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可她光是坐在那里一聲不吭的, 郁星河心里就開始著急了。

    “非年……”他出聲喊她，去抓她的手。

    郁星河還在心里斟酌著要說什么話哄她，楚非年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你是郁星河還是姜平？”

    “什么？”郁星河愣住, 一臉恍惚，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楚非年看著他的反應(yīng), 也覺得是自己沖動胡扯了，抿了一下唇角, “開玩笑的。”

    臉上沒什么表情。

    但她突然覺得自己應(yīng)該把事情和郁星河說清楚了。

    于是原本定好的晚飯也取消了, 她直接讓小高把車開回酒店。

    一路上, 車上的所有人都屏氣凝神不敢瞎開口。

    等到了酒店之后，賀昭和小高被關(guān)在門外，楚非年拉著郁星河在客廳坐下, 郁星河抿了一下唇角，道：“我去給你熱牛奶?！?/br>
    他起身去熱牛奶，楚非年就坐在那里等著。

    郁星河端著熱牛奶回來的時候，楚非年已經(jīng)想好要怎么開口了，于是她接過杯子抿了一口牛奶, 抬頭看向郁星河, 道：“我有很多事情要和你說，很久遠(yuǎn)的事情也有, 中間可能有些事情我記差了, 順序會有一點(diǎn)顛倒, 你別打斷我，等我說完了, 你再問你沒聽明白的，行不行？”

    “?。俊庇粜呛訁s愣愣的看著她，“你急著拉我回來不是要和我說我受傷瞞著你的事情？”

    “不是啊?！背悄旰攘诵“氡呐Ｄ? 終于想起來了剛剛回來的路上，賀昭和小高奇怪的反應(yīng)，她恍然道：“你們都以為我在生氣嗎？”

    郁星河點(diǎn)頭。

    楚非年把剩下的牛奶遞給他，“我沒……我是有生氣，不過，不是單單生你的氣，我反思了一下自己，我應(yīng)該把事情跟你說清楚的?！?/br>
    “之前你見過的那位閻君。”楚非年道，“他在成為閻君之前，是衡鼎山的山神，而我那時候是衡鼎山下村子里一個孤兒。”

    她是被村子里的人從山神廟抱回去的，沒人知道她是從哪里來的，父母又是誰，或許山神知道這一切，但是山神不說，村子里的人便默認(rèn)她是山的孩子。

    “就連楚非年這個名字，都是從山神廟里得到的，而我吃百家飯長大，跟著村子里的大夫?qū)W認(rèn)草藥，學(xué)著治病，其實(shí)那時候村子里的大夫知道的也不多，我學(xué)到的也不多……”楚非年笑了笑。

    但那時候的楚非年并沒有想過這些，她只要有時間就會去山上。

    有時候是去采藥，有時候是去山神廟，就在山神廟里待上一兩天再回去。

    “只有我能看見山神?！背悄甑?，“我以為，日子就會這么一天天過去，直到有一天我也老了，到那個時候，或許我還是一個人，或許我也已經(jīng)嫁人生子，兒孫繞膝，而我白發(fā)蒼蒼，山神肯定還是那副樣子?！?/br>
    她幻想過很多很多以后會怎么樣，可她所幻想的，一樣都沒有應(yīng)驗(yàn)過。

    “我們村子里百來年沒有過外來人，那天卻來了山匪，而我還在山上，等我下山的時候……”楚非年頓了一下，伸手去端茶幾上的水。

    郁星河往她手心里塞了一杯溫水，順勢握住她另外一只手。

    楚非年抿了口水，潤了嗓子，朝郁星河笑了一下，示意自己沒事，她繼續(xù)道：“村子里的人都死了，那些山匪還在，他們在找幸存者，看見了下山的我。”

    山匪的刀朝她砍過來的時候，山神出現(xiàn)替她擋住了那把刀。

    “我在華家幻境里面看見的也是這些，那些幻境想讓我永遠(yuǎn)留在村子里，在山匪出現(xiàn)之前，無數(shù)次想要阻止我那一次上山，提醒我山匪會出現(xiàn)，只要我當(dāng)時讓村子里的人躲過那些山匪，他們就不會死。”楚非年扯了一下唇角，眼里有幾分冷意。

    很可惜啊，她始終記得那是幻境，始終記得她要離開那里的，并不想一直留在那里，所以她沒有如了幻境的意。

    楚非年微微蹙眉，道：“不過……”

    她頓住，視線在客廳里晃了一圈。

    客廳的另一邊是一整面墻的落地窗，窗簾拉著的，看不見外面的夜色，客廳里只有她和郁星河坐著，并沒有其他人在了。

    “不過什么？”郁星河追問。

    楚非年收回視線，看著他的眼睛，道：“我還發(fā)現(xiàn)了一些事情，但我沒弄明白，等我弄明白了再告訴你。”

    她說完這些，就又把話題扯了回去，繼續(xù)說起了山神出現(xiàn)后救下她的事情。

    “山神生氣了，把那些山匪全部殺了。”楚非年道，“衡鼎山的山神是因?yàn)樯侥_下的村子而存在的，村民們的信仰供奉著山神，村子沒了，村民們?nèi)妓懒?，衡鼎山的山神日后就沒有信仰，注定了消亡，但他動了殺心，殺了那些山匪……”

    不但殺了那些山匪，山神甚至脫離了衡鼎山。

    離開了衡鼎山，到了山外，楚非年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戰(zhàn)亂，那些山匪就是為了躲避戰(zhàn)亂跑進(jìn)了衡鼎山，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個村子，他們殺了村子里的人，想要霸占這里。

    外面無數(shù)的人流離失所，甚至于，就在衡鼎山外不遠(yuǎn)的地方就有一處戰(zhàn)場，尸橫遍野，連天都染上了血色。

    “我跟著他去過很多地方，他投身戰(zhàn)場，從一個士兵，成為一個將軍，甚至成為百姓口中的戰(zhàn)神，他的部下要奉他為王，可他離開了軍營，又回到了衡鼎山?！背悄晟焓郑谒沂终菩睦?，一團(tuán)黑色的霧氣翻涌著，時不時有人臉從那團(tuán)霧氣里出現(xiàn)，那些人臉大多痛苦不堪，張著嘴無聲嘶嚎。

    而她的左手掌心里，卻是一團(tuán)金色的霧氣，干凈純粹，指尖還有蒼白色的業(yè)火雀躍舞動著，時不時往金色霧氣間穿梭。

    楚非年看著右手那團(tuán)黑霧，道：“他本來是一山之神，貿(mào)然插手人間事，手上沾染人命無數(shù)，這些業(yè)障，都是他的，他回到衡鼎山，就是為了接受審判?！?/br>
    可審判之際，楚非年站了出來。

    “他救我一命，我就當(dāng)是還了他那條命了?！背悄暌皇諗n指間，兩只手手心里的東西就都消散不見了。

    “其實(shí)我根本不懂這些。”楚非年道，“一開始我跟著他離開衡鼎山，也真的只是想著，他救了我，還是村子供奉的山神，我得跟著他?！?/br>
    那時候楚非年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接下來要干什么，要去哪里，好像只能跟著山神。

    她第一次救人的時候，只是因?yàn)槟莻€人正好倒在了她的腳邊，她想起了自己跟著村里大夫?qū)W的那些東西，于是在那個人面前蹲了下來，拿出了自己離開村子時帶著的藥草。

    救了第一個人的時候，楚非年就好像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

    “最開始，我跟著他進(jìn)了軍營，他在戰(zhàn)場上殺敵，我就跟著軍醫(yī)到處跑，也從軍醫(yī)那里學(xué)到了不少東西。”楚非年往后靠，窩進(jìn)沙發(fā)里。

    有一次，山神也受了傷，她被帶去了帳篷里給他處理。

    “那時候我和他已經(jīng)有快半年快沒碰過面了，他也早就不再是一個小小的士兵，我都覺得他應(yīng)該早就忘了我是誰，可他看見我就問我為什么跟著他來軍營?！?/br>
    他說軍營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可楚非年告訴他，她是來救人的，這里有很多人需要救治，而她跟著他，是為了有一天能還他那條命。

    “那是第一次，他跟我說，他身為山神殺了這么多人，哪怕有朝一日平定了戰(zhàn)亂，也會業(yè)障纏身，恐怕連野神都做不下去了?！背悄晷α艘幌隆?/br>
    郁星河眼皮跳了跳，終于忍不住出聲問道：“所以，他殺一個人，你就救一個人的念頭……”

    “是他告訴我的?！背悄昕粗?，“他說我救一個人就會有功德，如果想還他那條命，那就多救幾個人吧，說不定以后他被審判的時候，我能幫他抵消一點(diǎn)?！?/br>
    那次楚非年從帳篷出來之后，就有了一個念頭。

    他殺一個人，她就救一個人，一個不夠，那就十個百個，她想，總有一天，救的人夠了，他就不用受到懲罰了，說不定還能回到衡鼎山去繼續(xù)做山神，而她還了這條命，到時候也會回到衡鼎山去。

    后來，她就不再只是待在軍營里了，那段時間，兩軍休戰(zhàn)，不用打仗，她就開始背著藥箱四處走。

    直到戰(zhàn)亂平息，他要回衡鼎山了，于是去找到了那時候在道觀里的楚非年。

    “可惜啊，我本來就不清楚這些，可他也不知道，業(yè)障和功德本來就不是能夠互相抵消的?！背悄甑?，她嘆了口氣，臉上卻有笑，“那一次審判，他本來應(yīng)該去到地獄，受業(yè)火灼燒之苦，等到業(yè)障燒盡才能去當(dāng)他的閻君?！?/br>
    結(jié)果因?yàn)槌悄瓴辶艘荒_，于是閻君免去了業(yè)火這一關(guān)，直接去做了閻君。

    “他當(dāng)了閻君，我呢，不死不滅，地府也不收我，天道也拿我沒辦法?！背悄暧肿饋?，看著郁星河道：“其實(shí)我有時候也分不清這樣到底是好還是壞。”

    畢竟這是連帝王都求而不得的長生不老。

    這一個晚上，楚非年后面又零零散散說了很多的事情，起初她還是坐在沙發(fā)上，后來脫了鞋子，人就躺在了沙發(fā)上，再到了后面，郁星河也被她拉了過來。

    兩人依偎著就縮在沙發(fā)上，楚非年抓著他的手，道：“他去當(dāng)閻君去了，我就在衡鼎山留了很久，每天沒事就抄寫經(jīng)文，還跑去寺廟跟一位老和尚學(xué)了往生經(jīng)。”

    村里的人當(dāng)年枉死在山匪刀下，雖然楚非年離開的時候，幫他們收了尸，但他們一直被困在那里，沒能去投胎。

    后來還是楚非年將他們一個個送去投的胎。

    等他們都去投胎了，衡鼎山就只有楚非年還守著那座山神廟了。

    “在山里待的時間長了，我就離開了衡鼎山，那時候我也不知道已經(jīng)過去了多久，外面又有了戰(zhàn)亂。”楚非年嘆氣，也是那一次出去，她遇到了姜平，還被姜平帶了回去。

    華家的事情發(fā)生在她認(rèn)識姜平之前。

    “我想起來了?！背悄觊]著眼睛，含糊道：“我在道觀的時候，有一年道觀外面路過好多人，是一群人護(hù)著一個小孩，那個小孩一點(diǎn)點(diǎn)高，懷里抱著一個好大的盒子……”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郁星河一只手被她抓在手里，另外一只手在她后背輕輕拍著，低聲問道：“然后呢？盒子里是什么？”

    可懷里只有均勻平穩(wěn)的呼吸聲，楚非年睡著了。

    郁星河看了一眼掛在對面墻上的鐘，已經(jīng)早上六點(diǎn)多了。

    他收回視線，垂眸看著懷里的人，唇角勾了勾，抱著她慢慢從沙發(fā)上起來回了房間里。

    “你這疤要不要抹點(diǎn)祛疤藥？”賀昭探頭看著郁星河后頸上的疤。

    房間里開著的暖氣很足，郁星河就只是穿了一件寬松的羊毛衫，再加上是白天，屋子里光線好，他后頸那道細(xì)長的疤總算是能夠看得清楚了。

    郁星河伸手摸了一下后頸，并沒有特別明顯的凸起感，他搖頭，“不用管，反正是在后面，平常也沒有什么影響?！?/br>
    楚非年咬著一個甜甜圈走過來，也探頭去看，還用食指指腹擦了擦，道：“顏色好淺，再過段時間應(yīng)該會越來越淺的吧？”

    “嗯?！庇粜呛由焓滞鬁?zhǔn)確握住她的指尖，“別蹭了，有點(diǎn)癢。”

    “哦?！背悄暧制沉艘谎郏暰€往下落，瞥見他掛在脖子上的金線，突然想起昨天的事情，她伸手去拉那根金線，半枚銅錢就被她從郁星河領(lǐng)口拉了出來。

    郁星河原本在看劇本，這會兒索性也放下了手里的東西，微微抬頭看著她。

    楚非年捏著銅錢翻來覆去看了看，遲疑了一下，喊了一聲：“姜平？”

    沒反應(yīng)，就連本來在打電話的賀昭都沒了聲，往她這邊看來。

    楚非年看看賀昭，又看看郁星河，一松手，銅錢就滑落進(jìn)了郁星河領(lǐng)口里，她直起身，道：“我開個玩笑?！?/br>
    “你懷疑姜平躲在銅錢里？”郁星河伸手勾著她的腰，把要走開的她又拉了回來，出聲問道。

    “沒有啊，我想著，這銅錢以前跟了姜平那么久，說不定心有靈犀呢？我對著銅錢喊他的時候他也知道?！背悄甑?。

    姜平一直沒有消息，就連鬼差那里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楚非年想著，要么姜平躲得太好，要么姜平就出事了，還是魂飛魄散一點(diǎn)痕跡沒留的那種大事。

    不過，不管是前者還是后者，都讓楚非年心情緊繃著，總有一種要發(fā)生什么大事的感覺。

    畢竟，姜平也不會無緣無故躲起來。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就到了國際電影節(jié)這天，頒獎典禮是全程直播。

    不少國內(nèi)的網(wǎng)友翻了墻來看，希望能夠看見自己喜歡的人。

    而郁星河被提名最佳男主角的風(fēng)聲也終于傳了出去。

    “我就想問問，要應(yīng)聘郁星河工作室的人，嘴巴是不是都特別嚴(yán)實(shí)？放在別家，早就鋪天蓋地通告飛起來了，就你家瞞的死緊?！?/br>
    “期待唐導(dǎo)的這部電影吧，好歹能提名最佳男主角，再加上郁星河賀導(dǎo)那部戲的演技確實(shí)進(jìn)步不少，我期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