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當知晚小心翼翼地催動馬匹繞著馬場跑一圈之后,臉上也漸漸有了笑意,扭頭對一旁的偌陽公主喊道:“這騎馬當真有些意思,要不然你也來跟我一起騎一騎?!?/br> 偌陽公主暫且忘了宮規(guī),癱在椅子上伸出一根手指堅決地晃動著,表示自己今日要與椅子共存亡。 那么好玩的事兒,還是她跟她的狗表哥一起去玩兒吧。 所以懶洋洋望了那馬場上的表兄妹一眼后,公主繼續(xù)一邊喝著熱茶,一邊看著手里的書。 既然練過了騎馬,接下來便是射箭了。 宮中所用的都是給公主貴人所用的特制的小弓,并不需要太大力氣,然而想要看準靶心,瞄準射擊,還是需要一定技巧的。 或許是嫌棄表妹的姿勢不對,成天復幾次指導之后,居然繞到了她的身后,長臂舒展伸手抬起她的手臂,同時扳了扳她的腦袋,調(diào)整細微的姿勢。 知晚被他的氣息環(huán)繞,滿鼻子都是他熏衣的梔子熏香的味道,有些不敢喘氣兒。 等稀里糊涂的射出了一箭之后,居然還正中靶心,再次惹得偌陽公主拍手叫好。 就在這時,成天復又將一支短箭搭在了她的弓上,看那意思,還要扶著她的胳膊教她射箭。 知晚連忙一躲,瞪眼低聲道:“你當真不知陛下叫你入宮來做什么?這般纏著我,你可像話!” 可是成天復舒展長臂,懶洋洋地扯住了她的頭頂?shù)男“l(fā)髻,害得她低聲叫了一下,又不得不站回原位。 然后成天復繼續(xù)一臉正經(jīng)地糾正她的姿勢,沉聲道:“你若能勸公主上場,我自然是要教她的??墒枪骷热灰呀?jīng)說了,讓我也教一教你,為臣子的哪里敢不聽從?” 知晚被他氣得不行,可是又不能不走流程,做一做樣子,畢竟四周都是宮人,她不好跟他大吵一架。 總之這一天里,成天復把自己的表妹練得有模有樣,也許是學生太過聰慧,讓做夫子的寬心,成將軍居然還陪著表妹一起拔箭撿箭,絕不讓她一個人在場上跑來跑去的落單。 等功課總算結(jié)束之后,逃課一整天的偌陽公主,無比感動地拉住了知晚的手,小聲說道:“受苦了,不過……以后的騎術(shù)課你可都要來,不準推三阻四。你看他今日的樣子就比上次要好一些。以前我還羨慕你可以跟這般風流倜儻,俊逸非凡的表哥朝夕相處,現(xiàn)如今才懂了你的苦楚。也難怪你拳腳功夫,樣樣都會。想來你表哥平日里也拿你當大頭兵來訓練……真是可憐了!將來做你嫂子的人,也不知那位小姐又該怎樣度日!” 知晚詫異地看著偌陽公主,輕聲道:“不是說陛下有意將你許給我表哥嗎?怎么公主如此說話,難道是看不中我表哥了?” 偌陽公主一瞪眼道:“我是有多想不開?找個他這樣的小爹做駙馬來管我?你可快別提這話,回去趕緊叫你姑母另尋他人吧?!?/br> 知晚一聽便知姑母招公主為兒媳之夢,就此要破碎了。 等回到盛家,姑母問詢起公主叫她入宮原因的時候,知晚也不好隱瞞,老老實實地照著實情說了。 這給桂娘的心氣壞了,一拍桌子道:“我兒這是訓兵訓傻了嗎?那么嬌滴滴的公主,陛下和皇后疼都來不及,可他卻這么不留情地去折騰人家。我若是陛下,也舍不得自己的女兒嫁給這么不疼人的男人!” 于是等成天復回家的時候,一向跟兒子好脾氣的桂娘將成天復叫來,狠狠罵了一通,最后還是祖母出面,才算是攔住了桂娘的滔天怒火。 “行了行了,說兩句得了。天復不娶公主也是好事兒。依著你的性子是個立不住的,你以為給公主當婆婆是那么輕省的?” 聽母親這么說,桂娘不服氣道:“看母親說的,您以為我不知娶公主的難處?可若為了兒子,受兒媳婦的氣我也甘愿!您也知道我們跟田家不和。太子登基之后,田家更是如日中天,總要尋個由頭和解了才好,總不能老有人在官場給我兒使絆子吧。若娶了公主,田家也要看在皇后的面子上,讓一讓天復?。 ?/br> 成天復這時見母親的怒火宣泄得差不多了,才開口道:“母親替兒子著想,這廂謝過了,不過朝堂上的事情,我自心里有數(shù),不必母親擔憂過甚。另外,母親也不必再另外給我說親,我已經(jīng)有意中人了?!?/br> 這話一出,滿堂驚訝。 家里人包括祖母都呆愣地看向了成天復,香蘭更是圓瞪眼睛,暗自跟弟弟書云嘀嘀咕咕。 只有知晚拿起一杯茶,掩飾地飲了一大口。 桂娘迫不及待地問:“是哪家的小姐,我怎么從沒聽你提過?” 成天復也端起茶杯垂眸飲茶,酌了一口后道:“她還未應,我也不急,等她愿意了,自然會稟明外祖母與母親,為我倆張羅婚事?!?/br> 桂娘是知道自己兒子主意甚大的,可沒想到他連婚事都自己掂量好了,甚至大有繞過媒人,自己去跟姑娘下聘的意思……這都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可她再問,兒子什么也不肯說,只是朝著廳堂里的人拱了拱手,便回書齋去了。 再過幾日就是殿試,由著陛下親自主持,自然要準備的充分一些。 可是桂娘給兒子吊足了胃口卻沒了下文,不由得一陣急切,于是便轉(zhuǎn)頭問香橋知不知道什么風聲。 知晚壓根沒料到成天復會跟家人說起這個,一時也有些無言以對,只遲疑開口道:“我也不知……” 余下的時間里,就是桂娘盤問香蘭和書云,可這兩個小的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至于得晴,因為已經(jīng)出嫁,不在府中,桂娘想問也問不著。 她尋不到答案,便長嘆一口氣:“我這兒子,從來什么都不跟我商量,當年參軍也是快走的時候才甩出一句來,任著家里水珠子炸油鍋。沒想到這成親相看姑娘也是如此,主意怎么這么大?我這個娘就成了擺設?……不過他話里的意思是那姑娘還不中意他?……這是誰家的姑娘,眼光這么高?” 做母親的都認為自己的兒子天下第一好,所以桂娘聽說那姑娘似乎沒瞧上天復,心里很不服氣。 香蘭倒是覺得有些解氣,看姑媽平日里眼高于頂,原來還有瞧不起表哥的姑娘,看來也是個人物,還真想不透表哥中意的是哪一個。 單是憑著給成表哥吃閉門羹這一點,她盛香蘭就要敬那位姑娘一杯! 知晚只默默聽著,又喝了一盞茶之后,才朝著花園子走去。她叫身后跟著的兩個丫鬟先回屋給她準備熱水洗漱,自己則一個人想在園子里走一走,清凈下心神。 結(jié)果走著走著,走到了成家跨院處。 成天復原來沒有去書齋,而是站在了武場子,對著那根新?lián)Q的木樁子上下打量。 知晚正好看見這一幕,呼吸一緊——舊的那一根是她那日心煩用劍砍爛的。 不過仆役們見武場的設施壞了,自己主動調(diào)換也很正常,表哥這么看,是有什么不妥嗎? 她不想私下里跟表哥說話,便快步轉(zhuǎn)身想要離開。 沒想到表哥卻慢慢悠悠地喊道:“走那么快干嘛?說說,為什么砍爛我的木樁?” 知晚只能停下,卻并不想跨過院子,只隔著院墻透過軒窗道:“原本就快要稀爛的木樁子,手下沒控制好力道,自然要爛的,大不了,我賠個新的給你便是了……” 成天復走過來,沒說原來的木樁也是新?lián)Q不久的,可不是幾下就能砸爛的。 他將胳膊搭在了軒窗邊,輕笑著道:“是有煩心事兒?我聽看護武場的仆役說,你砍木樁子的力道,比戰(zhàn)場的屠夫都駭人?!?/br> 知晚不看他,只將背靠在墻上,抬頭望天低低問:“你是故意那么對公主的?明明這樁姻緣好處甚多,公主也并非那種嬌蠻不講理的,你為何不愿?” 成天復直起身子,漫不經(jīng)心道:“別人不清楚就罷了,你為何還要問?再說公主金枝玉葉,自然要配更好的,我母親也就是想想覺得好,待真娶了,她第一個吃不消……” 知晚扭頭沖著窗戶道:“所以,你自己挑揀的,便是個能將你母親伺候明白的?” 她一直都想不透表哥為什么喜歡自己。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表哥真的能找到許多強過自己的。 若是他怕母親受氣,所以才看上了一直在盛家寄養(yǎng)的自己,倒是有情可原。 但是這么想想,她突然又覺得胸口悶悶的。 成天復有些不愛聽她的話,挑眉開口道:“什么叫將我母親伺候明白?若是那樣,滿院子的丫鬟,我就要娶個遍?滿京城都挑不出比你更氣人的丫頭!” 知晚聽了這話,抿嘴便要走,誰知成天復卻伸直胳膊夠住屋檐,腿下一個用力,白光一閃,若飛鴻輕燕般,徑直利落地越墻跳了過來。 知晚嚇得后退了一下,手捂住胸口道:“好好的院門子不走,偏在我眼前跳墻……嚇我一跳!” 成天復輕笑著看著她掛著嗔怒的白皙面龐,道:“好了,又是我錯了,下回絕不嚇你。不過你得答應我一樣,不準去給金廉元拆線,他若是這次得了香甜,豈不是隔三差五地劃刀子來找你?” 知晚瞟了他一眼說道:“一早就請了別的郎中去赴約拆線了,我哪里會再見他……對了,我明天就趁著去葉城清點商鋪子,護送舅舅他們?nèi)ト~城了。你的殿試賀宴,我大約也趕不上了,先祝表哥高中狀元,前程似錦。” 成天復最近看著小表妹,都是半撅著嘴,一副別別扭扭的樣子。 看來再玲瓏剔透的小姑娘起了性子時,也是鼓鼓的氣包一個。 他以前總是不理解那些同窗泡在風花雪月的場子里,跟一群不知所謂的紅顏知己有什么可聊的,居然一泡就是一整天,可是如今他倒是品會出一二來了。 若是心儀的,整天膩在一處,就是不說話,心里都是舒服極了的。 “表哥,你快要殿試了,就不要再分神了。現(xiàn)在時候尚早,還不去快些讀書?”知晚不想在墻下跟他久立,所以便催促著他快些看書去。 成天復伸手從懷里掏出了一對絲麻銀線的小手套,遞給了知晚:“這是我給你買的,戴著它再用劍砍樁子,手上不會磨出繭子來……” 說完他就將手套塞入了她的懷里。知晚覺得表哥又在調(diào)侃他,可再抬頭時,表哥已經(jīng)轉(zhuǎn)身大步朝著月門翩然而去了。 知晚低頭看了看手里的那副練功手套,精致小巧正合她的尺寸,而且在手套上,居然有倦鳥知晚歸巢的式樣。 這畫境便是巧妙地將她的名字嵌在圖樣里。 她不準自己多想些不屬于自己的,可還是忍不住心里一甜——誰說他不會哄女孩子,只要他肯愿意,總是能潤雨無聲地觸動人的心思…… 因為她一早就跟祖母表明過,想自己經(jīng)營出一份家業(yè)來,所以這幾年里祖母都不禁她外出。 畢竟祖母也知道她是個心里有數(shù)的孩子,既然她有能力,多積攢些家業(yè)出來總是好的。 所以這次當她提出要回葉城,祖母也沒有多問,只叮囑她多帶些人手,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她自己經(jīng)營著船行,走水路也很方便。所以這一路無話,便將舅舅一行人送到了葉城。 知晚在那給舅舅一家買了宅院,也算讓舅舅有了落腳的地方,那宅院前后有幾畝良田,她也買了兩個手巧的丫鬟幫著舅媽料理家務。 這里民風淳樸,也不必有什么盜匪之憂。 舅舅看她一個小姑娘家嫻熟地打點著一切,心里也是很感慨。本以為自己的兒子錫文已經(jīng)飽經(jīng)人間風霜,可是現(xiàn)在看來,跟晚晚的世故相比,他在自立上還差遠了。 待知晚料理好舅舅一家,便去正在修建的酒莊子那去查看了。 舅媽李氏也很喜歡知晚的干練,待外甥女走了以后,便對夫君道:“知晚這孩子真是有情有義,她跟錫文年齡又相當,若是將來她跟錫文能親上加親……” 章韻禮連忙揮了揮手:“快別說這等羞臊人的話了。你看看錫文如今哪里配得上她?且不說她被盛家養(yǎng)的舉手投足都是大家閨秀的風范,就算她父親在世,這也是狀元家的千金,我們家如今身無恒產(chǎn),舉頭無瓦,拿什么招攬金鳳凰?人家盛家將來肯定要給知晚安排不錯的人家的?!?/br> 李氏聽了也覺得有些道理,可是心里還是希翼著自己能招攬個這樣的兒媳婦,于是嘆氣道:“若是錫文有出息,那我們也能有臉提提,可惜了……” 他們夫妻倆在屋里說得有上句,沒下句的。殊不知,章錫文正立在窗下聽個正著,難過得抿緊了嘴巴。 若是他能得到機運,像她成家的表哥那般有出息,是不是父親就可以跟她提親了? …… 再說知晚,將舅舅一家在葉城安頓好以后,便用心料理著自己的事情。 不過并不是如她原先打算的那樣,拓展在葉城的買賣,而是盤點自己三年來買下的田地,準備尋了合適的價錢賣掉。 知晚在知道了成天復要娶自己的話并非玩笑之后,翻來覆去地想了許久。 雖然她先前不懂感情滋味,可是也知道自己是絕對不能白白忍受別人輕薄的。 若是旁人,怕是早就在近身的時候,被她懷里的小刀手起刀落了??扇羰潜砀?,她只會覺得臉紅心躁,變得全不像自己…… 她知道自己有點動搖,想要相信他的話,可也知道“相信”和“能做”是不相干的兩回事。 可每當她動搖,想要不管不顧地相信表哥一回的時候,便想到祖母知道了他倆結(jié)下私情后的震怒樣子,還有姑母恨鐵不成鋼的哭泣,更有香蘭“原來如此”的輕蔑眼神…… 這些讓稍微露頭的那一點“相信”打散得煙消云散。 表哥此番雖然沒有娶成公主,但是依著他現(xiàn)在的發(fā)展,入了殿試后,就算不是頭名狀元也是前三甲的名次,陛下一定會重用于他。 可是現(xiàn)在他戀慕著自己,又是個打小恣意,慣自己拿主意不聽人勸的,將來只怕有個適合他的良緣,也要就此耽擱了。 可就算她抵死不愿,讓他死心之后,再另外娶妻,可若是對自己念念不忘,豈不是耽誤了未來嫂嫂的幸福? 知晚也是幾經(jīng)輾轉(zhuǎn),痛下決心,待安排好一切后,跟祖母陳明原委,就此帶著舅舅一家辭別。 至于原來的那個香橋,這么多年杳無音訊,只怕已經(jīng)跟那個戲子成親生子,就此安頓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