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過的很好。

    這大半年，他走過了東嘉關(guān)的每一個地方，覺著每寸土地下都有著大啟故去的英靈，他在這里做了很多事，覺著很滿足，不苦，如今他每日都會在城樓上站兩個時辰，看四方，遙望京城。

    傅知懷在信里寫，燕小九，從前我愛帶著你站在京城城樓看遠(yuǎn)方，覺著那已經(jīng)足夠遙遠(yuǎn)，但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那時候我們看到的都太少。

    站在不同的地方，感受是不一樣的。

    燕小九，有機會的話，你一定要來看看。

    信紙的末尾是筆鋒平和的四個字，平安喜樂。

    燕稷合上信紙：“真好?！?/br>
    “嗯?！?/br>
    “現(xiàn)在天冷了，這年的第一場雪估摸著也就要到了，等開了年，把九國的事情了結(jié)，我們就去東嘉關(guān)看看明成，然后一起去南洲走一走，如何？”

    謝聞灼一笑：“求之不得?！?/br>
    半月后。

    十二月十九。

    大啟這年的第一場雪，到了。

    窗外銀裝素裹，白茫茫的一片，大紅金紋紅燈都被掩蓋不見了蹤影。燕稷最發(fā)愁這種天氣，渾身裹成一團抱著手爐坐在炭盆邊，偏偏謝太傅還覺著不夠，妄圖再給他加上一件披風(fēng)。

    “……”燕稷拒絕：“再加衣服真的就走不了了?！?/br>
    “走不了臣可以抱你。”謝聞灼強行把披風(fēng)給他系上：“陛下，你一定將自己的身子顧好了，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我和棠棠?！?/br>
    燕稷緩緩松開了阻止他動作的手。

    現(xiàn)在是大啟天和七年十二月十九。

    他死去的時間是在天和八年十一月十九。

    僅僅只剩下了一個月，一年都不到。

    而讓他最是清晰感受到時間流逝的，是在這年入冬后越發(fā)不如意的身子。雖然表面上并沒有任何病痛，但疲憊卻是假不了的。

    燕稷感受到了，謝聞灼不會不明白。

    披風(fēng)系好，謝聞灼溫柔將燕稷散開的頭發(fā)撥開：“這樣就最好了，我方才煲了湯，再過半個時辰能好，里面加了藥材，但是不會有苦味，陛下放心?！?/br>
    燕稷點了點頭，有些心不在焉。

    十一個月后是怎樣的結(jié)果，能不能熬過去，他自己都不清楚。

    到時候該怎么辦，燕稷想過很多次，沒有結(jié)果。

    他在心里嘆口氣，低頭看了看懷里小太子笑著的臉，心里五味雜陳。燕稷當(dāng)時收養(yǎng)小太子，確實是為了可以與謝聞灼更加名正言順的在一起，但最多的卻是因為，若是他沒能熬過去，至少還能有這么一個人陪著謝聞灼。

    他不想讓他的太傅獨自一人走過后半生。

    思忖間，懷里一空，謝聞灼把小太子抱起來放到二狗子那邊，掌心緩緩貼在燕稷臉頰，抬起來：“想什么呢，嗯？”

    燕稷握住他的手腕：“想你。”

    話音落下，看到眼前的人眼神驟然變軟。

    “陛下今天怎么這么乖？”

    眼看著謝太傅沉浸于大寶貝兒小寶貝兒的人設(shè)里無法自拔，燕稷也就笑瞇瞇陪他演戲，權(quán)當(dāng)小情趣：“朕不是一直都很乖么？”傻白甜人設(shè)從不崩。

    謝聞灼眼里笑意加深。

    “那朕都已經(jīng)這么乖了，太傅你怎么還不來抱抱朕？”

    燕稷笑瞇瞇伸出手。

    被他看著的人沒有說話，含笑上前彎下腰，燕稷被他攔腰抱起出了門，外面正是正午時分，不算冷，日光暖暖照在身上，偶爾有落花沾在臉頰，歲月莫不靜好。

    “太傅，馬上就要到年節(jié)了。”

    “嗯。”

    “今年我想吃你做的酒釀圓子，小動物面團也要幾個，棠棠肯定喜歡，嗯，動物除了之前的那些，也按著狗蛋蛋的模樣捏一個，二狗子就算了，我喜歡看它委屈的模樣，特蠢。”

    “嗯?！?/br>
    “過幾日就找人來做幾身新衣裳吧，過年了也要應(yīng)應(yīng)景?！?/br>
    “嗯。”

    “太傅?！?/br>
    “嗯?！?/br>
    “太傅?！?/br>
    “嗯?！?/br>
    “太傅?！?/br>
    “嗯？”

    “我愛你。”

    抱著他的人腳步一頓，心跳聲在那一刻清晰傳入燕稷耳中，聲聲沉穩(wěn)。燕稷在這心跳聲中閉上眼睛，而后慢慢的，便感到有一個繾綣至極的吻，緩緩落在了他的眉心。

    他抬起頭。

    謝聞灼唇角漾開一抹溫暖的笑，站在初冬暖陽里，嗓音比花瓣還要柔軟——

    “我也是。”

    第75章

    這年年節(jié)過的早, 剛進二月便到了。

    正月初一, 燕稷清晨睡眼朦朧坐起來, 洗漱后徹底清醒, 那邊謝聞灼也正巧拿著內(nèi)務(wù)府剛送來的衣物走了進來，燕稷看了看, 風(fēng)雅不加雕飾，僅僅在袖口領(lǐng)口和下擺繡了一圈云紋梅花而已。

    謝聞灼將手里衣物放下：“陛下，來試試合不合身?！?/br>
    話這么說, 其實哪里還需要試，且不說內(nèi)務(wù)府如何, 就說謝聞灼自己都不知道已經(jīng)親身量了多少次。

    燕稷把衣服穿上，漫不經(jīng)心張開手：“怎么樣？”

    自然是好看的。

    謝聞灼低頭親親他，也把自己的那件換了，上前從身后輕輕抱住燕稷, 二人耳語廝磨，頭發(fā)散在衣面交纏在一起，落進燕稷眼里，不由輕聲笑了笑。

    那種滿到快要溢出來的柔軟和喜悅，你們這群單身狗是不會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