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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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千江從外面走了?進來,身上還穿著甲胄。 他的動作很輕,發(fā)現(xiàn)曲長負并沒有睡下,這才走到床前,彎腰輕輕親了?他一下。 曲長負放下書?,抬起頭看了?看靖千江,問道:“出了?什么?事?說罷。” 靖千江還有些猶豫,道:“也沒什么?……” 曲長負道:“行了?。要是平時你忙到這么?晚,怕擾了?我休息,是不會過?來的,如今肯定是有事。正好我今天莫名失眠,也是睡不著,直說。” 靖千江床邊坐下,握住他的手道:“西羌忽然派兵,繞過?了?祁山山脈,突襲惠陽。朝廷那邊恐怕連消息都還沒來得及得到?!?/br> 西羌突破不了?宋太師那邊的防線,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玩這手繞路突襲的把戲了?,可是這回?的情況更加嚴重。 因?為他們繞的太遠,來的太快,而且惠陽這個地方剛剛度過?了?洪水流民之災,尚未完全恢復過?來,根本無力?抵抗。 那里的守官,如今應該是被貶謫出京城的曲蕭了?。 曲蓉因?為婚事留在了?京城,暫時由宋家照顧,而慶昌郡主?和曲長清則一起隨在任上。 曲長負聽?聞這個消息,先是一驚,但很快便恢復了?冷靜。 他心念電轉(zhuǎn),沉聲說道:“朝中有內(nèi)jian!” 靖千江道:“我也這樣想,要不然他們的行動怎會每次都如此精準,行為又有恃無恐,精準找到最為空虛之處進行攻擊。可惜眼下咱們誰也不在京城,不然當可以?好好調(diào)查一番??创莻€人……藏的很深。” 曲長負道:“越是如此,在他暴露的那一刻,便越是將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br> 他冷冷一笑:“‘國有七患,君自以?為圣智而不問事,自以?為安強而無守備,四鄰謀之不知?戒,五患也;所信者不忠,所忠者不信,六患也’,墨子之言,為君者必定自幼熟讀,如今看來,咱們這位陛下卻是都白費了??!?/br> 靖千江拍了?拍曲長負的肩膀:“眼下鞭長莫及,管不了?他就先莫想了?。目前這樣的情況,你有何打?算?” 這回?,曲長負良久沒有說話,終于,他才慢慢地說道:“我想去?惠陽。” 想必曲長負難得的猶豫,靖千江反倒并不意外。 他既沒有詢問曲長負,回?到惠陽是終究舍不下那點微薄的父子之情,還是僅僅為了?戰(zhàn)事需要,也沒有勸說對方,這樣的付出并不值得。 他只是毫不猶豫地,干脆地說道:“好,我跟你一起。” 無論對方如何選擇,他都甘愿欣然作陪。 曲長負道:“惠陽兇險,但我知?道若是隱瞞或者阻止你跟我前去?都是白費,你要一起就一起,但切記無論何時都不要沖動冒險。畢竟親疏有別,你……終究要比旁的重要?!?/br> 他說話向來直白,愛與憎認定了?就不會遮掩,靖千江笑著說道:“明明態(tài)度這樣嚴肅,但你說話實在是太動聽?了?。放心罷,必然謹記心頭?!?/br> 曲長負雖然被皇上選擇了?送往南戎,但當初離開?之前已?經(jīng)憑本事為自己取得了?十分優(yōu)厚的待遇,自然可以?便宜行事,做出決定之后,便立即向赫連耀告別。 赫連耀聽?他開?了?個頭,就驚的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脫口道:“你又要走?” 曲長負“嗯”了?一聲。 赫連耀道:“你、你……” 他本來想說讓曲長負留下來,但自己也知?道不可能,話到嘴邊,改口道:“你能不能讓我跟你一起去??” 曲長負淡淡道:“你不能離開?南戎?!?/br> 的確,他們幾個之前廢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南戎的形勢穩(wěn)下來,如果這個時候赫連耀離開?,只怕轉(zhuǎn)眼間就要內(nèi)亂,更不用說牽制西羌了?。 赫連耀激動的情緒被他的冷漠稍稍沖淡,苦笑道:“看來你的心意已?決……我終究還是留不住你嗎?如此一別,也不知?道今生還有沒有相見的機會。” 曲長負道:“彼此不留遺憾便好,能否重逢,都已?不重要了?。大君,勞煩你派人備馬?!?/br> 他還真是說走就走,毫不留戀。 赫連耀不由握緊了?拳,定了?定神,才低聲說道:“我送送你?!?/br> 有時候,他甚至辨不明生與死究竟哪個更加輕松一些,當上一世得知?曲長負出事的那一刻,萬念俱灰,雙眼一閉,只盼諸事不管,就此死了?,也算償了?這段師徒緣分。 可是死而復生一回?,睜開?眼睛又見到他,費盡手段去?強求和挽留,終究卻只能因?為人生在世的種?種?無奈而再次分離。 他送了?一程又一程,忽然希望自己并不是南戎的大君。 終究還是曲長負在莽蒼的祁山之前勒馬說道:“大君,請回??!?/br> 赫連耀南望高山,半晌無言,感到身邊之人身上的披風被吹的獵獵作響。 他柔聲道:“如此連夜奔波,你的身體,可還受得住嗎?” 曲長負道:“無礙?!?/br> 赫連耀不由無奈一笑,嘆息道:“冷情如你,當真是始終如一,從來不會有所動搖?!?/br> 他從馬背上跳下來,也不避諱周圍的人,彎下腰去?,沖著曲長負深深一禮,說道:“愿老?師此行順利!從此以?往,事事如心,身康體健……” 說到這里,他抬起眼來,見曲長負坐在馬背上瞧著自己,眉眼半融化在夜色里。 在繁星熠熠的天空下,他的身影就像一場幻夢,繾綣而又清冷。 赫連耀竟然覺得喉頭一哽,心中一時酸楚不盡:“等你日后固定了?落腳的地方,能給我送個信過?來嗎?若有機會,說不定還能來往……” 曲長負坐在馬背上,輕輕一提韁繩,飛揚的寬大衣袖從赫連耀的眼前掃了?過?去?。 他輕飄飄地拒絕道:“沒那個必要?!?/br> 赫連耀只得閉上了?嘴,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打?馬,坐騎從自己身邊經(jīng)過?,沒有半步停留。 這樣的隔世一擦肩,仿佛早已?是注定的宿命。 正在失魂落魄的時候,突然有一樣東西從前面飛過?來,“啪”地一聲,砸在了?他的懷里。 赫連耀拿起來一看,發(fā)現(xiàn)竟是一本新寫而成的手記。 上面是曲長負對過?去?所教授那些東西的重新修改與批注,甚為詳盡,想必很耗心血,卻不知?道他那樣忙,是什么?時候?qū)懗鰜淼摹?/br> ——“贈吾徒蒔羅”。 字字珠璣,將無情與多情統(tǒng)統(tǒng)寫盡。 自此而始,自此而終。 他做到了?,彼此不留遺憾,卻也無緣。 赫連耀不禁將那本書?貼在胸口,抬頭看去?,唯見青山莽莽。 * 西羌突然兵逼惠陽,是誰也沒有想到的事情。 明明在南戎與郢國的聯(lián)手之下,他們已?經(jīng)節(jié)節(jié)敗退,幾乎被打?回?了?老?家去?,原以?為撤軍是認輸?shù)谋憩F(xiàn),誰知?竟是另有打?算。 大概對于惠陽的老?百姓們來說,不幸中的萬幸就是此地的最高長官已?經(jīng)不再是朱成欒,而換成了?曲蕭。 雖是被貶而來,但無論是論能力?還是經(jīng)驗,他都不知?道要比朱成欒強上多少。 自從來到這里,曲蕭一直獨自宿在書?房之中,睡到半夜,他聽?見外面?zhèn)鱽硪魂嚰ぐ旱蔫尮穆暋?/br> 先是“鐺、鐺、鐺”的幾聲響,緊接著,鑼鼓聲卻越來越是繁密,似是要將整座沉眠的城都喚醒。 曲蕭早已?經(jīng)披上衣服搶步?jīng)_向了?外面,隨手抓住了?一人喝問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大人,前方探子急報,城外忽現(xiàn)西羌大軍蹤跡,人數(shù)在五萬上下,距城中僅有不到八十里了?!” 不到八十里,那么?只怕一個多時辰之后,西羌大軍就會兵臨城下。 五萬人雖不算特別多,但西羌鐵騎悍勇兇殘,惠陽城中的兵士卻疏于cao練,根本就沒有抵抗的能力?。 這是一場一目了?然的敗局。 “大人,咱們……是否要迎戰(zhàn)?” 之前郢國邊地兩城的守官也遇到過?與曲蕭相同的困境,兩人一個戰(zhàn)死,另一個則毫不猶豫地棄城而去?。 可是當時西羌一來需要補給,二來只是想以?那片地方作為暫時屯兵之所,因?此行為還算克制。 可如今他們已?經(jīng)屢屢失敗,這回?惱羞成怒地攻來,就算是屠城,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絕對不能離開?。 曲蕭頓了?頓,一字一頓地說道: “傳令下去?,絕不能退,當今之計,唯有死戰(zhàn)到底!” “大人……可是城中兵力?不足……” 事到如今,曲蕭反倒也冷靜下來了?,說道:“此地多山,尚且能依仗地利之便,但惠陽之后一馬平川,再無險關(guān)可守,就算是為了?給朝廷爭取時間,我們也不能退縮……你去?通知?夫人收拾東西,三炷香之內(nèi),讓她帶著少爺和小姐速速離開?惠陽罷。” 他甚至來不及親自去?跟家人們道別,剛剛說了?這幾句話,城中的其?他官員也都一個個衣衫狼狽地匆匆趕到。 “曲大人,你可聽?見了?戰(zhàn)報?西羌人殺過?來了?!” 曲蕭快速道:“不錯,現(xiàn)在正是我們同心戮力?的時候。西羌要攻城,必然是以?東西和正中三處的城門為主?,現(xiàn)在立刻調(diào)集可用的人手,分別駐防,確定了?對方的主?攻方向之后,隨時機動援助?!?/br> 他又想了?想:“還有,快去?通知?愿意出力?的百姓們,讓他們幫忙準備石塊和滾水,運上城頭儲備?!?/br> 到了?這種?時候,留在這里的都是準備抗到底的,既然不跑,那就得打?,因?此誰也沒有心情多說,見曲蕭安排的井井有條,便紛紛領(lǐng)命。 惠陽同知?嚴惲之前跟朱成欒共事,知?道那位老?上司好大喜功,貪財好名,卻根本不干正事,雙方矛盾很深。 剛剛聽?到戰(zhàn)報的時候他就在想,今天要是朱成欒在這里,只怕惠陽城要被拱手讓給西羌了?。 此刻見曲蕭布置的井井有條,神情間不見慌亂之色,讓嚴惲在心里暗想不愧是當過?丞相的人,同時心里也生出了?一些希望。 他忍不住問道:“曲大人,這一仗你可有把握?不知?道朝廷的援軍多久能夠過?來。” 曲蕭苦笑道:“什么?把握都沒有?;蓐栯x西羌這樣近,朝廷此刻怕是連戰(zhàn)報都還沒有收到,更不用說援軍了?。” 他將自己一直緊攥著的手掌攤開?:“我在離京之前,倒是仗著過?往功勞,厚顏向陛下求了?一道兵符,可以?調(diào)動安遠駐兵。但是那里與此地之前隔著祁山山脈,正是西羌行軍所經(jīng)之地,咱們這里沒有能夠突圍求援的人選,也是無濟于事?!?/br> 這道兵符,實際上是他為了?曲長負而求,也是保證曲長負能夠安全返回?京城的一條后路。 曲蕭原本想到任之后就派人將兵符給曲長負送去?,結(jié)果沒想到出了?曲長負假死這件事。 雖然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打?聽?,他能猜出曲長負沒死,但也聯(lián)系不上,因?此兵符還一直在曲蕭手中留著。但由于當初就沒打?算給自己用,現(xiàn)在也根本難以?調(diào)兵。 也就是說,這一仗結(jié)局真的只能完全靠他們硬打?了?。 曲蕭的目光從面前諸人失望的面容上掃過?,說道:“各位,我不是武將,跟你們當中的許多人一樣,從未上過?戰(zhàn)場,也沒有指揮過?戰(zhàn)爭。少年寒窗十載,苦讀不輟,方能踏入仕途,居于廟堂之上,我不想死,我知?道你們也同樣?!?/br> “可是立身此處,身后是百姓,是家國,食君之祿,我們能做的,應做的,也只有守城這一件事。我會親自站在前方督戰(zhàn),也請諸位各司其?職,奮戰(zhàn)到底罷!” 沒有任何的奇跡發(fā)生,西羌的士兵很快就到了?,看著那一片烏泱泱的人頭,只怕兵力?還不止五萬。 沒辦法,只能殺了?。 也算是曲蕭頗具先見之明,因?為先前的流民之患,他在到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頓城中治安,清查可疑人員,并且收款購買上好的材料,重新修繕加固了?城墻和城門。