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危難時刻都會下意識選擇保護(hù)最重要的東西，取舍很必要，因?yàn)榉彩露寄芊殖鲚p重緩急。最重要的東西會被留存，不重要的則轉(zhuǎn)瞬忘記。

    比如人類沒法不靠外力記住一個月前的某夜吃了什么、十年前的某天和什么人在一起、兒時課上老師說了哪句話；但人類會記得金榜題名的欣喜、洞房花燭的美滿，每一個刻骨銘心的時刻都不會被遺忘，因?yàn)槔佑∫讶怀尚汀?/br>
    西斯的加護(hù)病房離辦公室不遠(yuǎn)，克維爾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門口的，他連禮儀都不肯保持，不自覺地推門而入。

    加護(hù)病房是一個單人間，深藍(lán)色矮柜上放著探訪者帶來的水果和一束盛開的百合花。屋內(nèi)的空調(diào)無聲運(yùn)作，坐在床上的向?qū)嫔俱?，寬松的病號服勉?qiáng)掛在他的身上，幾日不見又瘦了一大圈。

    嶙峋的線條驚心動魄，西斯的目光凝結(jié)于蒼穹之中盤旋的飛鳥陣列，他的手臂被一大圈繃帶纏繞，半邊臉都貼著厚厚的紗布塊。瘦削的骨骼使他看起來更加單薄，坐在床上都怕他墜倒。

    陽光為向?qū)У纳眢w輪廓鍍上一層鮮亮色彩，他似乎聽見有人進(jìn)入的聲音，轉(zhuǎn)過頭時瞳眸沉得像一汪漆黑死水。

    四目相對，恍若隔世。

    你是誰？

    向?qū)С谅暤馈?/br>
    克維爾嗡動的嘴唇在一瞬閉合，聲帶似乎已經(jīng)斷裂，只能發(fā)出悲痛的低吼哀鳴。哨兵健碩的身體忽然一顫，他后退一步，難以置信地望著病床上的人。

    你說什么？克維爾的指甲嵌進(jìn)掌心，掐出好幾個深紅的指痕。

    病房的滑動門緩慢閉合，最終碰撞磁卡的聲音沉重，房間內(nèi)歸于安靜。

    西斯皺著眉望著門口這個哨兵，那人的神色不對，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和背叛，海藍(lán)色的眼眸里漫著難以掩飾的絕望和悲傷，眼角染了大片紅暈，似乎隨時都能落下淚來。

    這位朋友，你是不是走錯病房了？西斯無力與某個來歷不明多愁善感的哨兵周旋，他剛剛從沉睡中醒來，腦子里昏沉一片，劇烈的疼痛又時時刻刻侵襲著他的神經(jīng)。

    他只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現(xiàn)在就連聽見窗外白鴿振翅的聲音都會覺得心慌煩躁。

    克維爾這才確定病歷上所說的失憶，是真實(shí)的。

    眼前這個向?qū)А⒃?jīng)對他說我喜歡你的向?qū)?、和他并肩作?zhàn)的向?qū)А⒆屗麨橹畠A心的向?qū)?，把他忘記了?/br>
    多么荒謬的事。

    別玩了，這不好笑。

    克維爾的聲音顫抖，尾音不受控制地上揚(yáng)，他用盡全力說出這句話，向著病床的方向走去。

    哨兵邁出的每一步都懷著最后的希冀與足量的恐懼，渺茫如黑夜海面上搖搖欲墜的高處燈火，不是被狂風(fēng)吹滅就是跌入深海一去不還。等他終于走到西斯面前時，希望最終破碎了。

    因?yàn)橄驅(qū)д靡环N詫異又抗拒的眼神盯著他，克維爾能感覺到西斯十分反感他的靠近，乃至正拖著破碎的精神網(wǎng)絡(luò)強(qiáng)行做出防備性抵抗動作。

    我覺得你這是sao擾患者。西斯雙眼微瞇，他抬手指了指床頭的報(bào)警器，威脅道：如果你再不出去，我有權(quán)請保衛(wèi)隊(duì)送你離開，哨兵。

    克維爾從不知道，西斯有一天會對他有如此之高的警惕與厭惡。

    失去的記憶都是被認(rèn)為不甚重要的碎片，這是自我保護(hù)的規(guī)律。

    所以，我是你的不重要碎片，對么？

    我對你來說是什么？克維爾極力控制情緒，他怕自己在這里陷入暴走，破土而出的憤恨和占有欲幾乎要摧毀哨兵的理智，他的聲音帶著股咬牙切齒的意味，不清楚自己應(yīng)該拿這個向?qū)г趺崔k。

    西斯一時間沒明白克維爾說的話，他覺得面前這個哨兵莫不是有什么精神疾病。

    這人必定是瘋了吧？西斯想。

    你是不是后悔了。克維爾又向前一步，他差點(diǎn)就要伸手去拽西斯的衣領(lǐng)，素養(yǎng)、禮節(jié)、長時間修飾的儒雅和溫柔在此刻統(tǒng)統(tǒng)被丟棄，只余沖動。

    如果你喜歡我，為什么要隨隨便便把我忘記？

    我想相信你有苦衷，只要你給我一個理由。

    你要我怎么辦？

    我還能怎么辦？

    如果不是受了重傷不方便行動，西斯指準(zhǔn)翻身下床動手教這個無禮的哨兵好好做人，奈何他頭痛得快要裂開，高文的死訊像個夢魘一樣纏繞在他心上，讓他除了高度緊張和暴戾之外沒法做任何反應(yīng)。

    雙方精神力都有隱隱暴動的傾向，好在有人及時出場阻止了大戰(zhàn)爆發(fā)。

    巡房的護(hù)士推著車從門外走進(jìn)來，她掀起眼皮看了下劍拔弩張的兩人，反手一推就把克維爾懟出了房間，臨走時還嚴(yán)厲高聲道：患者檢查，閑雜人等回避！

    開玩笑，一天天醫(yī)鬧的那么多，護(hù)士早就有自保能力了。

    那天之后，克維爾再沒來過。

    西斯的診斷確定，沒人知道他和高文先前是否結(jié)合過，因?yàn)樗腥硕紱]法給西斯的病情下確切結(jié)論，只能依照最相近的可能來決斷。

    哭到昏厥的薩琳娜閉門半月，小女孩一夕之間長大，臉上再沒了笑容。

    有人說那年的現(xiàn)龍組考核日出現(xiàn)了罕見的輪空環(huán)節(jié)，面試時所有考核官都在等一個人，但那個眼高于頂?shù)拿嬖囌叩綍r間結(jié)束都未曾前往。而那人的推薦者，是帝國學(xué)院S級首席哨兵克維爾瓊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