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聞灼看著他低聲笑，伸手為他蓋好被子，熄燈后走了出去。留下燕稷一人趴在榻上，在寂靜的夜里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有些急促，又有些沉。

    燕稷捂上眼睛。

    到底是徹底栽了。

    ……

    又過兩日，科舉越來越近，事前各部該做的準(zhǔn)備也就差不多了。

    駱銘將一切安排好，只等著科舉到來，朝堂眾人對此事很是關(guān)心，畢竟京城勢力錯根盤結(jié)，萬事瞬息萬變，都要時時刻刻注意著，才能讓自己站的更穩(wěn)些。

    等待中，四方考生入京，試卷蠟封入庫，一直都沒出什么差錯，眾人也慢慢放緩了心思，靜心等著，原以為又會是順利的一年，不曾想在距離考試僅僅剩下七日時，賀戟率烈焰營按例巡查客棧，突然在十余考生房中搜出相同書信，里面上書寫十個策論題目，正是本次考試試題。

    題目外泄，無論什么時候都是大事。

    此事一出，考生為之震驚，隨后又發(fā)現(xiàn)被查出的幾人皆為世家弟子，須臾之間謠言四起，皆道朝堂分明是存心只想要世家不納寒門，這明擺著就是一場早已定下的局。

    多么不公平。

    十年寒窗苦讀，為的就是一朝金榜題名天下得知，光宗耀祖一展抱負(fù)。而如今，三千多個日日夜夜的辛苦就要被湮滅在權(quán)勢爭斗中，誰能甘心？

    此事以沸揚之勢傳遍四方十八州，各地議論紛紛，寒門士子皆道寒心，口誅筆伐文章一夜間四處流傳，鬧到最后，常年避世不出的望褚樓主云秋遠(yuǎn)都表了態(tài)，在紛紜中貼出文書，只寫一句——

    出身不問，大才當(dāng)之。

    大啟先祖遺訓(xùn)之一。

    云秋遠(yuǎn)在寒門士子中聲望甚篤，昔年未曾歸隱時曾任帝師，一生磊落，才名天下聞。他一出聲，寒門呼聲越發(fā)高漲，三日后，十八州寒門入京趕考士子跪于宮城外，上萬人書，求朝堂清明科舉，遵照先祖遺訓(xùn)，還一個公平。

    旦日，萬人書被送至案前，最上面寫著的，便是云秋遠(yuǎn)所書八字先祖遺訓(xùn)。

    帝王震怒，在太和殿摔了折子：“給朕查是誰這么大膽，這把朕的面子和我大啟先祖遺訓(xùn)放置何處？！”

    六部在此事剛出時便開始查探，見帝王發(fā)怒，大理寺卿林胤上前：“回陛下，此事已查明，這泄題之人是押送試卷入庫的佐官，在事情暴露時已然自縊，此人孤兒出身，無親無故，一時間也查不到其他?！?/br>
    燕稷皺眉，神情冷到極點：“繼續(xù)查，他難道還真能是獨來獨往過活的不成……現(xiàn)在朕不想聽其他，朕只想知道，如今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如何收場？”

    眾臣低頭沉默不語，不久見帝王隱約要發(fā)怒，硬著頭皮開了口，之后免不了一場爭論，到最后眼看著帝王就要沒了耐心，眾臣一籌莫展之際，謝聞灼上前開了口：“陛下，如今事情四方皆知，望褚樓主都出了聲，他們心中已有顧慮，是以若只是換掉試題的話并不能平息不滿，想要徹底解決，只有一個法子……”

    眾臣眼巴巴看著他。

    謝聞灼抬頭：“從前京考內(nèi)容偏向文章工筆，寒門弟子在此本就有不足，是以這么些年寒門入仕者越來越少，但文章行文并不能決定賢能，不如將考試形式改了，談?wù)剷r策，并且從考生的籍貫相聯(lián)系，才能看出這人心里究竟有多少東西?！?/br>
    燕稷沉吟片刻：“太傅所言朕覺得不錯，眾卿如何看？”

    這話說的簡單，里面牽扯到的內(nèi)容卻很是復(fù)雜。

    表面上看著只是更改考試內(nèi)容，但說到底是要更重考生的應(yīng)變能力和遠(yuǎn)見，這一點于寒門弟子心中多少有幾分認(rèn)識，可大多世家弟子，就算不得好了。

    他們平日習(xí)慣了附庸風(fēng)雅，寫幾筆文章還行，若說變通和遠(yuǎn)見，自小順風(fēng)順?biāo)畱T了的人哪里懂這些。

    百官心中權(quán)謀一番，很快有了底。蘇謀一派向來以帝王為遵，燕稷點頭了他們自然沒有意見，中立派大多寒門出身，自是贊成，便只剩下了燕周一派。

    自然是不同意的。

    一人走上前：“陛下，這體制更改絕非一天之功，如此突然恐怕所納非賢，望陛下三思！”

    身后一陣附議。

    蘇謀老狐貍笑站在邊上，聽他們說完，開了口：“那你們倒是說說，如今除了這么做，還有什么法子能在頓時間內(nèi)將此事解決，并且將朝廷丟了的面子全都找了回來?！?/br>
    鴉雀無聲。

    見他們沉默，蘇謀哼一聲，躬身：“陛下，臣以為此事可行，既能解決了這件事平息寒門不滿，亦能使寒門弟子對朝堂心有感激，于之后大有好處?！?/br>
    聽蘇謀這么說，燕周身后眾人面上出現(xiàn)幾分急切，卻不知該如何反駁，只能站在原地瞪著他。

    這么僵持了許久，才聽到上方的帝王出了聲：“……既然也沒別的法子，還是按太傅所說辦吧，不過這事情突然確實也有不妥，太傅，若是將此事交給你，你可能做妥當(dāng)？”

    謝聞灼面容沉穩(wěn)：“臣自當(dāng)竭力?！?/br>
    “此事便交與你，成與不成，后果你可都要擔(dān)著，定要想清楚了?！?/br>
    謝聞灼頷首。

    燕稷抬起頭：“那便如此定下，若眾卿誰還有異議，可以來尋朕，只要你有明確的法子并且愿意擔(dān)下一切結(jié)果，朕也隨你去?！?/br>
    沒人說話。

    這樣的沉默在燕稷意料之內(nèi)，揮手后下了朝。燕周一派眾人看著他起身，直到他出了殿，也沒人敢承擔(dān)著風(fēng)險開口將此事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