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天早上醒來?之后，女奴們發(fā)現(xiàn)，大君昨天雖然將那?四位美人給趕走了，但臉上的黑眼圈竟然比前?一天還要厲害。

    不會是……被什?么艷鬼、狐妖一類的東西給纏上了吧？

    赫連耀醒來?之后就?把滿屋子沒用的廢書都?丟了個干凈，接連幾天看見曲長負(fù)之后都?繞著走。

    倒是趁他不在的時候，內(nèi)侍官悄悄請了幾名大法師前?來?做了好幾場驅(qū)鬼大法。

    今天赫連耀是實在熬不住了，正好也有正事當(dāng)借口，便來?了曲長負(fù)這里一趟。

    結(jié)果看見他，之前?在夢中已?經(jīng)淡化的記憶和滋味再一次涌上心頭，讓人失魂落魄。

    赫連耀情不自禁地抬起衣袖，上去直接幫曲長負(fù)把腕上的那?塊墨跡給擦下?去了，喃喃道：“這里臟了。”

    曲長負(fù)看著他袖口處的龍紋被墨色染黑，莫名其?妙地說：“你?沒帕子嗎？”

    赫連耀如同處于九天云外，整個人飄飄忽忽的，盯著曲長負(fù)的手腕“啊”了一聲，卻沒松開。

    在夢里，他就?曾這樣攥過老師的手腕，很細(xì)，一只手握過來?還綽綽有余，所以?不小心就?被對方給掙脫了，然后他再一次攥緊，把人拖回身下?。

    曲長負(fù)將自己的胳膊收回來?，赫連耀一下?子驚覺，連忙退后兩步，把手背在身后。

    曲長負(fù)皺眉的樣子有幾分嚴(yán)厲：“你?今天這是丟了魂了？不是計劃出?了什?么問題罷？”

    “沒有沒有，一切順利！”

    赫連耀連忙說道：“是我昨晚沒有休息好，一時失神了?！?/br>
    曲長負(fù)手指輕敲桌面，玩味地看了他片刻。

    赫連耀不由把目光轉(zhuǎn)開，只聽曲長負(fù)說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問我？”

    赫連耀猶豫了一下?：“你?……和靖千江，為什?么關(guān)系那?么好？”

    曲長負(fù)一聽他問出?這句話就?明白了：“是他跟你?說什?么了吧？他說的都?是事實?！?/br>
    赫連耀稍稍提高了聲音：“你?不問他說什?么就?知道？”

    曲長負(fù)道：“因為你?們兩個的對話，我可以?想象?！?/br>
    夢中那?種?眼睜睜看著曲長負(fù)同別人在一起的憤怒與?嫉妒再一次涌上心頭，讓赫連耀不覺攥緊了手指。

    他之前?為了不被動搖，一直告訴自己，他留曲長負(fù)在南戎，是不希望對方有危險，不希望老師再一次在自己保護(hù)不到的地方被人傷害。

    但其?實赫連耀的內(nèi)心深處，又何曾不是有著想要與?對方相?守的念頭。

    少年人血氣方剛，誰又不想跟心上人濃情蜜意，親熱纏綿？

    他知道自己大逆不道，可是又難免總懷著這個念想，因此一邊壓抑，一邊沉迷，直到驚覺原來?竟已?陷得如此之深。

    赫連耀忽然問道：“老師，你?真的不喜歡南戎嗎？就?這么不想留在這里，跟我在一起？”

    曲長負(fù)道：“在你?小的時候，我就?常常給你?講述中原的一些風(fēng)土人情，你?又可喜歡郢國？”

    赫連耀沒回答，卻已?明白了曲長負(fù)的答案。

    ——不是不喜歡，是終非吾鄉(xiāng)。

    他上前?一步，脫口道：“那?沒關(guān)系，我不當(dāng)這個大君了，我跟你?走。等這里的事情結(jié)束了，咱們一起回中原，我可以?一直陪在你?的身邊，為你?做任何的事！”

    靖千江能做到的，他又有什?么不可以?？

    曲長負(fù)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托著下?巴，抬起頭來?打量了赫連耀良久。

    明明赫連耀才是站著的那?個，居高臨下?，但被對方這樣看著，他卻感覺到了一種?難言的壓迫。

    可是他沒有讓自己的目光回避退讓。

    曲長負(fù)終于道：“蒔羅，你?想的太多了，你?我不過師徒之情，哪有日日相?伴的道理？你?就?是跟我走，我也不可能一輩子帶著你?，省省吧?！?/br>
    赫連耀道：“但是我……”

    “我記得以?前?就?跟你?說過，你?做了大君，或許有很多人都?想要引誘你?、打動你?，但看過了也就?罷了。人，永遠(yuǎn)不要為了另一個人輕易交付一切，因為你?陷得越深，就?代表越危險，怎么不長記性呢？”

    赫連耀道：“我只為你??！?/br>
    曲長負(fù)淡淡道：“為誰都?一樣?！?/br>
    “你?又騙我了?！焙者B耀的聲音中帶著嘲弄與?委屈，甚至還有幾絲無?法掩飾的痛苦，“你?自己明明不是這樣做的，你?跟靖千江在一起?！?/br>
    曲長負(fù)看著他，說道：“那?不一樣。他喜歡我，但是我不喜歡你??！?/br>
    他的整副面孔都?像是被這世間最好的丹青妙手精心勾勒出?來?的，再配以?神情氣質(zhì)，更是無?一不美，而最為漂亮靈動的，當(dāng)屬那?雙眼睛。

    赫連耀猛地想起，在那?個迷亂的夢境中，有一個瞬間的角度，也是曲長負(fù)這樣靜靜抬起眼來?注視著自己，神情冷漠，但額頭有汗水，頰上帶著淚痕。

    他長而濃密的睫毛有些卷翹，仿佛蝴蝶微微顫動的蝶翼，眼波略帶濕潤，像疼痛，也像欲拒還迎，更顯流光溢彩。

    當(dāng)時自己幾乎著迷，還想多看一會，可惜光線太暗，夢境也太凌亂，只是一霎的驚艷便捕捉不到了。

    眼下?房中的燈光可比夢里亮多了，赫連耀可以?清晰地看清楚曲長負(fù)眉梢上的光暈，但也看見了他眼底的冷淡，眉間的皺痕。

    果然，那?屬于自己的肖想和甜蜜，永遠(yuǎn)只能存在于不見天日的暗夜時分。

    赫連耀忽然笑了起來?，說道：“你?總是把話說到絕處，事做到絕處，無?非是要把最苦的一面展現(xiàn)在別人面前?，逼的人徹底斷了你?不想看見的念想?！?/br>
    他將手上撐在案上，俯身看著曲長負(fù)：“但老師，你?知道我為什?么會感到掙扎和痛苦嗎？”

    曲長負(fù)沒說話。

    赫連耀道：“那?是因為我遇見你?之后，覺得很幸福，所以?我一直再想要多一點。但就?算最后沒有，我也不后悔認(rèn)識你?，不后悔今日之果?！?/br>
    “人家都?說求不得最苦，但是什?么誘惑著世人，明明不得，還要去求？那?一定是見識過非常美麗的東西，美麗到哪怕一生只能遠(yuǎn)遠(yuǎn)望著，也足以?慰藉?！?/br>
    赫連耀直起腰來?，沖著曲長負(fù)笑了笑，然后猝然一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口才見長，而且說得也很玄乎?！?/br>
    赫連耀走后，曲長負(fù)盯著他離去的方向看了半天，才不由摸了摸下?巴，自語道：“為什?么我……這么會教學(xué)生？”

    第88章 年少萬兜鍪

    赫連耀從曲長負(fù)那里出來,便看見已有兩撥手下回來向他復(fù)命，說是沒有追到刺客，目前博俊王不知所蹤。

    赫連耀心里煩悶,沉著臉也沒有多說,揮手讓他們再探。

    自然，無論去找尋多少次，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赫連素達(dá)可不能?這么輕易就?被救出來,畢竟“刺客”辛苦一場,也需要一定的發(fā)揮空間。

    那名刺客一路挾持著赫連素達(dá),一直到了一處僻靜的地方。

    赫連素達(dá)試圖跟他談判：“你放了我?，我?可以令人給?你送一匹駿馬過來，只要你順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就?能?夠安全離開?了。殺了我?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不是嗎？”

    聽了他的話，刺客冷笑了一聲，說道：“離開?？”

    他將蒙面的布扯下,瞧著赫連素達(dá)說道：“博俊王，連你的老朋友都不認(rèn)識了么？”

    這人赫然正?是靖千江。

    赫連素達(dá)確實覺得?對方有些熟悉，但也沒想到靖千江的膽子竟然這樣大。

    堂堂的璟王來當(dāng)刺客,就?算他不顧念自身的安危，也應(yīng)該想到，他的身份一旦敗露,那甚至是可能?引起?兩國之間爭端的！

    那么他現(xiàn)?在竟然主動在自己面前暴露身份,是要——

    赫連素達(dá)道：“你想殺我?滅口？！”

    靖千江道：“博俊王真是個爽快人,一般人不會這樣直接問的。是，我?可沒打算活著放你回去，不好意思了?！?/br>
    赫連素達(dá)道：“等等,你為什么要刺殺大君，又為什么要殺我?？南戎就?在前不久剛剛派了軍隊援助郢國，我?們是盟友！”

    他語速極快，生怕稍微一慢就?沒了腦袋。

    靖千江冷笑道：“少不要臉面了，誰跟你們是盟友！南戎遲遲不派兵，就?是因為赫連耀使盡手段，逼迫郢國將曲長負(fù)送來！他既然玩陰的，我?也不會善罷甘休，管你們出兵不出兵，他敢動我?的人，我?就?敢要他的命！”

    這段話中間的信息量實在太?大，赫連素達(dá)沒想到還能?聽靖千江親口承認(rèn)他跟曲長負(fù)之間的關(guān)系，愣了一會才無比震驚地說道：“你可真是瘋了！”

    別人還說他莽撞，眼前這個才應(yīng)該叫瘋狂無比，囂張至極，竟為了一個人就?敢獨自前來刺殺國君！

    靖千江拔劍道：“隨你怎么說，總之誰想動他，我?就?要誰的命?！?/br>
    “等等，等等！”

    赫連素達(dá)連忙道：“我?可從來都沒想過要害曲長負(fù)啊，我?跟赫連耀完全是不同陣營的人，也一直想要對付他，咱們才是同一立場的！”

    要不是昨晚剛剛分析過這個問題，危機(jī)之刻，赫連素達(dá)的腦子也轉(zhuǎn)不了這么快。

    “你別殺我?，咱們合作，對付了赫連耀，我?要大君之位，你要人，這不是正?好嗎？”

    “哦？”靖千江道，“你的話——可以信任嗎？”

    赫連素達(dá)道：“我?可以派我?的人找到曲長負(fù)目前所在的地方，然后配合你救他……今天晚上就?能?給?你消息！反正?你殺了我?也沒好處，不如試試！”

    靖千江沉吟著，慢慢收了劍。

    “很好，博俊王，那我?就?信你一回。今晚前面那座山上會面商談?！?/br>
    靖千江說道：“如果你敢欺騙我?，那么我?今天能?抓你，明天就?能?殺你，可小?心了。”

    說完之后，他也不要赫連素達(dá)提供的馬匹，將劍一收，身形幾轉(zhuǎn)，便不知道哪里去了。

    赫連素達(dá)一向以武力見長，他自己都實在沒想到，最驚險的一次死里逃生，竟然是依靠口才說動敵方的。

    ——自己可真是文?武雙全啊。

    他擦了把汗，驚魂稍定之后，內(nèi)心竟然還有些驕傲。

    唯一有點不對的地方就?在于，他們一開?始的打算，明明是自己不沾手，挑撥靖千江對付赫連耀，等到這兩個人兩敗俱傷之后，再坐收漁翁之利。

    結(jié)果現(xiàn)?在倒成了他幫靖千江打頭陣了。

    不過不管怎么說，能?讓璟王改變主意收手，可真是不容易，此人武功高絕，頭腦靈活，心腸又狠，與他合作，一定能?給?赫連耀一個很大的打擊。

    曲長負(fù)啊曲長負(fù)，竟然有這么多人物都愿意為了他賣命，簡直讓自己對他更加感?興趣起?來了，不過，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赫連素達(dá)回去之后，好不容易才打發(fā)了各種前來慰問和詢問情況的人，將陸越涵等人叫過來，詢問他們的收獲。

    當(dāng)?shù)?知氈包中的人正?是曲長負(fù)之后，赫連素達(dá)十?分欣慰：“非常好，現(xiàn)?在他就?是我?們同璟王合作的本錢，你們一定要保證他的安全，我?不想再看到璟王發(fā)瘋了。”

    陸越涵：“……”

    他們還得?保證曲長負(fù)的安全？

    這也太?離譜了……同樣的處境和尷尬身份，為什么曲長負(fù)就?能?這么優(yōu)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