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華十七年的冬日，彼時寧衍剛過了二十三歲生日，就聽說邊境又遭侵襲，對面的突厥人打了一場突襲，襲擊了邊城幾個不大不小的村鎮(zhèn)，搶了銀錢米糧不說，還殺了十來個人。

    消息傳回京時正是年關(guān)歲尾，當(dāng)時寧衍未曾多說，只將這事兒收了起來。

    眾臣只當(dāng)這又是小打小鬧，誰知等來年開了朝頭一件事，寧衍便將這封軍報擺在了臺面上，明言想要用兵。

    當(dāng)時朝中意見左右相悖，有的從頭到尾都站著寧衍一方，還有的則是覺得這類事連年皆有，每次動兵都規(guī)模不大，謝玨一人在邊疆就能解決，不必興師動眾地動兵，反倒傷了兩國和氣，平白起戰(zhàn)事。

    當(dāng)時寧衍原本支著腦袋坐在龍椅上看朝中吵成一團(tuán)，可直到聽了這一句，他才開了口。

    人家拿咱們當(dāng)友好鄰邦了嗎？寧衍緩緩問。

    他這句話問得語氣不重，甚至稱得上和善，然而愣是說得方才那人啞口無言，半句話不敢說。

    到底對面的突厥人跟李大人是一脈同胞，還是枉死的邊城子民是？寧衍又問。

    寧衍說這話時眼角微彎，笑得和和氣氣，然而卻聽得人無端一寒。李大人甚至覺得，要是他再說半句，寧衍就會直接把他送去對面突厥，讓他好好去跟那群突厥人做手足。

    也正是這么一問，滿朝文武就都明白了寧衍壓根沒想議事，他是真的想打。

    先帝在時，突厥尚且不夠安分，但好歹也都是小打小鬧，不曾傷人。先帝仁厚，不想真的斷人后路，愿意對他們有所寬宏。寧衍環(huán)視一圈，緩緩道：但這些年來，異族肆意妄為，變本加厲，現(xiàn)下竟敢在我朝土地上屠戮朕的子民我若是還能再忍，倒不如把江山都拱手送人算了。

    群臣也不是聽不出寧衍的言外之意現(xiàn)下朝中安穩(wěn)，國庫充盈，若這時候都不敢下手動兵，那寧衍就是個軟骨頭了。

    那日之后半年，寧衍就一封罪書送去了突厥，最初對面還以為寧衍只是抖抖威風(fēng)罷了，仗著兵強(qiáng)馬壯，很沒將他放在眼里。

    可后來發(fā)現(xiàn)寧衍居然是認(rèn)真的時，倒也晚了。

    這場仗打了一年多，寧衍親征也有半年了，手里這封和書不是他收到的第一封，自然也不會是最后一封。

    寧衍屈指敲了敲桌面，笑道：不過他說的話，你信嗎？

    關(guān)重拿不太好這個回答的度。

    寧衍有此一問，八成是不信的，然而若是這話有他來說，又好像有勸說寧衍繼續(xù)用兵的嫌疑，怎么說似乎都不大妥。

    朕是不信。好像寧衍沒為難他，很快便說道：異族就是如此，打不過了就求和，安生個幾年，把自己養(yǎng)得膘肥馬壯了，就自己撕毀和書。不重信守諾的，早見得多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關(guān)重試探問道。

    若是不讓阿冊那狠狠地大出一回血，他八成不知道什么叫教訓(xùn)。寧衍說：只有知道疼了，他才知道，若敢再往朕這里伸爪子，朕便剁了他的腦袋。

    其實對面的突厥人大約也沒想過寧衍是個這么不好說話兒的主。

    草原上一到了秋冬時日，錢糧就吃緊，寧衍背后有偌大的江山撐著，想要銀錢有國庫，想要米糧有江南兩府頂著，可突厥卻不成，這仗一打起來沒完，別說是去邊城搶糧，就是想像以往一樣喬裝去邊城做點小買賣都難。

    這眼瞅著再有幾個月夏天又要過去，對面的突厥可汗心里八成也急了，這一個月里送來的和書都有兩三封了。

    也不怪寧衍看不起他，這位可汗是個勤儉節(jié)約的主兒，每次加價都加的極為吝嗇，五十三十的加，比菜場賣豬rou的還不如。

    告訴他，什么時候?qū)W好了中原話，知道把和書換成降書了，再送來給朕看吧。寧衍說。

    這恐怕有點難關(guān)重實話實說道：突厥最是烈性，恐怕不肯輕易屈服人下。

    那就打吧。寧衍說：什么時候打到真?zhèn)顒庸橇?，什么時候就該服了。

    打了一年半的交道，雖未見過面，但寧衍也算是對河對岸的那位對手頗有了解了。

    突厥現(xiàn)任的可汗原本是他爹最不看重的一個孩子，早年寂寂無名，扔在王室人堆里都找不著這么個人。

    可就是這么個窩囊廢，卻在老可汗咽氣那天突然露出獠牙。那日他爹還沒死成，他就令人圍了帳子，將王帳內(nèi)外的守軍殺了個一干二凈。然后先是宰了跟自己同父異母的大哥，然后霸占了兄嫂，連帶著捅死了大哥襁褓中的孩子。最后硬是威逼利誘在場的幾部首領(lǐng)，擁他上了位。

    此等手段，陰險狠辣，寧衍雖對此手段不能茍同，但也著實佩服。

    所以寧衍也恰恰明白，這樣的人，絕不會爭一時意氣，來跟他拼個你死我活。他應(yīng)是最會審時度勢，能屈能伸之人，哪怕是要一時忍辱負(fù)重，他也會拼著自己的自尊不要，要留下手里最有用的劍。

    所以，若是時機(jī)到了，對面必定會求降，至于是賠款還是稱臣，對那位可汗來說，只要不碰到他的底線，他是不會在乎的。

    但寧衍并不在意這個，對他而言，異族究竟是心服還是口服，對他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