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那姑娘再次舉劍刺過時，干脆來了個空手奪白刃，只一個巧勁，便奪了她手里的長劍。

    這下，這個冒失的小姑娘總算是知道怕了，暗自咬了咬牙，猛的轉(zhuǎn)身，準(zhǔn)備往回跑。

    可沒想到身后的男子速度很快。一轉(zhuǎn)眼就跟上了，眼見著他要將手搭在自己的肩頭。姑娘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猛的向后一翻轉(zhuǎn)，準(zhǔn)備卸掉他的一條胳膊。

    可沒想到這百試百靈的招式，今早卻失靈了。那人也不知怎么的，巧妙地就化解掉了她的力道。

    姑娘惱火極了，抬頭猛地瞪向那登徒子，準(zhǔn)備記住他的樣貌，看看是哪個村漢如此無禮。

    可抬眼的功夫，她就愣神兒了。

    只見面前的男子身材高大，眉如著墨，眸光灼灼，微微撇頭看她時，讓人恍惚間以為看到了還陽的潘安，當(dāng)世的宋玉，真是俊美非凡啊……

    就在姑娘愣神的功夫，成天復(fù)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面前的小姑娘——若不是她方才在屏風(fēng)后面喊的那一聲“凝煙”，若只看她的樣子，可能都差點(diǎn)認(rèn)不出人來。

    昔日的小姑娘不光是個子長高了，而且面容變得……也愈加嬌艷了，也許是近些年生活不再顛沛的緣故，那雙靈動的大眼睛又平添了幾分嫵媚，挺巧的小鼻子下，嫣紅一點(diǎn)的櫻唇正微微張大，遲疑道：“表……哥？”

    下一刻，她徹底認(rèn)出了成天復(fù)，一臉驚喜道：“表哥怎么還這么調(diào)皮？大清早的是想嚇?biāo)廊?？姑母這些日子可一直念叨著你呢！”

    成天復(fù)默默看著面前已經(jīng)變成大姑娘的表妹，臉色緊繃。

    他打死也沒想到，自己三年不歸，回家后說的第一句話卻是：“衣衫不整成何體統(tǒng)？趕緊給我回房去換衣服！”

    知晚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雖然凌亂了些，卻中規(guī)中矩，捂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呢。

    但是方才的誤會實(shí)在是尷尬，她一時理虧，只能趕緊去屏風(fēng)處，稍事整理，然后歡喜地走出來道：“表哥，我真沒想到你回來的這么快！”

    成天復(fù)其實(shí)想先問問她，一個閨閣大姑娘為何清晨敞開院門，在如此簡陋的地方沐浴，但是想到這個假表妹也是大姑娘了，說話總要留些情面，于是滿嘴訓(xùn)孩子的話忍又忍，終于云淡風(fēng)輕地說道：“之前寫的家書里，我不是說要回來接你們?nèi)ゾ┏堑膯?？?/br>
    這些年來，雖然不得與親人相見，但是雁書歸翰一直未曾斷過。

    因?yàn)橛行┥馍系氖聞?wù)，他在給母親和祖母寫信之外，會另外給這個香橋表妹再寫一封。

    初時，不過是些生意上瑣碎而繁雜的事情，惹得一直要看的香蘭在看了幾封之后頓覺無趣，看得犯困，便懶得再看。

    到了后來，信里倒是多了些軍旅的日常，可又給祖母和母親她們看的書信略有不同，畢竟給長輩的都是報喜不報憂，絕不會平添親人的半絲憂慮。

    但是給小表妹的信里，倒不必費(fèi)心粉飾天下太平。寒夜無眠的疾苦，荒漠百里漫漫，往往書信里寥寥數(shù)筆流露出來，知晚看完之后，頗有些說不出的意會，仿佛她透過薄薄的紙能看見一個孤寂少年獨(dú)自立在荒漠城頭的情形……

    其實(shí)仔細(xì)想想，雖然他有秦家長輩庇護(hù)，但是身在前線軍旅之中，連將軍都要跟普通的兵卒是一樣吃苦，他一個小小的校尉，又豈能免俗？

    一封戰(zhàn)報，幾許嘉獎背后，付出的乃是說不盡的血與汗。

    此時再看向又長高了很多的表哥，知晚真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高興，微微一笑道：“雖然知你回來，但也知你要先回京面見陛下。聽祖母說她年輕那會兒，若是宮里的慶功宴，最長的能喝個七天七夜。這次邊關(guān)勝仗不易，我還以為你要在京城里迎賓送客，忙上月余才能回來。沒想到你跟生了翅膀一樣，轉(zhuǎn)眼就回來了?？欤e在這耽擱了，我們趕緊去內(nèi)院，趁著祖母和姑母剛剛起床，也嚇?biāo)齻円幌隆！?/br>
    說話間，知晚想要推著表哥快些走，可猛然想起現(xiàn)在他們可都不是小孩子了。

    尤其是表哥。看上去完全是成熟青年的模樣。男女之防總是要避一避的，所以干脆又緩了緩腳步，讓表哥先行，自己走在后面。

    等從東門走到內(nèi)院，驟然回家的表哥果然鬧得一家子大清早一陣的雞飛狗跳。

    姑母桂娘以前一直以為兒子不過是在軍隊(duì)里供的文職，就是給將軍們抄寫文書，一類的清閑差事。

    直到表哥率領(lǐng)部下幾次大捷的消息傳遍整個大西的時候，她才猛然間發(fā)現(xiàn)兒子騙了自己。

    他不但不是文職，還沒有安守在城中，盡做那出頭鳥，賊窟里掏人頭的勾當(dāng)。

    這下子姑母的心便開始七上八下，每每聽到前線邊關(guān)吃緊時，便食不下咽，睡不安穩(wěn)，又在屋里供起了佛堂，每天經(jīng)文都要誦念幾遍，知晚給姑母穿的一串小核桃佛珠，都已經(jīng)盤出油水來了。

    如今驟然見兒子全須全尾的回來了，她一時間是喜極而泣，可想起自己前些日子擔(dān)驚受怕，又狠狠地捶打起不聽話的兒子來。

    得晴站在一旁直拉母親，說：“哥哥好不容易回來，你若再打怕不是又要把他打跑了？”

    桂娘這才趕緊收手，拽著兒子入廳堂，去拜見他的外祖母。

    秦老太君這些年來身子還算硬朗，只是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看上去愈加的慈眉善目。

    她將外孫叫到近前，拉著他的手，細(xì)細(xì)詢問了官家召見他時的情形，又欣慰的點(diǎn)頭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br>
    至于王芙的一對龍鳳胎，今年正三歲，看見大表哥回來了，也是滿院子的瘋跑，非要穿戴大表哥帶回來的披風(fēng)，過一過當(dāng)將軍的癮頭。

    至于香蘭表妹有些姍姍來遲。聽到表哥回來時，她還沒起床，連忙爬起來，精心的梳洗打扮，穿著年前裁剪的新衣衫，花枝招展地來見表哥。

    在跟表哥打個照面時，香蘭的心都在微微顫抖。

    雖然表哥以前便是一表人才的樣貌，可是這些年在邊關(guān)前線，受了風(fēng)雨磨礪，在原來溫潤如玉的溫雅里，又平添了幾分英武的男兒氣概。

    昂揚(yáng)青年只腰身挺直地往那一坐，便引得人有些呼吸發(fā)緊，看得懷春少女一陣心顫，只覺得男兒當(dāng)如斯，平日里見的那些文弱書生都無趣透了。

    成天復(fù)這次回來主要是接母親和meimei回京的。

    得晴如今也快十八歲了，在前年的時候，由著秦家的長輩牽線，定下秦家的一位遠(yuǎn)親，那小伙子乃是一位姓齊的書生，名諱齊睢中，比得晴大了兩歲，家境尚可，父母雙全，因?yàn)槎骺瓶紝W(xué)，一直遲遲未曾議親，年紀(jì)輕輕便已經(jīng)是舉人，假以時日，前途無量。

    為了相看姑娘，那家人還帶著兒子，借著走訪親戚的功夫，特地來了葉城，好讓兩個小的也見面相看了一番。

    這倆小的倒是一見鐘情，互相都很滿意，于是兩家說定，原本是打算今年開春時便成親。

    可那時邊關(guān)的戰(zhàn)事已經(jīng)快要結(jié)束，大軍開始整裝待發(fā)，準(zhǔn)備回轉(zhuǎn)京城。桂娘想著能讓兒子親自來參加meimei的婚禮，便跟齊家商議了一番，又往后延了數(shù)月。

    現(xiàn)在成天復(fù)回來了，接下來自然要忙著得晴的婚事了。因?yàn)辇R家住在京郊的臨縣，若是桂娘帶著女兒回去，從將軍府送親，既方便又有體面。

    不過一家人圍坐吃飯的時候，香蘭倒不以為然地說了幾嘴。大概的意思是得晴表姐的婚事定得有些匆匆，若是早知道表哥會有這樣的出息，至少也得給得晴選擇勛爵人家的子弟。

    那齊家也不過是個商賈出身，誰知道齊睢中將來能不能有出息？得晴表姐的嫁妝那么豐厚，齊家可真是白撿了便宜。

    這說得桂娘都有些心亂，隱隱開始后悔自己給女兒定的親事。

    沒等她說完，老太君便不悅道：“做事為人，可不能光打自己的那一副算盤！你也不想想你表姐當(dāng)初婚事說得多么艱難？人家稍微好一點(diǎn)的官宦之家，只要聽說她的爹娘和離，她跟著母親過活，便什么下文都沒有了。那齊家當(dāng)初也不愿意，是我那秦家的老弟弟一味夸贊得晴溫良賢淑，又跟齊家講了桂娘當(dāng)初和離的情況。人家跟秦家交好，信得過我那堂弟弟的人品，這才特意過來相看。怎么？就因?yàn)槟惚砀绲昧吮菹碌募为劊瑩屏藗€將軍當(dāng)當(dāng)，就要翻臉悔婚？這話趕緊就著米飯咽下去，若被人聽見，那可真是丟人現(xiàn)眼，叫人笑掉大牙！”

    第52章

    得晴也不愛聽香蘭的話。

    自從定親之后，齊郎便與成小姐書信不斷，他雖然不善言辭，可是許多小兒女的情話到了紙上，再用斐然的文采襯托，真是字字句句叫人甜蜜了心腸。

    現(xiàn)在眼看成婚在即，就算那侯爵子弟，王爺公子披掛彩綢擺在她面前，她都懶得看一眼。

    桂娘被母親這么一說，腦筋又活絡(luò)了過來，笑著說起了自己給得晴置辦的嫁妝。

    說完了女兒得晴，桂娘便轉(zhuǎn)頭又開始說香蘭和香橋的婚事。

    她們現(xiàn)在也大了，香蘭十六，而香橋也快十八了，既然守孝期也差不多要過去了，不急也不行了。

    不過老太君知道，這假孫女其實(shí)跟香蘭一般大，而且她身世有些隱秘，選起親來自然要更加慎重，不求大富大貴，但務(wù)必得是個值得托付的人家。

    香橋打斷了姑媽的話，一邊給雙胞胎夾菜，一邊微笑著道：“有了合適的，還請姑媽先給香蘭相看，我不想嫁人，只想待在祖母的身邊。”

    香蘭趕緊看了成表哥一眼，也表態(tài)道：“我也不急……姑母可別給我尋些舉子書生一類的，我還小，還要在家里多待幾年。”

    書云在旁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不急？前些日子前線戰(zhàn)事吃緊的時候，你還嘟囔著家里人都不想你的婚事，怎么現(xiàn)在表哥回來了，你又不急了？還看不上書生舉子？難不成表哥做了將軍，還要惠及到你這個表妹的身上？等著回城里去相看勛爵家的公子不成？”

    隨著年歲漸長，書云說話一針見血的功力也日漸深厚，氣得香蘭一清早扮起的嫵媚端莊徹底破了功，隔著桌子要抓花弟弟的臉。

    成天復(fù)久久離家，只安靜聽著外祖母一家子說話，聽著這些年里發(fā)生的趣聞。不過他也搞明白了，原來那東門外的小武場是香橋表妹給她自己預(yù)備的。

    而且每日清晨時，她都要在那練武，每每大汗淋漓，因?yàn)榕屡轀厮璧⒄`時間，便在東門里搭建的臨時浴棚里用涼水沖浴，然后便要忙著一些雜事，比如出門去臨鎮(zhèn)的碼頭等著接一些貨物樣品之類的。

    而將武場設(shè)在新開的東門，也是為了不打擾老宅里其他人的清凈。

    只是今日凝煙去給小姐拿皂角球，居然沒有關(guān)好東門的門戶，這才鬧出清晨的一場誤會。

    等吃完飯后，成天復(fù)便讓小廝拿了自己備的禮。

    他長久出門，不好空手回家。除了給幾位長輩敬上參茸一類的補(bǔ)品外，還給三個meimei備了京城里時興的發(fā)釵。至于兩個雙胞胎小娃娃也是小木馬，布老虎一應(yīng)俱全。

    不過待吃過團(tuán)圓飯后，知晚便安靜地先離開了。畢竟人家一家子團(tuán)圓，她也不好總賴在那聽人家的體己話。

    當(dāng)她回屋看了一會書，正準(zhǔn)備梳洗休息，卻聽到石子敲打窗欞的聲音，她探頭看去，成天復(fù)穿了一身淡灰色的儒生長衫，身形挺直，翩然立在月門之下問道：“要不要去消食散步？”

    知晚知道表哥一定是有話要對自己說，連忙點(diǎn)頭，也沒有再梳攏頭發(fā)，隨便用一條巾帕子將長發(fā)攏到耳旁扎好，便塔拉著繡花便鞋出了房門。

    她打扮得隨意，可是看在成天復(fù)的眼里，卻是另一番情形——小姑娘的一頭長發(fā)在院子的燈下如黑緞一般亮，隨意地攏在肩膀上用巾帕扎著，顯得那臉兒愈加顯小，發(fā)絲從光潔的額頭慵懶地滑落下來，一身略微貼身的薄裙也顯得腰肢纖細(xì)，身段玲瓏……

    在成天復(fù)的意識里，還總拿這個表妹當(dāng)成他走時的那個往他嘴里塞糖的頑皮小女孩。

    可是現(xiàn)在看她窈窕纖美地立在月下，才猛然警醒：這個小姑娘已經(jīng)長大，這么叫她一起月下散步……恐怕不妥。

    可是知晚卻并沒有這般顧忌，畢竟在她看來，表哥早熟，十五歲的時候就跟二十歲的青年一般老成穩(wěn)重了。

    她一直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希望自己有個成天復(fù)這樣的哥哥——就算自己闖禍了，也能擼起袖子將來找她算賬的人再打一頓的那種兄長。

    而且成表哥找她，一定是要問生意上的事情，她自然不好推脫，便很干脆地出來了。

    看著知晚一臉雀躍地問他去哪里散步，成天復(fù)想要反悔也來不及了，只能沉默地往前走，準(zhǔn)備在老宅外的田埂上走一圈，然后就把人再送回來。

    不過知晚顯然不打算沉默地走上一圈，先是簡單地說了這些年，店鋪?zhàn)由鈹U(kuò)張的事情，然后不停地問他軍旅中的趣事。

    一來二去，沉默的表哥倒是慢慢打開了話匣子，他跟這個小表妹三年筆友情誼，比沒有離開時，更熟稔一些。

    若是摒除了剛剛重逢時的陌生感，倒是有不少話題可以聊上一聊。

    他也想起了自己夜里叫她出來的原因，只因?yàn)橛行〇|西不好在人前給她，所以他才叫她出來散步，順便給她東西。

    想起這一節(jié)，他從懷里掏出了兩個小包裹，遞給了知晚。

    知晚接過打開其中一個看了，頓時笑開了：“表哥，你還記得我在信里提起的啊，竟然給我尋了這個！”

    這是一包邊疆才有的雪絨花，是知晚準(zhǔn)備配藥用的，不過另一包卻不是藥材，而是一包花生蘸。

    這是京城常見的零嘴，不過這花生蘸很特別，居然還包裹著一層奶皮子，吃一顆入口里，奶香氣十足，又帶著腌制花生的香脆，真是口味獨(dú)特！

    京城里新開了一家干果鋪?zhàn)?，成天?fù)出城的時候順便讓青硯擠進(jìn)隊(duì)伍買一些，可沒想到因?yàn)橄蘖?，一人只能買一小包，若是拿給眾人，顯然不夠分。成天復(fù)吃了一口，當(dāng)時不知為什么，腦海里就是浮現(xiàn)出知晚吃東西的專注香甜的樣子。

    所謂寶劍贈英雄，絕妙的零嘴也得給會吃的人受用，所以在給知晚藥材的時候，他也順便把這一包花生蘸給了她。

    知晚久在鄉(xiāng)下，竟然不知道京城里又多出了這么好吃的零嘴，一時間也對回京歡心雀躍得很。

    她一邊吃，一邊抓了一把放到表哥的手心里，嫣紅的嘴唇上粘上了點(diǎn)點(diǎn)雪白的糖酥而不自知……

    成天復(fù)不知為何，心里一松……她雖然看著大了，可是還是那個愛吃的小姑娘。

    在鄉(xiāng)下這幾年的安逸生活里，她眼底以前時不時會流露出來的戒備與怯弱消減了不少，渾身洋溢著青蔥年華的少女本該有的甜美無憂……

    那天，他將表妹送回院子里時，看著她窈窕的背影心想：祖母說的對，她還不用急著嫁人，總要像孩子一般在盛家嬌寵愜意地過上幾年……

    不過盛家這般一家團(tuán)聚其樂融融的歡樂，到了第二天午時便湮滅殆盡。

    原來老太君秦家的老弟弟送了信來，說成培年派人去了齊家，說是女兒未經(jīng)父親同意，因何私下定親？

    齊睢中和得晴的這門婚事，他成家不認(rèn)！

    老堂弟說得委婉了些。當(dāng)時的情形其實(shí)更氣人，成培年派去的人，話里話外貶損齊家沒規(guī)矩，哪有給兒女定親，不過問父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