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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挽棠面無表情地含了一口甜羹壓驚,問道:“你怎么在這兒?” 屋里隱約傳來翻身的動靜,師挽棠下意識扭頭,確認沈晏沒醒,他朝夏竹青比了個‘噓聲’的手勢,后者瞄了一眼屋內(nèi),露出心領神會的神情,順著美人靠挪挪挪,挪得極近了,才沖身后努努嘴,朝師挽棠小聲道:“我的屋子在你們隔壁,我睡不著,出來透透氣?!?/br> 師挽棠保持著鬼王殿下的高冷形象,沒有挨過去附和他,只是隨意地“嘁”了一聲,道:“小小年紀,有什么睡不著的,別想些亂七八糟的,透完氣就滾回去休息吧?!?/br> 夏竹青拉長語調,“哦”了一聲,慢吞吞地收回視線,趴在圍欄上卻沒動。師挽棠瞥他一眼,估計他也沒聽進去,搖搖頭,不說話了。 過了片刻,夏竹青忽然問:“殿下,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真的是建立在真誠之上的嗎?” 師挽棠隨口答了一句:“當然,不真誠誰愿意與你相交?!?/br> “……那為何會有人滿嘴謊言,用假象和隱瞞來回報真心?” “能被假象和謊言欺騙的,那不是真心,是智商?!睅熗焯幕剡^味兒來,指尖一頓,似笑非笑地側目看他一眼,“平日倒是看著挺機靈的,怎么?被人騙了?” “……”夏竹青滯了一下,倒也沒否認,只是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他,靈魂發(fā)問:“如果晏師兄騙了你呢?” 師挽棠道:“你晏師兄不會騙我?!?/br> 夏竹青固執(zhí)道:“為什么不會?” 師挽棠:“他沒那個狗膽。” 夏竹青:“……” 他這樣的說法不置可否,很緩慢地搖了搖頭,輕聲道:“師兄其實有很多秘密,像阿燁一樣。我曾以為他已經(jīng)足夠了解他,可后來才發(fā)現(xiàn),由始至終,我所了解的他都是選擇性展露的冰山一角,那些我沒有見過的、藏在海面下的冰層,冷酷得讓人害怕。他們心中裝的天地太大了,所求所謀劃,從來不是我們在意的情情愛愛,甚至那些旁人捧在心上的愛恨,只是他們一盤棋上再尋常不過的棋子,過了價值期,比腳邊的野草還要廉價……” “那是別人,別將你的阿燁與沈晏混為一談?!睅熗焯囊琅f懶洋洋地坐著,眼神淡淡地瞧著天際的月光,言辭卻無比篤定。 夏竹青原本并不想插嘴旁人的事情,可眼前的鬼王殿下,信任的神情與當初的他如出一轍,他不由得質詢:“哪里不一樣?師兄也有很多事情瞞著你,他分明不是……” “哦,你是說他的來歷么?” “……”夏竹青忽然消音,因為他從鬼王殿下平淡且無謂的神情中看出,那些他以為的隱瞞,其實對方早便有所察覺。 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夏竹青鼻子有些酸,他覺得師挽棠比他好,比他聰明,“……原來你知道啊?!?/br> 師挽棠斜眼睨他,又“嘖”了一聲。 “你等會兒。”他丟下這一句,飛快轉身進了內(nèi)屋,不過片刻,捧著一盅熱騰騰的甜湯出來,往夏竹青面前一放,“喝吧?!?/br> 鬼王大人呢,肚子里沒什么安慰人的話,也不是個喜歡安慰人的人,雖然自己總是時不時生理性掉金豆豆,但骨子總覺得男孩子哭哭啼啼不像話,該要堅強一些的,所以他見旁人愁腸百結,感懷萬千,從來都是嗤笑一聲,有時還附帶嘲諷技能。 但非常非常偶爾、非常非常罕見的時候,也會心軟和感同身受,實在受不了了,解決方式一般都很粗暴,類比自己,天大的事情,一碗甜湯就解決了。 “你師兄親自燉的,他今日回來的時候,滿身疲憊,可還是沒忘去小廚房給我做些夜宵,我晚間睡不著就容易餓,做夜宵可是門學問,既要好吃,又要好克化,還不能重復,因為我嘴刁,吃多了就膩味了……夏竹青,你師兄是個多好的人,還要我來給你復述嗎?” 小師弟捧著湯碗,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 玄冥燁給他帶來的傷害,從來不是簡單的欺騙而已。 十八歲以前,他長在與世隔絕之間,十八歲以后,他活在萬千寵愛之中,人性的復雜,萬丈軟紅塵的沼澤與黑暗,他連邊都沒沾過。他再聰明,再靈慧,也不可能無師自通從未接觸過的東西,入門昆侖一年,他從師兄們身上學到的,只有處世之道、為人之責、開朗樂觀、還有高興。 沒人算計過他,沒人騙過他。 可是玄冥燁當頭給了他一棒喝。 夏竹青很早以前就懷疑過沈晏的身份,但在離開昆侖之前,他依舊對這位“素不相識”的師兄抱有全部的信任,直到千里迢迢來到豊州,玄冥燁、妖族長老、好多好多人,他們用行動告訴他,隱瞞的背后原來不止有難言之隱,還有可能是陰謀和算計。 他忽然就對沈晏望而卻步了。 晏師兄于他而言,是像兄長一樣的存在,若是從前,無論沈晏回來得多晚,他也一定會等到他,然后聲淚俱下地與他哭訴,告訴他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默默地蹲在屋外,安安靜靜地療傷。 如果他還相信相信本身,當時從妖族出來,就不會一個人單槍匹馬調查‘鬼行客’事件,他會毫不猶豫地求助扶搖宗,與這些素不相識卻志同道合的同修一起行動,而不是擔憂被懷疑,恐懼被質問,顧前顧后,顧得能相信的人只剩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