下令道:“追封閭氏為皇后,喪儀均按皇后儀制cao辦?;书L子兩歲了,健朗活潑,深得朕心,也可以封王了。選好封號之后,選派使者去趟柔然,將喜訊告知可汗,對他也算撫慰吧?!?/br> 眾人稱道:“是,陛下圣明?!?/br> 樊登提醒皇帝道:“也該選一名穩(wěn)妥的人鎮(zhèn)守云中,以防萬一。” 柔然大軍南下,云中素來首當(dāng)其沖,皇帝深以為然,說道:“我知道了?!彼烀娙送讼拢瑓s又叫住了薛紈。偌大的殿上鴉雀無聲,皇帝坐在上首不開口,只隨意翻看著案頭的文書,薛紈暗自琢磨了一會云中守將的事,忍不住問道:“陛下?” 皇帝放下奏疏,打量了一會薛紈。薛紈只覺得他眼光意味深長,難以察覺地皺了一下眉頭,他主動提醒皇帝:“陛下,臣在伏牛山行宮時(shí),跟陛下求的那道旨意……” “那事?。课疫€記得。”皇帝灑然一笑,恢復(fù)了常態(tài),“我這里有樁差事交給你辦。” 薛紈躬身:“是?!?/br> “聽說柔然可汗喪妻多年,我想把智容長公主許給他?!?/br> 薛紈有些詫異。 皇帝道:“等雍州叛亂平息后,我打算一鼓作氣,平靖江南,消滅元竑剩余的所有兵力。樊登說的沒錯(cuò),這幾年柔然絕不能有絲毫差池。柔然公主在洛陽喪命,我難辭其咎,只好賠一位公主給柔然可汗,但愿能暫時(shí)維系兩國的和平吧?!?/br> 皇帝的計(jì)劃,連周珣之和樊登等人都沒有透露,薛紈知道利害,聽得仔細(xì)。 皇帝說完,又嘆道:“但這事我還沒有問過太后,怕傳揚(yáng)出去,智容更要大鬧了,你要守口如瓶。等閭氏喪事過后,我便送國書給柔然可汗,待到婚期,你去漠北送嫁,路上別讓智容再出岔子?!?/br> 薛紈道:“是?!?/br> 這人話少,做事卻很穩(wěn)妥,皇帝心情復(fù)雜地審視著薛紈。 薛紈等了片刻,不見皇帝再開口,正要告退,皇帝卻古里古怪地一笑,說道:“等這個(gè)差事辦完了,我自有賞賜給你——我把檀氏嫁給你,怎么樣?你這個(gè)年紀(jì),也早該娶妻了?!?/br> 薛紈一震,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錯(cuò)愕,“陛下,臣……” 皇帝擺了擺手,沒等薛紈把拒絕的話說出口,“艷絕天下的美人啊,”皇帝惡狠狠吐口胸中郁氣,雖然滿心不情愿,話已出口,也多少釋懷了,“元脩的夫人,檀濟(jì)的養(yǎng)女,雖然是再嫁,也不算委屈你了,”這話難免有些酸溜溜的,皇帝又是一笑,“你和檀道一似乎不和?也但愿能借著這個(gè)機(jī)會,能讓你們兩個(gè)盡釋前嫌。將相不和,非社稷之福啊,這個(gè)道理你懂嗎?” 薛紈深深吸口氣,鎮(zhèn)定地點(diǎn)頭,“臣懂,謝陛下圣恩?!?/br> “你退下吧?!被实勰恳曋x去。 皇帝要將華濃夫人改嫁薛紈這事,原本只是君臣兩個(gè)私下說定,誰知一夕之間這消息竟然悄悄自內(nèi)宮傳到了前朝,隔日薛紈到了官舍,有許多人沖他擠眉弄眼,連笑容都帶了幾分曖昧的色彩,更有自作聰明的人,索性嬉笑著來恭維薛紈,“薛將軍,你對陛下真可謂‘鞠躬盡瘁’啊,哈哈,哈哈。” 薛紈忍著惱火,搪塞了幾句,待要擺脫眾人回家,卻又被同僚不識相地拽住了,“別急別急,今晚有席,安國公做東,為檀刺史踐行,瞧瞧,還特意送了帖子給你?!?/br> 周珣之這是體察圣意,要讓他和檀道一“盡釋前嫌”。薛紈撣了撣精致的帖子,皮笑rou不笑道:“有酒喝?那當(dāng)然要去?!?/br> 一到日暮,眾人迫不及待趕至周府,恰巧周府庭院里幾株石榴樹花開的正好,在枝頭灼灼如火,周珣之索性命人將酒席搬至樹下,眾人一面吃酒,一面聽府里掌事講得繪聲繪色,稱道:“也奇了,這石榴樹栽了幾年都沒動靜,前些日子,突然開了一大片,看樣子,今年有好石榴吃了?!币帽娙藝K嘖稱奇,連聲道:“果真是吉兆。” 周珣之笑著點(diǎn)頭,轉(zhuǎn)眼一看,檀道一和薛紈兩人一東一西,互不干涉地分開坐著,滿座賓客中,這兩人不約而同,都顯得心事重重。周珣之暗自一笑,主動上前拉了薛紈的手,把他拖到檀涓這席,說道:“薛將軍,今天這些人中,最該你向檀刺史敬一杯酒,你怎么不動?” 薛紈從善如流,斟了杯酒,肅容敬了檀涓,“愿君克敵制勝,所向披靡!” 眾人一起助威,飲了酒后,又推搡薛紈,故意說:“這是一個(gè)緣故,還有一個(gè)緣故呢?” 檀涓心知肚明,卻有些尷尬,連連搖手,自稱不勝酒力,躲到了一邊,眾人遂抓住了檀道一。檀道一在洛陽短短幾個(gè)月,在酒席上卻比薛紈還混得熟,被眾人打趣揶揄,也面不改色,反倒主動向薛紈舉杯敬了敬,“薛將軍?!彼粡埌尊逍愕拿婵妆换鸺t榴花映著,對薛紈露出一個(gè)和善的微笑。 “叫錯(cuò)啦,該改口啦?!北娙诵χ鸷?。 檀道一笑而不語,坦然等著薛紈。 他這幅平靜的樣子,簡直令薛紈如同芒刺在背。想到這樁莫名其妙的婚事,薛紈登時(shí)心煩意亂起來,草草喝了一杯,對檀道一點(diǎn)點(diǎn)頭,便掙脫眾人,離開了周府。 “請。”檀道一對著薛紈的背影,輕輕一哂,見面前有人來敬酒,他忙一笑,對來人舉起杯來。 又是半宿觥籌交錯(cuò),夜深人靜時(shí),周府賓客已經(jīng)散盡,檀道一撣開肩頭落的榴花,扶著微微發(fā)脹的頭站起來,同周珣之告辭,“下官告退?!?/br> “醉了,”周珣之哈哈一笑,留檀道一在周府夜宿,檀道一當(dāng)然不肯,辭別了主人,被周府家奴扶上馬車,一路迷迷糊糊,忽聞外頭一靜,紅光搖曳,是到了壽陽公府門口,王牢正在石獅子旁張望,見狀松了口氣,忙上來道:“郎君回來了?!币娞吹酪晃⒉[著眼,似是睡著了,王牢湊到他耳畔,神秘道:“天擦黑時(shí),薛將軍來了一趟?!?/br> 檀道一倏的睜眼,冷靜地問:“來干什么?” “不知道,說是要拜見夫人,可奴還沒來得及通傳,他又突然走了?!蓖趵斡悬c(diǎn)摸不著頭腦。 檀道一輕哼一聲,垂著頭靜默了一會,對車夫道:“去樂津里?!?/br> 樂津里有一處僻靜的小宅子,是周珣之私下贈給檀道一的,除了王牢,沒人知道。王牢一聽這話,便明白了,“郎君這幾天又不回來了?” 檀道一不想開口,只倦怠地對他搖了搖手指。夜里穿過街市,到了樂津里的宅子,檀道一打發(fā)車夫回去,也不叫人來服侍洗漱,搖搖晃晃地走進(jìn)室內(nèi),倒頭躺在榻上便睡了。 臉上一陣柔軟冰涼的觸感,他厭煩地睜開眼,見一個(gè)窈窕的身影坐在榻邊,正扭過身去盆里打著手巾。微黃的燭光照得她側(cè)臉如珍珠般玉瑩瑩的。 “郎君醒了?”一聲清甜的呼喚,她掉過臉來,眸如春水,一雙殷紅玲瓏的唇瓣,笑意宛然。 這是新來的。檀道一蹙眉起身,有些警惕地看著她,“你是誰?” 她眨一眨眼睛,十四五歲的女郎,臉上還帶點(diǎn)稚氣,說話也很大膽?!拔沂前矅I回來的,名叫茹茹。” “什么?”檀道一脫口而出,一張臉難看極了。 “茹茹呀,”女孩子含羞帶怯地看著他,“郎君,你身上好熱呀,我替你擦一擦?!?/br> 檀道一甩開她的手巾,酒意不翼而飛,頃刻間脊梁骨沁出一層冷汗。努力平靜下來,他斷然道:“你先回去,等我問過安國公再說。” 茹茹失望了,眼里水汽蒙蒙,“郎君,你不喜歡我嗎?”她慢慢湊到他面前,微微嘟著嘴,有點(diǎn)委屈,有點(diǎn)不服,“安國公說,你在建康時(shí),和一名家伎相好,日常以兄妹相處,卻近乎狎昵,還說我和她長得一模一樣,你為什么不喜歡我?” 她越說,檀道一就越是心驚,再三思忖,他慢慢放松下來,若無其事道:“安國公說笑的,她沒有這么美。” 茹茹笑吟吟道:“郎君,我還會唱歌呢?!?/br> 檀道一淡淡“哦”一聲,“你唱一個(gè)我聽聽?!?/br> 茹茹捏著綾帕,揚(yáng)起清越婉轉(zhuǎn)的歌喉,“傾盆梅雨寸經(jīng)窗紗,掩轉(zhuǎn)子房門日又斜,畫眉人遠(yuǎn),相思病加黃昏將傍,心如亂麻,今夜里冷冷清清、只有梅香來伴,閑敲棋子落燈花……” 聽到這熟悉的歌,檀道一已經(jīng)波瀾不驚了,他慢慢靠回去,陷入了思緒之中。 第65章 、相迎不道遠(yuǎn)(一) 霜降之后, 御苑中一派肅殺之氣,唯有一叢叢丹菊煌煌耀色,藹藹吐芳。雖然太后百般不舍, 長公主智容和親柔然的日子還是到了。太后清早起身,一面垂淚, 換上吉服, 宮婢安慰道:“兒女就像那雛鳥一樣, 翅膀硬了,總要飛出窩的,難不成太后留殿下一輩子?” 太后一想到洛陽距柔然千里迢迢,便忍不住要傷心,嘆了一會氣, 見阿奴被許多乳母宮婢簇?fù)碇歼M(jìn)殿來,不禁破涕而笑,把阿奴抱在膝頭愛不釋手地?fù)崦?,笑道:“我只盼著我的阿奴長得慢一點(diǎn), 別急急地娶了親搬出宮去。” 閭夫人去世這半年, 阿奴長大了, 聲音既洪亮, 口齒又伶俐, 一聲聲“阿婆”叫得太后眉開眼笑, 連帶著看華濃夫人檀氏也順眼不少——阿奴被放在太后身邊撫養(yǎng)之后,檀氏三天兩頭地進(jìn)宮來探望, 一大一小兩個(gè)人兒從早到晚唧唧喳喳的,漸漸自阿奴口中聽不到那些含糊不清的柔然字眼了。 除了肖似閭氏的一雙眼睛外,阿奴身上柔然人的痕跡已經(jīng)悄然消失了。 興許閭氏去世是件好事,她太任性, 太執(zhí)著于自己的柔然身份了,而這樣的血統(tǒng),對于一個(gè)漢家皇子而言,又有什么值得驕傲的呢?太后思緒萬千,想到閭氏之死,又難免黯然。往檀氏那張巧笑嫣然的臉龐上端詳了會,嘆道:“自幼在柔然一起長大的,怎么性情差得這么大呢?她要是像你這樣想得開,也不至于……” 太后的話隱晦,阿松卻聽得明白。摘去了阿奴發(fā)間飄落的黃葉,她撇清似的說:“妾的母親是漢人,只是在柔然寓居了幾年?!?/br> 太后牽掛著智容,聞言忙問:“也不知道柔然是什么樣的風(fēng)土人情,可汗的脾氣如何?” 阿松對回憶昔日的柔然生活毫無興致,但太后心急,她也只好絞盡腦汁,將可汗的脾氣和柔然的風(fēng)土竭力粉飾了一番,太后聽了,略覺寬慰,臉上總算露出一絲笑影。見阿奴煩躁,便松開手,道:“出去玩吧?!边b望著阿松和阿奴在殿外的身影,太后頗有些感觸,對宮婢道:“我有些后悔了。其實(shí)當(dāng)初皇帝想納她進(jìn)宮,我答應(yīng)了就好了。想我還能活幾年?有她撫養(yǎng)阿奴,我也放心了?!?/br> “太后是要長命百歲的?!睂m婢笑道,“再說,那事……皇后也不肯的?!?/br> 皇后看起來賢良柔順,實(shí)則霸道善妒,這幾年皇帝子息不豐,開春的時(shí)候,太后有意要替皇帝選納幾位美人,自皇后有孕后,不得已都擱置了。太后對皇后不滿,私下里說話也帶三分怨氣,“算了,現(xiàn)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 “皇后過來了?!?/br> 太后把抱怨的話咽了回去,忙催促宮婢道:“去叫檀氏看好阿奴,別像上次那樣,一不小心沖撞了皇后,要惹她白眼——她現(xiàn)在可是嬌貴得很?!?/br> “太后放心?!睂m婢說完,走出殿外,將皇后迎了進(jìn)來。 皇后自有孕后,多數(shù)時(shí)候都在床上躺著,嫌少露面。過了五個(gè)月,胎坐穩(wěn)了,才偶爾下地走動。許久不見,太后搭眼一瞧,皇后豐腴了不少,肚子也顯懷了,怨氣頓時(shí)煙消云散,親熱地拉起皇后的手道:“不必多禮。我特意說了不讓你過來,免得傷心,你怎么又來了?” 皇后道:“智容這一去,還不知道哪一年才能相見,妾一定要送送她?!?/br> 太后含淚道:“你有心了?!泵鼘m婢去智容那里,看她是否已經(jīng)穿戴妥當(dāng),要過來辭行。 皇后一來,宮婢內(nèi)侍們川流不息,太后的殿內(nèi)頓時(shí)顯得擁擠起來,阿松領(lǐng)著阿奴在廊檐下看了一會,走上殿來,阿奴上前規(guī)規(guī)矩矩對皇后施禮,道:“殿下?!?/br> 皇后一見他湊近,立時(shí)警惕了。手在腹部緩緩地?fù)崦?,卻不肯多看阿奴一眼,只對太后道:“這孩子有一陣不見,漢話說得很好了?!?/br> 太后笑道:“他嘴巴伶俐得很,只是以前沒人教而已。” 皇后冷淡地笑了笑,沒有接話,只低下頭去撫弄著自己削蔥般的指甲——?jiǎng)偛艧o意一眼,仿佛看見了閭氏冷傲的雙眸,皇后不禁渾身一個(gè)激靈,尖銳的指甲掐得掌心通紅,臉色也愈發(fā)難看了——皇后不喜歡阿奴,但礙于涵養(yǎng),還多少遮掩幾分,最近卻時(shí)常把嫌棄掛在臉上,太后看得清楚,登時(shí)不快,忍氣問道:“皇后怎么精神不好,夜里還發(fā)噩夢么?” 皇后道:“近來好多了?!?/br> “有話就跟皇帝說,別總藏在心里。心事多了費(fèi)神,因此才睡不好?!?/br> “是?!被屎髮μ笪⑽⑶妨饲飞怼?/br> 太后沒好氣,轉(zhuǎn)頭對阿奴招手,“來,祖母抱著你,一會智容來了,你也送一送你的姑母?!?/br> 太后和阿奴一問一答,絮絮笑語,不多時(shí),聽得祥樂齊鳴,翠旌如云般涌過宮檻,太后一驚,顫聲道:“來了?!辈唤鹕?,放開了阿奴。阿松越過涌動的人潮,將阿奴牽到角落,踮腳望去,見智容穿著厚重華貴的吉服,慢慢向太后叩首,然后抬起臉來,微笑道:“阿娘,我要走啦?!?/br> 太后泣不成聲,拉著智容不肯撒手,眼見快要誤了吉時(shí),掌禮女官頻頻提醒,太后指著皇后道:“皇后特地來送你的?!敝侨輰屎笾弥焕?,只替太后擦拭著眼淚,驕傲道:“郁久閭氏雄踞漠北,可汗更是中原難得一見的英勇男兒,這門親事再好不過了,阿娘何必傷心?” 太后只怕她說的是反話,心里難受,忙攥住智容的手,對女官道:“帶公主去拜見過皇帝再走?!?/br> 智容臉色猝然一變,猛地撒開手,冷道:“陛下事務(wù)繁忙,哪有那個(gè)閑暇功夫?” 太后好說歹說,智容都不肯去拜見皇帝,太后深知智容對皇帝懷恨在心,十分無奈,“你別怪他,他是皇帝……” 智容笑道:“我懂得,陛下有許多身不由己之處。我一個(gè)小女子,原本只想在母親膝下盡孝,可這一去柔然,不僅是郁久閭氏的女人,更是柔然的皇后,以后也只好忘了自己也曾有過父母兄弟,只但愿有朝一日,陛下不要怪罪我?!?/br> 皇后聽著話頭不對,蹙眉道:“智容……” “阿奴,好孩子,”智容穿過人群,溫柔地拉起阿奴的小手,對著他一雙烏黑的、有郁久閭氏血脈的眼眸出了神,“等你長大,會記得我這個(gè)姑母嗎?” 阿奴懵懵懂懂地點(diǎn)頭,大聲道:“記得?!?/br> “好孩子。”智容眼角一滴淚倏的滑落,背著人飛快地擦了,她挺起了脊背,“走吧?!?/br> 智容走得決絕,太后割舍不下,送了一程又一程。到了閶闔門,朝廷百官北面太極殿,靜靜等著,禮部官員自走出殿外,分別以漢話和柔然話宣讀和親詔書,太后聽得焦急,往肅然佇立的公主儀衛(wèi)中一指,說道:“送親的是誰,我有話要囑咐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