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懷瑾聞言偏過頭瞥了他一眼，說道：怎么，你想讓我現(xiàn)在說教你？那也不是

    還是算了。寧衍立馬討?zhàn)垼何抑皇侵皇怯悬c不太習(xí)慣。

    你想來看看紅塵人間，看看這平民間都是怎么過日子的，這很好。寧懷瑾低聲說：何況高位者也不全是鋼筋鐵骨的高臺神像，你既然想做一晚有血有rou的普通人，嘗嘗不守規(guī)矩束縛的日子，我又為什么攔著你？

    第138章 現(xiàn)在就是最好的時候。

    城隍廟內(nèi)人頭攢動，兩個身著道袍的小道士站在二門處，迎來送往，適時送上幾句祝福話，討個吉利的彩頭。

    寧懷瑾用一點散碎銀子從門口簡陋的小攤上買了一份蠟燭元寶，用粗糙的紙袋捧在手里，跟著融入了人群中。

    南陽府的城隍廟地方不大，前后一共三進，窄窄的一條路，左右兩邊廂房門大開著，供奉著些寧懷瑾認不出名目的地方神明。

    內(nèi)進院里的大銅爐中燃著香火元寶，紙錢燃燒的味道與殿中的檀香味混在一起，是一種很容易讓人感到安寧的氣息。

    來燒香的除了平頭百姓，還有南陽府內(nèi)的世家和富商，是以寧衍和寧懷瑾兩人走在廟里也不算十分顯眼，少有人注意到他倆。

    將生活寄托于美好愿景上，是人之長情。寧衍站在一排排的鐵釬架子前，從寧懷瑾手里抽出一對小臂長的蠟燭，就著旁邊的長明燈點燃了。

    紅燭的內(nèi)芯上沾了長明燈下層的火油，被燈芯一舔便燃了起來，火苗從蠟燭上竄高些許，看起來紅紅火火的。

    拜神時，男人們求升官發(fā)財，女人們求多子多福。寧衍將蠟燭插在鐵釬上，隨口說：那懷瑾想求什么？

    城隍廟歷來香火不錯，架蠟燭的鐵架上積了厚厚一層蠟油，寧衍沒找好著力的方向，手里的蠟燭驟然一歪，差點滑落下去。

    寧懷瑾怕他燙著手，忙接了一把，替他將蠟燭放好了。

    倒也沒什么稀奇的。寧懷瑾說：左不過求個平平安安，也就行了。

    這個答案未免太樸素了些，寧衍有些意外，追問道：再沒別的了？

    寧懷瑾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蠟油，笑著反問道：你還想聽什么別的？

    寧衍哪是能被他問住的人，就算是心里還沒想出個正經(jīng)的，嘴上也會來兩句不正經(jīng)的打趣他兩句。

    我還以為，懷瑾會許許愿，愿與我不離不棄，心心相印什么的。寧衍夸張地嘆了口氣，作出一副長吁短嘆的哀怨神情，說道：最不濟也得是個日日相見吧。

    現(xiàn)在不已經(jīng)是了嗎。寧懷瑾說。

    寧懷瑾的聲音很平靜，但聽起來又不顯得冷淡。正如秋葉落于水面，明明是輕輕淺淺的毫無力度，卻輕而易舉地攪碎了一池靜水。

    恰巧后院祈福的鐘聲響起，沉悶的銅鐘發(fā)出咚得一聲，像是將寧懷瑾這句話砸在了寧衍的心口上。

    寧衍清晰地察覺到，在方才那一瞬間，他的心跳短暫地加速了一瞬。

    以至于寧衍竟然顯得有些招架不住，他近乎落荒而逃地避開目光，生平第一次在和寧懷瑾的交鋒中敗下陣來。

    進殿吧。寧衍說：站在外頭吹冷風(fēng)，身上都吹涼了。

    好。寧懷瑾說。

    城隍廟內(nèi)殿分前后兩間，尋常人家拜完城隍，大多陪著自家的婦人去了后殿拜城隍娘娘，所以前殿顯得有些冷清。

    三丈余高的神像立在殿中，紅袍革帶的神像寶相莊嚴，正半垂著眼，面無表情地盯著神像前的蒲團，像是在俯瞰自己的信徒。

    寧衍大搖大擺地從正門進去，負著手站在殿中，仰頭直視了一會兒那尊神像。

    皇帝是天子，代行天意，論禮數(shù)是不必向這樣的地方神明下跪參拜的。寧懷瑾也知道他進來就是看個熱鬧，于是放開他的手，自己往前走了兩步，跪在了蒲團上。

    但緊接著，他就覺得身旁的蒲團略微往下陷了陷是寧衍也跪下了。

    寧衍這雙膝蓋從生下來開始就只跪過宗廟，連見寧宗源時都很少打彎。寧懷瑾不由得驚了一瞬，陛下倆字差點脫口而出。

    可他到底還記得這是在外面，不比家里，什么話都能說，只能咬了咬舌尖，愣是把一句驚呼咽了下去。

    入鄉(xiāng)隨俗。

    寧衍說著，神色自然地像尋常百姓一樣行了禮，只是到底礙于身份，少磕了一個頭。

    這世上恐怕除了面前不會說話的泥塑神像，便再不會有人知道寧衍在跪下那一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但若是泥塑神像有靈，當(dāng)真聽得見那一瞬間寧衍的心聲，恐怕也得被當(dāng)今天子心里的滿腹荒唐驚得退避三舍，不敢多聽多聞。

    既見過神明，算不算拜過天地，寧衍想。

    那樣的念頭來得荒唐又迅猛，只不過是在寧懷瑾屈膝下拜的那一瞬間便毫無預(yù)兆地出現(xiàn)在寧衍心里，仿佛冥冥之中的某種提醒，也似乎是神明洞察世事的一種警告。

    但無論是什么，寧衍都沒放在心上。

    他肆意慣了，別說在這巴掌大小的小地方，便是在宗廟，在他母親的靈前，他都少有遮掩心意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