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的燈火夜市將天幕染紅了一大片，雖還未走到目的地，但遠(yuǎn)處零散而嘈雜的人聲已經(jīng)先一步鉆進(jìn)了寧懷瑾的耳朵。

    寧衍借著大氅的掩飾拉著寧懷瑾在小路里東拐西拐，那些仿佛近在咫尺的叫賣聲也隨著走動的步調(diào)變得愈加清晰。

    秦六和十里似乎也放緩了腳步聲，跟得稍遠(yuǎn)了些。他們影衛(wèi)在這樣的暗處簡直是如魚得水，如果寧懷瑾不費(fèi)心去感受，幾乎都已經(jīng)忘了他們身后還跟著兩個護(hù)衛(wèi)。

    這種感覺非常玄妙，明明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小巷高墻，可寧懷瑾就是有一種已經(jīng)走入了人群深處的錯覺。

    寧懷瑾看著寧衍被燈火映亮的側(cè)臉，突然有一種非常微妙的錯覺。

    仿佛他跟寧衍正置身于人群之中，在寧衍千萬子民的眼皮子底下，借著一件根本遮不住輪廓的大氅互訴愛意。

    寧懷瑾被這個想象渾身打了個激靈。

    黑暗會滋生許多不明不白的情緒，例如恐懼不安，亦或是自我懷疑。

    可相應(yīng)的，黑暗也會放大許多東西。正如寧懷瑾現(xiàn)在一般，他看著寧衍的側(cè)臉，忽而體會到了一些難以言喻的滿足來。

    寧懷瑾曾經(jīng)不太理解寧衍在那些他并不清楚寧衍心意的日子里，寧衍的試探小心又謹(jǐn)慎，且極其容易滿足。哪怕是一些無傷大雅的瑣碎小事，也能讓他開懷許久。

    甚至于寧衍曾經(jīng)親口與他說過，許多時候，寧懷瑾甚至什么都不必做，他只要能在議事的時候稍稍撇開目光就看見寧懷瑾坐在旁邊，便已經(jīng)心滿意足，覺得很甜蜜了。

    寧懷瑾起初一直覺得，他這樣的喜歡未免有些卑微，在暗地里琢磨了好幾次，心說要怎么扭轉(zhuǎn)一下他的看法，好讓他喜歡得大膽一點(diǎn)。

    然而直至此時，在這個再普通不過的民居深巷內(nèi)，寧懷瑾卻福至心靈，忽而體會到了寧衍說的那種心滿意足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那一點(diǎn)都不卑微，寧懷瑾忽然想。

    那是情之所至，是順理成章，是眼里心里裝不下的愛慕和喜歡，是不受控的想要接近。

    第137章 我又為什么攔著你？

    在京城，尋常百姓人家過除夕，大多是在臘月二十九中午便早早在門口貼上對聯(lián)福字，用作封門。

    一般來說，若無特別大的意外，封了門之后，百姓們便不再出門，一家人和和樂樂地湊在家里一同守歲，取個安穩(wěn)團(tuán)圓的意頭。等到守過了夜，等到第二日清早，才會出門走街串巷，在各家親戚中走一圈。

    可南陽卻不是這樣。

    南陽府臨近南方，習(xí)俗上也更加側(cè)重江南一脈。除夕夜百姓們并不一味地拘在家里，而是拖家?guī)Э诘爻鰜碣I燈看戲，只等著子時一過，便去燒城隍廟的第一炷頭香。

    也正是因?yàn)槿绱耍σ估?，南陽北城的燈市極其熱鬧，儼然能比得上京中的上元節(jié)。

    這普天之下，只數(shù)安穩(wěn)度日的百姓們最為豁達(dá)，信陽城那頭戰(zhàn)火紛飛，軍隊(duì)日日枕戈待旦，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下二十余場。

    但只要戰(zhàn)火一天沒燒到后頭來，這些城內(nèi)的百姓還是愿意好好過年的。

    西城的夜市燈火通明，巴掌大點(diǎn)的小攤親親熱熱地?cái)D在主路兩旁，攤位一角的燭燈臺在寒冬中燃得正烈，長長的幾排連在一起，延綿成了一條望不見盡頭的暖色長河。

    寧衍緊了緊握著寧懷瑾的手，忐忑地側(cè)頭看了他一眼。

    寧懷瑾察覺到了他一瞬間的動搖和不安，但或許是寧懷瑾留戀方才那樣好的氣氛，也或許是什么別的已經(jīng)在他心里生根發(fā)芽，于是他沉默了片刻，沒有放開寧衍，而是反握住了他的手。

    這樣默許而縱容的態(tài)度顯然是一種心照不宣的信號，寧衍臉上的笑意頓時擴(kuò)大，他笑得眉眼彎彎，這滿街的燈火中，有一縷恰好落進(jìn)他的眼中，將這縷笑意映照得閃閃發(fā)光。

    我聽說，燈市上有許多新鮮玩意。寧衍說：往日在京城不得閑，今日可要好好玩耍才是。

    好。寧懷瑾笑了笑，溫聲說：那今日就玩得痛快些。

    南陽城修得方方正正，西城尤其如此。西城一共三條主路，主路間各自用兩條小路相連，逛起來倒是方便。

    主路兩側(cè)大多都是店面鋪?zhàn)?，除了幾家古玩店關(guān)了門之外，大部分都還開著，想趁著年末再拉兩單生意。

    各家食肆酒樓的更是早早在店鋪門外支了茶水?dāng)傋?，用來賣些小模小樣的便宜點(diǎn)心。

    寧衍這些年來出宮的次數(shù)不多，每逢大節(jié)大慶更是要從早忙到晚，別說是逛夜市，哪怕是偷溜出宮也難得很。

    寧懷瑾比他見識多些，但也沒在除夕這樣的大日子出來逛過，一時間倆人都新鮮的很，見什么都覺得有趣味。

    寧衍拉著寧懷瑾在人群里左擠右擠，滑得像條剛撈出來的泥鰍，好在寧懷瑾身手矯健，腳步就地一轉(zhuǎn)，愣是從一個被孩童圍起來的糖葫蘆小販旁邊擦身而過，好懸沒撞在人家的稻草垛子上。

    寧懷瑾剛才找回平衡，就覺得面前的寧衍已經(jīng)停了下來。

    這糖人多少錢一個？寧衍站在一個糖人攤子前，探著頭往里看著，問道：什么花樣都能畫嗎？

    能。攤后的干瘦男人放下手里畫到一半的糖人，擦了擦手，抬起頭說道：二十文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