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牙一看，這都是什么簡樸的屋子?。∷继孢@么漂亮的大姑娘著急，青春就如此一遭，豈可賤價來賣？

    他cao著不甚利落的官話低低道：“誒呦姑娘，莫要裝賢惠給男人省錢嘛！這樣小的宅院子怎么配得上您？對了，還沒有問，您和成大人以后準備有過禮的打算嗎？”

    知晚笑了笑，沒有答話。

    那房牙立刻心領(lǐng)神會，覺得自己果然沒有猜錯，她以后應(yīng)該連抬妾的資格都沒有，就是成大人的一個外室姘頭。

    所以大人雖然現(xiàn)在給她買了宅子住，但以后給不給過戶還不一定呢！

    像這樣的女人大多存的是撈現(xiàn)銀子的心思，所以他刻意壓低聲音道：“您買個大些的，我折二分利，回頭叫人給您送去，豈不更好？您住著大屋，又收了錢花用，巴適得很！”

    知晚詫異地看了這笑得諂媚的房牙子，腦筋一轉(zhuǎn)就有些明白了。

    知晚回頭看了看成天復(fù)，他也知道她賊精，所以連問都不問房子的事情，正坐在堂屋里喝茶。

    她扭頭笑了笑，也刻意壓低聲音問道：“算命的說我住大屋會漏財氣，還是屋小養(yǎng)人……若我買這這樣的宅院，你給我多少的回扣?。俊?/br>
    房牙見大姑娘上道，立刻眉開眼笑，既然她非要買小屋子，那也成，他將價格抬高些，大家都有賺頭，于是他先說了屋子的價錢，又用手指比量了一個數(shù)目，表示是給她的提成。

    知晚挑著眉道：“就這點？當我沒見過銀子？”

    房牙覺得小姑娘還挺貪的，于是咬了咬牙，又比劃了數(shù)目。

    可姑娘還是嫌不夠，磨來磨去的，房牙子低聲道：“姑娘，沒有你這么敢要的，總不能讓我白忙一場，我自己也得留上三分利??！”

    知晚看已經(jīng)磨出了實底，便點了點頭：“那先領(lǐng)我們看看房子吧！”

    等驗看過房子以后，知晚看中了一座鬧中取靜的小宅院，這宅院院墻高，又挨著街市，相對安全一些。

    于是知晚轉(zhuǎn)頭便跟房牙開始還價。

    房牙原本以為他已經(jīng)跟知縣大人的小外室商定好了，沒想到她連眼都不眨的還了房價，而且這價格公道合理得很，就是賺頭少了些，若不是本地人都給不出來這么貼底的價格。

    他覺得這小娘們也太不地道了，立刻搓牙花子惱羞成怒道：“不賣不賣，這錢少得都沒賺頭，賣個什么勁！”

    知晚笑了：“你原先可都是要給我提利錢了，可見賺頭大得很，我如今替你去一去水分，便是公道誠心的價格，你怎么還不樂意了？你方才蓄謀與人串通，謀奪知縣大人的錢銀……表哥，這樣的jian詐之人該作何罪論處？”

    說到最后，她突然大聲叫起了成天復(fù)。

    成天復(fù)悠哉立在廊下，長指撥弄著著屋檐下懸掛的空鳥籠子，慢悠悠地道：“這是拿本官當傻子，自然是欺詐治罪，挨了板子后，再給足了他小鞋穿，讓他沒法在貢縣營生刨食吃，叫他知道得罪父母官的厲害！”

    房牙子被知晚那一聲“表哥”都給叫懵了，瞠目結(jié)舌道：“你……你不是成大人的外室？”

    成天復(fù)挑眉道：“不是說了，她是我的‘攪家’嗎？”

    不過等成大人搞明白這“攪家”的含義乃是不清不楚的男女關(guān)系，并非未婚夫妻關(guān)系時，房牙子叫起屈來，他懊喪地一跺腳道：“我的成大人啊，這詞不是這么用的，您……這，這不是聯(lián)合您的未婚妻一起給我下套子嗎？”

    成大人繃著臉冷哼：“對了，你還羞辱我表妹是外室，這等污蔑之罪還要再添二十個嘴板子！”

    這再窩囊廢的縣官，整治個平頭百姓也不費吹灰之力。

    這倒霉房牙子被成大人捏了現(xiàn)成的把柄，不認倒霉也不行，最后只一臉賠笑誠心認了錯，到底是以很低的價格將房子賣給了成大人。

    知晚對成天復(fù)買下的這個小院子很是滿意。

    她在鄉(xiāng)下給人做童養(yǎng)媳吃不飽飯時，也曾幻想著自己有天逃出去后，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宅院。

    就是這般幾間寬敞干凈的屋子，還有空空的場地種些菜蔬瓜果，自己想種什么就種什么。再養(yǎng)一些雞鴨，每天都能吃熱氣騰騰的新鮮蛋。

    只是后來，這最尋常不過的夢在她入了盛家之后，便也不再怎么想起了。沒想到在川中的一個小縣城了，倒可暫時圓一圓兒時的夢了。

    當她跟成天復(fù)說起這話后，當天晚上成天復(fù)回來時，拎著個小竹簍子，知晚探頭往里看，發(fā)現(xiàn)是一只母雞外加十幾只毛絨絨，圓鼓鼓的小雞。

    知晚拿起一只，看著小雞崽圓滾滾的黑眼睛，喜歡得不得了。

    成天復(fù)說他拿的雞是本地特產(chǎn)的矮腿兒雞，長成了之后，rou質(zhì)鮮美得很。

    害得知晚趕緊將竹簍子挪開，讓他莫要嚇唬她的雞們，會害得小雞們自覺前途無望，不好長大的。

    有了雞，院子里便一下子有了生趣，就是走路時得仔細些，說不定從哪里就竄出一只找食吃的毛絨小雞。

    至于院子的菜地里，也很快移來了秧苗。除了蘿卜、菠菜一類川中冬日尋常可見菜蔬以外，也少不了川中必備的麻椒。

    這里的泡菜好吃，知晚便又買了幾個泡菜壇子，跟著請來的粗實老媽子學做泡菜，再腌漬些酸菜。

    知晚發(fā)現(xiàn)老婆子做酸菜時用的并不是當?shù)氐木}，而是粗糲些的海鹽。

    她好奇地問起，那老婆子笑道：“我們當?shù)氐木}好吃，用來燒菜用最是鮮美。可是就算當?shù)禺a(chǎn)的鹽，窮苦的人家也得節(jié)省些用，像腌漬泡菜時不用到細鹽的，這粗粗的海鹽便宜些，用了也不心疼。”

    知晚點了點頭，好奇地拿起一粒海鹽嘗了一口，入口之后除了咸味之外，另有一種說不出的澀味。

    果然入口時沒有貢縣井鹽的那種細膩甘美，也難怪貢縣能夠一家獨大，占了天下大半的鹽市。

    當知晚將小院子打掃清爽之后，成天復(fù)也讓人搬著行李跟著住進了院子。

    倒不是他不顧惜知晚的名節(jié)，實在是此地魚龍混雜，他不守在晚晚的身邊的話，終是不能安心。

    每日中午也都趕回院子，不過知晚看他忙起來有時甚至沒有時間吃午飯，便一早做好了給縣衙的表哥送去，免得他來回路上耽擱時間。

    雖然貢縣美食甚多，但是對于從北邊來的人來說，在一片麻辣之中也想吃一吃慰藉心神的鄉(xiāng)菜。

    此地并非京城，而知晚一律對外宣稱自己姓錢，乃是成天復(fù)的遠房表妹，畢竟她頂著盛家大小姐的名號出現(xiàn)在這里就太不相宜了。

    不過在當?shù)厝丝磥?，這就是成大人的女眷渾家罷了。

    當?shù)孛耧L彪悍而務(wù)實，搭伙過日子的男女比比皆是，更沒有人有興趣去扒一扒成大人這位錢姓表妹的底子。

    知晚每天晨起后，便帶著進寶，還有兩個粗使丫頭種田犁地，外加喂雞，再出街逛一逛街市，添置些家私擺設(shè)，中午又要給表哥送飯，以至于初來貢縣的日子倒也緊湊。

    不過這成知縣的一舉一動自有大把的人關(guān)注，尤其是他在街上買了宅子，又安置了一位美嬌娥，乃是要長此安家的架勢。

    自然有人打聽他這女人的來路。

    那房牙因為沒賺到錢，心里也是惱那個賊精八怪的姑娘，于是舌頭跟心都歪了歪，只說那女子姓錢，大約是成知縣的姘頭一類的。

    這位成知縣在貢縣養(yǎng)了外宅子的事情不脛而走。

    不多時便傳到了鹽行會長岳魁的耳朵里。

    彼時，他正看著從京城里來的密信，待看完了之后，臉上露出了一絲玩味的微笑。

    他的二兒子岳德維將理好的賬本子呈遞給他，好奇地問道：“這個新來的知縣是個什么來頭？能讓京城里的慈寧王府和田家接二連三地給父親您寫信？”

    岳魁瞇著眼，冷哼道：“什么來頭？就是個在戰(zhàn)場立了些軍功的莽夫！年少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陛下，便想著在這里賺一分臉面功績。”

    岳德維啞然失笑，晃著手指道：“就他？還將軍？只不過被幾個江湖客包圍，就廢了一只胳膊的將軍？”

    這話一出，一旁坐著的幾個幕僚幫手也哄然大笑。那些茶樓折子本里講述的那些百步穿楊，力拔山兮的將軍，在他們這些老道的江湖客看來，就是杜撰出來糊弄人的。

    大多是演繹出來烘托自己的軍功的。不然這位驃騎將軍怎么到了貢縣，便狗屁都不是了呢？

    岳魁卻揮手止了他們的笑，瞇著埋在皺紋里的眼兒說道：“這位將軍的武功的確不怎么樣，大約上戰(zhàn)場上時，也是靠著得力部下混來的軍功，可是他想在這出人頭地卻也是真的。諸位可不能小看了他。君不見他初來此地，便給了老朽一個下馬威？”

    岳德維不以為意地笑道：“他那個叫新官上任亂放火，還以為能揪掉我們鹽行的羊毛，居然提出三倍的罰金。豈不知父親的這一招移花接木，就將罰金轉(zhuǎn)嫁到了其他鹽幫的身上?，F(xiàn)在為了提高鹽價，鹽已經(jīng)囤積月余了，只要再囤積些日子，等外面的鹽供應(yīng)不上，提了鹽價，我們可不光有了罰金，還能額外大賺一筆！”

    第86章

    岳魁聽了兒子的提議，卻不贊同地搖了搖頭道：“等這個月過了，就該到鹽行議價的時候，你跟外面的鹽行談好了價錢，提了三分利之后，我們便開始放鹽?！?/br>
    岳德維覺得父親保守了，只提高三分的利潤也太少了吧？

    岳德維轉(zhuǎn)著手里的一對翡翠核桃，慢條斯理地向兒子傳授生意經(jīng)：“我們貢縣的一把鹽，牽涉的是天下社稷的安定。若是太貪，牽涉甚大，動搖了天下治理的根本，到時候那天庭下來的可就不是個被貶的愣頭青了！所以凡事都要見好就收，雖然只提了三分，可是我們貢縣出鹽堆積如泰山，積攢在一處，利潤已是驚人?！?/br>
    岳德維連忙拱手道：“父親教訓(xùn)得是，兒子明白了……只是那個成知縣若還是不知好歹……”

    岳魁微微一笑：“陛下將他貶到這里，就是希望他學會做人。如今他的官署三天兩頭有鹽幫子弟去鬧，哭喊著吃不上飯，他自己也身負重傷，廢了一條胳膊，若是再不反思反思，恐怕真要一輩子栽在貢縣了。”

    說到這，他又頓了頓，問：“之前獨眼金那幫子人遇到了硬茬子，后來不是也被成天復(fù)拿了去？

    這話說得一旁的幕僚們也是連連點頭。

    岳魁轉(zhuǎn)了轉(zhuǎn)玉核桃，想了想道：“既然成知縣已經(jīng)磕到了硬石頭，就該知道貢縣地界的深淺了，我們總要賞他些香甜的飯吃，飯碗擺在他眼前，他想吃哪碗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他不是弄了個姓錢的夫人擺在宅子里了嗎？你讓你的夫人過去，跟那個姓錢的女人結(jié)交結(jié)交吧?！?/br>
    岳德維聽了父親的話便明白了。

    自古哪有跟錢銀過去不去的人？

    那個成天復(fù)初來乍到，不知深淺，擺足了縣太爺?shù)募軇荨，F(xiàn)在小子吃了虧，說不定心里有多后怕懊悔呢！總得給他個臺階下一下，派自己的夫人過去跟他的女人交結(jié)一下，給些真金白銀，讓女人吹一吹枕邊風，這下兩邊都好看。

    如此想定后，岳德維便回去跟他的夫人榮氏細細交待了一番。

    這天，知晚準備去街上買些碗筷。

    府宅子里的雖然還能用，但是每次看著成天復(fù)這樣的翩翩公子，用執(zhí)握長劍玉筆的手捧著碗沿缺口的破碗喝粥，總有種讓人心酸的感覺。

    所以知晚決定上街去買成套的瓷碗，用起來才像樣子。

    她從小吃過苦，知道錢銀來之不易，后來cao持盛家的用度，也是遵循盛家祖訓(xùn)，能省則省。

    在花銷錢銀上，頗有先父盛宣禾之風。

    一通嘴甜的殺價讓瓷鋪子老板有些招架不住，痛快地給了她一個低價，讓她隨意挑選花色。

    正在瓷器鋪子里挑揀時，旁邊便過來一位錦衣華服的夫人沖著她笑，直夸她有眼光，這瓷器尋得好，不像她，看了半天都沒法定主意，知晚笑了笑，也幫她挑了花色。

    再然后，那位夫人便覺得知己難逢，盛情邀約著知晚到一旁的茶樓里坐一坐。

    知晚眼角余光掃到了她馬車上掛著的家宅牌子，微笑地道：“既然夫人盛情難卻，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br>
    于是她們一起上了本地最大的茶樓。

    這位姓榮的夫人出手豪爽，點的茶水都是百兩一壺的大紅袍。

    知晚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虔誠地飲了一口后對榮夫人道：“這茶水金貴就是不一樣，我喝一口就覺得口齒生香，通體都舒暢了……”

    榮夫人笑瞇瞇地道：“你喜歡就好，這樣的茶葉我家里有得是，回頭叫人送幾盒給錢娘子你就是了?！?/br>
    知晚連忙擺手道：“那怎么使得，你送出這么貴的東西，你相公不得責備你？對了，還沒問夫人是哪個府上的？”

    當聽聞這位榮夫人竟然是當?shù)卦兰业亩合眿D的時候，知晚立刻騰地站起神來，手足無措道：“原來你是岳家的人……你……你想對我怎樣？”

    她這副不鎮(zhèn)定的樣子倒是逗笑榮夫人了，和顏悅色道：“我又不管家公和夫君的營生，不過是在后宅里相夫教子，能將你怎么樣？若是我沒猜錯，你是成大人的夫人吧？”

    知晚這才忐忑地坐下，不過聽榮夫人這么一問，她便學了豆花攤子老板娘的尷尬樣子道：“哪里是屋頭，就是他的遠房不搭邊的表妹……用你們當?shù)氐脑捴v，叫什么來著……‘攪家’罷了……”

    榮夫人聽了渾不在意地笑道：“成大人到任，別的女人都不帶，光帶你一個，足見對你有多寵愛看重，在我們貢縣的百姓眼中，您就是堂堂知縣夫人呢！”

    知晚聽了這話眼睛一亮，腰桿也微微直了起來，全然是小家子氣不上臺面的樣子。

    榮夫人看她這樣，心里冷笑一聲，也有了底。

    像這樣的女人，一盞好茶就能喝得眉飛色舞，足見是個沒見過世面，無城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