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臨了抹完藥,知晚從藥箱子旁邊的布囊里摸出了一顆自制糖球遞給了成天復(fù)。 自從發(fā)現(xiàn)這位表哥愛吃甜食,她每次給他抹完藥都要獎勵一顆麥芽糖球。 每次看這位一臉深沉的少爺吃糖果,也算是忙里偷閑的一種享受。 今天將糖遞到他的手心里,她便支著胳膊肘,用手撐著臉蛋,眼巴巴地等著他吃。 成天復(fù)看著小丫頭看戲一般的在旁邊支著下巴,忍不住說道:“我昨日看你給粗使張媽的孫兒看病,也給了他這么一顆糖?!?/br> 張媽的小孫子才五歲,想讓他看病乖一點,自然要拿糖哄著喂。知晚愣了一下之后,立刻明白成天復(fù)是在暗諷她,拿他當孩子一樣哄。 她立刻不好意思的笑開了:“這糖真的是專門為表哥您準備的,只不過昨天見那孩子可愛才給他了一顆,你若不喜歡別人分你糖,我便只留給你一人,可好? 少年瞪了她一眼,不過知晚卻不肯走,依舊支著下巴道:“表哥,等你傷好了,教我習(xí)些武藝可好?” 成天復(fù)瞟了她一眼,突然想起她湖邊舞劍的架勢,便說道:“你看過我練習(xí)劍法?” 知晚心想,不但見過,還看到你半夜偷吃我的柿餅子…… 不過這么揭人狼狽的事情,她當然不會直說,只眨巴著眼睛卻道:“府里誰不知道表哥的通身本事?我聽得晴她們說,那日兇險極了??墒潜砀缫怀鍪?,立時就要了小賊的性命,我若是學(xué)些皮毛,將來行走江湖也好保命安身……” 沒等她滔滔不絕的馬屁拍完,成天復(fù)便說道:“不必,你以后就是盛家的小姐,何須行走江湖,靠三腳貓的功夫保命?” 柳知晚靜默了一會,低聲道:“我的父親母親尚且不能與我一世,明天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準呢?” 成天復(fù)靜靜看著,她素白的小臉上此時掛滿了對前程茫然和一絲不安定感,讓人看了……略微有些心疼。 他忍不住拿起了一顆糖,突然塞到了她的嘴里:“只要你是我的meimei,我若在,你便不必顛沛流離……不過你若愛學(xué),明日不可睡懶覺,我?guī)阆扰苋ψ訜嵘?,將你的筋骨腿腳練起來再說……” 麥芽糖的香甜在嘴里蔓延開來,知晚沖著表哥甜甜地笑,連忙應(yīng)道:“我一會就抱只公雞在自己的院里,保證不會晚起!” 結(jié)果第二天沒等雞叫,青硯就在柳知晚的院外喊人了。 凝煙披著褂子睡眼朦朧地從耳房出來,看見青硯像看見鬼差勾魂:“我的天祖宗,這才什么時辰便來喚人?” 青硯已經(jīng)習(xí)慣了,笑著道:“我家公子一向是這個時辰起來練拳,你們小姐說要跟著練,難道還要叫公子屈就了時辰?” 就在這時,屋里已經(jīng)有了下地的動靜,知晚換上了短襖和長褲,將頭發(fā)用巾布包好后,便忙不迭地出來道:“我已經(jīng)起來了,你們莫要多說話,這里屋宅挨得近,小心吵醒了祖母她們。” 說著她便帶著凝煙,跟著青硯一起出了宅院。 這里不像京城的豪宅,有著平坦的練武場。若是想要熱身,便只能沿著踩得平坦的田埂進行跑圈。 因為時間甚早,田里還沒有干活的農(nóng)人,只有零星的蛙鳴配著披著露珠的青青禾苗。 成天復(fù)在前面跑,小知晚便跟在高大少年的后面。得益于在薛家那幾年當牛做馬的歷練,知晚雖然跑得甚喘,卻沒有被落下太遠。 等到了村頭的大樹時,她便學(xué)了表哥的樣子,將腿兒搭在一個矮歪脖樹的樹杈上,開始熱身壓腿。 她年紀小,筋骨還沒有長死,雖然按壓得有些酸痛難忍,卻依然有模有樣地堅持。 不過就在他們倆往回跑,準備去曬谷場練拳的時候,遠遠看見一隊馬車朝著村西北的方向而去。 知晚看見表哥停駐下來,凝神看著那車隊,便問:“看上去不像是尋常人家。怎么葉城除了盛家,還有別的大戶?” 成天復(fù)緩緩道:“昔日葉城是先帝爺帶著幾位出生入死的兄弟屯糧闊田之地,所以這里是有皇田的,只是到了陛下這一代,不太常來了。不過外祖母家,還有先皇后的娘家陳家,都在葉城有祖田。陳家的老宅子離這里倒是不遠……” 知晚眨巴了眼睛,立刻明白了,這個陳家應(yīng)該就是當今太子認下的嫡母皇后的娘家。想當年陳家先祖也是開國的元勛,位列太廟的功臣。 只是陳皇后過世,又沒有留下血脈子嗣,陳家因著田皇后崛起,便日漸式微,不甚張揚了。 看著那車隊的情形,雖然沒有掛出府宅旗子,但是一看就是從京城里來的大戶,大約應(yīng)該是陳家有人也回老宅子游玩了吧…… 知晚來不及多想,就跟表哥開始有模有樣地練起拳來。 至此以后,她每日晨起后,都要隨著表哥練習(xí)一遭。因為起得太早,府里的人都不知道。 只是香蘭每次看見長姐每日午飯后哈欠連天的樣子,便嘲諷她憊懶,都不勤于修習(xí)崔夫子布置的功課。 可是祖母卻一副心疼極了的樣子,對知晚道:“好孩子,這些日子累壞了你,京城里的管家已經(jīng)跟著押送家私的貨船回來了,宅子里的那些個雜事,盡交給他好了,你正長個子,這睡不飽可耽誤長身體??!” 秦老太君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更知曉了她過了年才剛到十三歲,可不是女孩子正長的時候嗎? 老太太前些日子沉浸在喪子之痛里,懶理庶務(wù),得虧這孩子能干,悶聲不響地就將一切都料理明白了。 可是她并非盛家的長女,論起出生的月份,其實比香蘭都小兩個月,可卻這般干練有擔當。 看到故人血脈的外孫女如此早熟,轉(zhuǎn)臉再看自己庶出孫女那挑剔挖苦人的樣子,真的是沒眼看。 所以四下無人的時候,秦老太君拉著她的手,覺得有些虧欠了這小姑娘。 可是知晚卻笑著摟著祖母的胳膊低低道:“您在陛下跟前說了,就是要當我是您的親孫女。既然是親的,何須說那些客套生分的話?您不知道,我在夢里都恨不得自己有親人,就算家里再苦再窮,可是過日子過得忙碌有奔頭,須得照顧一大家子人,是何等的幸事……”說到最后,知晚的聲音低低的。 秦老太君聽得眼眶一熱,她驟失愛子,怎么能不對小姑娘這番話感同身受? 所以原本想說的客套體面話,最后只化作了兩行老淚,默默地抱住了小姑娘,祖孫二人一時無話地看著窗紗外的雨打芭蕉,伴著細雨吞咽著各自的那一份苦澀…… 轉(zhuǎn)過天來,待管家押運家私器物回來時,也帶了順路在臨鎮(zhèn)尋來的工匠,開始修補老宅破損得太厲害的屋頂和墻垣。 如此忙碌了幾日后,總算是將宅院整治得像了樣子。 知晚原先以為老太君知道了自己不是她的親孫女,在家事賬務(wù)上必定要防備她的。 沒想到老太太卻是將一切都全權(quán)交給了她,甚至連掌家的鑰匙也讓王氏給了她。 知晚覺得這掌管錢銀不同于忙些庶務(wù),其中的干系甚大,擔子太重,便想推脫。 可是王芙也勸她:“我如今壓根提不起精神掌家,你以后嫁人也要做主母的,不如趁著現(xiàn)在學(xué)學(xué)管家,也算歷練,若是實在不想管,也等我生完了孩兒可好?” 知晚覺得既然吃著盛家的飯,幫忙做些事情也無可厚非,所以便沒有再推辭,分配人手,選買日常倒也做得井井有條。 來到了鄉(xiāng)下,少了那些高門貴女間的應(yīng)酬,雖然每日得晨起練拳,知晚也覺得輕松了許多,起碼不用忙于參加大小茶宴,也有更多的事情看自己想看的書。 另外鄉(xiāng)間的趣意也需要漸漸發(fā)掘,才能得趣。比如在田間地頭釣螃蟹之樂,便是京城里的貴人們領(lǐng)略不到的。 當然,這還是凝煙起的頭,自從知道自己不必因為隱瞞香橋小姐的真相而被殺人滅口后,凝煙終于變得活潑起來,人生之路驟然變得漫長,她很愿意找些樂子,幫助小姐排遣鄉(xiāng)間的無聊。 這日,凝煙突然說早晨她陪著小姐練拳的時候,看見稻田里有螃蟹,便想起了以前在國公府里見過的風味醬螃蟹,只憑一只可以吃上一碗冒尖的米飯呢。 知晚一聽,覺得若是這樣的美味,應(yīng)該醬上一壇子。以前在薛家的時候,她便是釣螃蟹的好手。 正好今日廚下殺了一只雞給王芙燉補湯,殺雞開膛的時候,剩下了雞腸子。知晚就讓廚娘將腸子留了下來。 待吃過午飯后,趁著天上有云,日頭不曬的時候,她拉上了書云、香蘭和得晴一起去捉蟹。 香蘭不甚愿意,一路上都臭著臉。得晴這些日子已經(jīng)閑得在院子里幫廚娘翻米粒里的米蟲了,倒是很愿意走一走,散散步。 盛書云年紀小,玩心正盛,便蹲在一旁,看著她的長姐嫻熟地用軟竿垂線,再勾上切段的雞腸子,甩進了稻田水溝里,只是一會的功夫,軟竿子下沉,輕輕一拎,竟然有兩只螃蟹同時上鉤,誰也不肯松開鉗子。 這下子,書云和得晴也覺得有趣,便也拿了個小桿子掛上腸子開始垂釣。 一來二去,香蘭看得久了也心癢癢,終于繃不住大家閨秀的派頭,也提著裙擺蹲下開始釣螃蟹。 不一會的功夫,竹樓已經(jīng)裝滿。于是幾個小的有說有笑的,準備回去醬螃蟹吃。 知晚蹲得時間有些久,雙腿發(fā)麻。所以便緩了緩走在了最后,就在他起身的功夫,身旁突然有人急匆匆的跑過,差一點兒就將她撞到了水田里。 凝煙手疾眼快,一把拽住那人高聲喝道:“有你這么走路的嗎?差點將我家小姐給撞傷了!” 那看起來年歲不大的男子也是急得不行,尖利的嗓子叫道:“趕緊給我撒手,不然若是……我家主子出了事,你們都得陪葬!” 聽了這青年說話尖利的腔調(diào),知晚心里微微詫異一下,定睛看了,男子年歲不大,下巴光滑,身上的衣料也很考究,不像是本地鄉(xiāng)人??此f話瞪眼的樣子,甚是盛氣凌人。 知晚不想惹事兒,于是便對凝煙說:“讓他走吧,我沒事兒?!?/br> 凝煙這才氣哼哼地給他讓了路??赡悄凶愚D(zhuǎn)身沒跑幾步的功夫,卻自己一不小心跑得滑倒了,撲通一聲栽在了旁邊的水稻里,他摔得不輕,似乎腳也扭了。狼狽地爬起來準備再跑,可是剛一邁步就疼得立刻跪在了田埂上,結(jié)果竟哇的一聲大哭出來,沖著他們?nèi)碌溃骸澳銈冋l能幫我去臨近的鎮(zhèn)上?叫個郎中來,我家主子快要不行了!” 知晚轉(zhuǎn)頭望去這才發(fā)現(xiàn)就在不遠處有一輛馬車??吭谀恰D邱R車輪好像是陷進了泥里,掙脫不出來。車旁還有兩個人將車里的一個穿著白色長衫的人攙扶出來,其中一個似乎在查看那人的大腿。 凝煙看那人哭得厲害,便問:“你主子怎么了?” “他方才一不小心被蛇咬了!”說完,那個人又開始哭,鼻涕都流出來了,可見是真的急了。 知晚一聽,連忙對陪著他們一起來釣螃蟹的兩個老婆說道:“既然是事關(guān)人命的事情,你們也去幫忙推推車,不過這里離鎮(zhèn)上實在是太遠,若是真有能醫(yī)療蛇毒的郎中,恐怕也是來不及了?!?/br> 說著,知晚看了看四周,拎提著一條樹枝快步跑了過去。她先看了看那男子腿部的傷處,果然有兩個齒痕,應(yīng)該是蛇蟲一類咬的。 不過待她看見被人打死在地上的蛇,于是用樹枝小心地扒拉了一下,仔細辨了辨,噗嗤一下笑道:“這是菜花蛇,別看個頭大,沒有毒的?!?/br> 其中一個打死了蛇的侍從不解道:“真的無毒?可是為何主人的傷口腫得這么厲害?” 知晚其實也納悶這一點,按理說被無毒的菜花蛇咬后,不應(yīng)該呈現(xiàn)出這種傷口腫紅的現(xiàn)象??! 她看了一眼那個受傷的男子,乍一看就是個面容清俊瘦削的男子,看上去像二十多歲,可是仔細一看,那人的眼角布滿了許多的細紋,看上去似乎經(jīng)歷了頗多的坎坷,一時叫人不好拿捏他的年歲。 知晚不知為何總是看著這個人眼熟。 可是秉承著醫(yī)者仁心,她也顧不得想太多,只是問道:“我略通醫(yī)理,可不可以讓我把一把你家主人的脈象?” 那侍衛(wèi)狐疑地打量著面前的小姑娘——這么大的小孩子會看什么病?他正要打發(fā)了這個孩子時,那個白衫男子倒是開口虛弱的說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勞姑娘了?!?/br> 柳知晚原先在縣下的藥鋪子里沒少替人坐堂看病。 她還記得小時候母親經(jīng)常說,若為醫(yī)者,眼中只有疾苦而無男女之防。 所以她落落大方地落下手指,伸手輕輕搭了那人的脈象,這一搭,知晚的眉頭都擰立起來了。 這個人……的確是中毒了,可是這毒脈已深,并非一朝一夕間形成的…… 看著面前的這個小姑娘,煞有其事的替他診脈,還漸漸瞪圓了眼睛。那個青年男子微微笑道:“怎么?你這個小郎中不頂用了?” 知晚咬唇想了想,拿出了自己總是隨身攜帶著的銀針包,抽出一根便準備往男子的xue位上扎去。 可是旁邊那兩個五大三粗的侍從卻突然抽刀來。 那白衫男子卻溫和地擺了擺手說:“讓她扎吧,反正我這身子也已經(jīng)是油盡燈枯,就算壞也壞不到哪里去了?!?/br> 知晚沒有說話,只是等侍衛(wèi)收了刀后,她看準了男子手腕的一處脈絡(luò),立刻施針扎了進去。這男子似乎一下子被刺激到了,疼得頭上青筋暴起。他雖然疼得臉色發(fā)青,卻一直咬牙默默的忍受著,想來受著這種折磨已經(jīng)甚久了。 知晚抽針,看著針尖那一滴血珠,果然顏色發(fā)淡,帶著微微的腥味。 在崔夫人曾經(jīng)給過她的那本祖母的醫(yī)書里,在其中一頁里明確的標注了一種奇毒之癥,無論是脈象還是癥狀,和這個男子都很吻合。 在祖母的醫(yī)書上記載著一種叫象尾草的植物,它出自苗疆,生長在瘴氣重生的幽谷里,實屬罕見。 用它提煉的草汁長久靜置,便可無臭無味。一旦中此毒,會慢慢損傷經(jīng)脈,造成體弱血淡之癥,雖然一時要不得人命,卻不宜被覺察,往往一場尋常的風寒就會加重病癥,若是勉強支撐,等到年歲漸大的時候,余毒反噬,毒性會越來越重,最后人只要受一點傷,那傷口就會久久潰爛不易愈合。 聽了知晚緩緩道出這男子日常的癥狀,那個一瘸一拐走來的光下巴青年一臉驚喜道:“你全說中了……敢問您府上是哪位名醫(yī)世家,怎么一眼就看出了許多名醫(yī)都瞧不出來的病癥?太……我家主子是不是有救了?” 知晚卻不回答,再次打量著這個白衫青年,試探問道:“你們可是從鄰村來的?” 男子微微一笑道:“正是,出來一次不容易,我本想看看四周的景致,沒想到剛走到此處,便被草叢里的蛇偷襲了一口,仆人們本想趕車送我去看醫(yī),沒想到車輪子又陷入了爛泥里,幸好遇到了你,免得像無頭蒼蠅一般亂撞,空惹人笑話……你說說看,我身上的這毒可還能解?” 知晚想了想問:“你可知道中了多久的毒?” 那個男子感慨道:“應(yīng)該十五年有余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